出品 | 虎嗅青年文化組
作者 | 唐頓唐
編輯、題圖 | 渣渣郡
本文首發于虎嗅年輕內容公眾號“那個NG”(ID:huxiu4youth)。在這里,我們呈現當下年輕人的面貌、故事和態度。
記得在學生時代,染發這事在老師和家長眼里簡直跟“早戀”“進網吧”一樣罪大惡極。
感覺只要一改了頭發的顏色,師長們就會擺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仿佛在說:“這孩子,徹底廢了。”
也難怪,畢竟從過去到現在,中國人對染發的態度都挺極端的。除了那些老干部為了掩蓋白發的功能性染發,其他全都被視為“不務正業”“自甘墮落”。而且一提到染發,大家腦海里蹦出來的第一個畫面估計就是殺馬特:挑染、爆炸頭、叛逆得一塌糊涂。
不過,時代真的不一樣了。如今,只要你還在網上沖浪,就會發現改變發色這件事,已經成了年輕人的集體選擇:
金發只是淺嘗輒止,染頭漫畫綠發才叫真正上道。
現在年輕人的發色比澀谷霓虹燈還要花哨。
從早先前的“奶奶灰”,到去年的“海王紅”,再到現在霸屏的“亞麻金”,當你在社交平臺看見自己關注的朋友換發色比換衣服還勤,再保守老派的人都能理解過曾引人側目的“殺馬特”發色,現在都成了大眾基本款。
隨著年青一代紛紛加入“染門”,發色這件事也不再僅僅是風格那么簡單,而是有了更深刻的現實含義。
在小紅書#白金發色的瀏覽量已突破3.4億,相關內容多達7.7萬條筆記
發色就像一塊社交磁鐵,比舊時代的煙酒更能打開人們的話匣子。
頂著一頭足夠賽博朋克風格的頭發,“哎,哪兒染的?”“怎么這么好看?” “花了多少錢?”的說辭只能算是一場尬聊的開場白。
只有當你在健身房臥推時,來個不長眼的路人盯著你垂下的秀發想要問點什么的時候,你才能真正洞悉一個人類社會的真理:發色的奇異程度與你要說的廢話成正比。
圖片來源:小紅書
一位染門忠實信徒,除了能通過多變的發色提醒自己其實患有色盲癥以外,還能通過變化的細節,暗示ta物質生活的富裕。
染過淺發的都懂,漂染頭發最大的敵人就是長出來的黑發發根——一個月不補,你的金發濾鏡瞬間破功。
補發根這件事,看似不起眼,卻是個妥妥的“燒錢黑洞”。普通人如果堅持半年到一年都維持金發,補染的賬單都夠出國旅行好幾趟了。
說白了,染金發就是一種“潮人標簽”,甚至可以說是“隱形富人濾鏡”。它告訴別人:這個人不僅審美在線,時間和錢也都掏得起。
BLACKPINK Rosé 堅持漂了5年的金發
在眾多咨詢機構看來,席卷全球的染發浪潮首先離不開Kpop流行文化的審美滲透。
如今韓國女團的金發造型的持續滲透,早已讓金發從過去的“非主流象征”躍升為一種“潮流符號”。在社交媒體的推波助瀾下,明星與偶像的金發形象,幾乎成了無數年輕人對美與個性的渴望具象化的標志。
二次元文化也是主要推手,如果說KPOP完成了人們對染發的“普及教育”,那么二次元文化則提供了一種更敢玩的染發提案。
最影響力的可能是《鬼滅之刃》。
它的風靡,直接讓主角們的漸變發色直接成了染發店的靈感模板。有人真的照著禰豆子或者善逸去染發,硬是把動漫風格搬到了現實里。還有更大膽的,漸變紫直接加上發尾的煙熏霧感,走在街上仿佛下一秒就要拔刀斬鬼。
網友模仿《鬼滅之刃》的染發教程
在這些熱潮的推動下,DIY染發興起,商業市場呈現爆發式增長。
染發到底有多火?市場數據便是最直觀的體現:
中國染發劑市場近年來飛速擴張,從2017年的50億元增至2021年的220億元,復合年增長率高達44.8%。到2023年,這一市場規模達到185億元,預計2028年將突破280億元,全球氧化染發劑市場甚至有望到2030年達到3433億元的規模。
中外調研咨詢機構,都將年輕人,尤其是學生視為推高染發行業市場規模的中堅力量。
青眼情報發布的《2024年染發行業趨勢白皮書》更是指出,盡管改變發色意味著燒錢,還要忍受無數人嘮叨“別老染發,對頭發不好”,95后、00后已經把改變發色這件事當成彰顯個性與追趕潮流的日常習慣。
但在抽象的說辭之外,年輕人之所以會沉迷于改變發色,還有一個更深層的原因:
爽。
染發的爽感來自于一種“我的身體我做主”的自由感。
眾多報告之所以都將年輕人視為推高染發行業市場規模的主力,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們是一群“久旱逢甘霖”的群體。
回想起學校時代,我們的身體被無數規訓所束縛,穿著千篇一律的校服,頂著被嚴格限制的發型發色,所有的個人表達都被視為是影響學習的“不守規矩”。
而所謂的破壞規矩,不過是齊劉海長了一點;校服穿得大了一點。這種荒謬,讓越來越多的人意識到這更像是一場服從性訓練,人們便重新反思起它的意義。
比如,2023年,河南一所中學開學女生站在校門口排隊剪發的事件就登上微博熱搜,都在討論到底該不該讓孩子“示眾”排隊剪發。結果大多數人認為用這種粗糙、武斷的方式剪中學生的頭發,影響學習狀態不說,還可能激發他們的逆反心理,不該這樣傷害孩子的自尊心。
隨著時間推移,現在越來越多的學校開始放開對于發型、發色的管控。
今年,深圳龍崗區一所學校的幾名學生反映有老師強制他們剪寸頭,隨后學校反思這一舉措確實抹殺了學生個性,偏離了教育本義。韓國在2018年也解除了對學生的發型禁令,宣布不再用校規條例強制學生剪發。
結果大家也能看到,不再管控學生的發型之后,似乎與成績并無太大關聯。
這種評判標準不僅存在于東方,也不僅僅存在于學生時代,即便走向社會,人們也會用同樣的標準來審視、評判同類。
就像來自美國得州的女律師Kathleen Martinez,她憑借專業能力進入律師行業,卻因一頭金發以及時尚亮粉的著裝打扮被男領導和同事肆意評頭論足、被刁難,最終因為這些與職業能力無關的外貌形象因素被解雇。
職場中如 Kathleen Martinez 這般因外貌形象遭受不公平對待的案例并非個例,這讓我們不禁思考:
隨便染個發,怎么就成了對社會秩序的威脅了?為什么這個社會對人的外貌評判總是如此苛刻呢?
這個疑問可以在卡維波的《制服的權力政治》中,找到一些根源性的解釋。
他指出,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學校對學生外貌的統一要求,一直是現代教育制度的一部分。
學校通過統一著裝、規范發型、限制化妝等手段,試圖通過消除學生之間在外貌上的差異,達到“人人平等”的效果。
這種做法看似是為了讓每個人看起來一樣,給所有人一個“平等”的表象,但它的背后卻是一種更深層的控制——它讓所有學生都在模式化的框架內活動,不允許任何“個性”存在。
而這種“外貌管理”不僅是學校教育的一部分,它和社會的其他制度緊密相連,成為維持社會秩序、推動社會發展的重要一環。一旦出現框架外的“異類”,就會被我們接受過的各種德育審判標準打回“牢籠”。
這套標準通過設定“合乎標準的審美”來做到整齊劃一的團結,它為的是一整套體系的運轉穩定,消耗的是個體的欲望和活力。
圖片來源:《那些回不去的年少時光》
因此,從某種意義而言,當改變發色這件事擺脫了過去“殺馬特”的污名,成為了人們追逐的時尚表達,它們產生的沖撞,便讓一套統攝一切、綿延日久的審美高墻出現了裂痕。
讓他們匯聚成浪的力量,或許并非是叛逆,而是一個最樸素的愿望:
我想變成我喜歡的樣子。
時尚是政治的。
一成不變的審美往往會帶來想象不到的悲劇,因為這種思維模式會讓人簡單粗暴地以貌取人,而不考慮背后的復雜性,它既不科學也不客觀。
2023年的“鄭靈華事件”就是一個典型例證。
當年23歲的她染了頭粉發,發了張和爺爺的合照,結果遭到鋪天蓋地的網絡暴力,被扣上“不正經”“做作”的標簽,最后被逼到走投無路,選擇了自殺。
她的粉色頭發成了千萬人攻擊的“罪證”,仿佛染了這個顏色就觸碰了某種神圣的禁忌。而我們不得不問:發色真的有原罪嗎?還是說,那些嘲笑、攻擊她的人,才是真正的罪人?
鄭靈華去世后,網友在她發布微博下評論
這恰恰證明了單一審美是一種隱形暴力。
拿發色這件事來說更是如此。在東方,黑發被視為規矩和服從的象征;在西方,金發被奉為潮流與權力的化身。而所有跳脫出這兩者的選擇,粉的、藍的、綠的,則成了“異端”。
歷史的經驗告訴我們,人類似乎總是在這種事上重蹈覆轍,其中最恐怖的當屬在二戰時期,納粹德國開展的臭名昭著的“生命之泉”計劃,他們擄走金發碧眼的兒童、強暴本國和周邊各國的金發婦女,從而進行“德國化改造”,試圖以金發為中心重塑“種族純潔”。
在這種背景下,金發從自由、美麗的象征蛻變成壓迫的符號,成為無數悲劇的注腳。
審美,從來不只是好看或不好看,它是一種話語權,這些話語權期盼著我們長大成為一個“規矩里的好人”。
那些喊著“染發太夸張”“不符合審美”的人,其實說的是——“你不符合我的規矩。”
而這背后,是一種權力的深層次滲透:對身體的控制,對選擇的霸占。
正統發色不過是另一套規訓系統,和校規要求的“齊耳短發”沒有本質區別,都是一場以冠冕堂皇的理由對個體選擇的壓制。
鄭靈華的悲劇,讓更多人看清了這種審美壓迫的荒謬,而更多的年輕人選擇站出來,用一頭花哨到刺眼的頭發,反擊那些陳舊到發霉的審美霸權。
支持鄭靈華的女孩們 圖源網絡
縱使染發并不能解決所有問題,但它可能是年輕人奪回自我審美的第一步。
發色是潮流,也是人們對自己身體主導權的象征。
總有人希望我們在合適的場合有“正常的著裝”、“正常的發色”,依然用世俗的目光和刻薄的評價試圖塑造每一顆“合規”的腦袋。
但越來越多的人,覺得他們管的有點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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