敘利亞,這個中東的心臟地帶,再次成為了國際關注的焦點。近日,敘利亞局勢急轉直下,北部地區陷入了全面的動蕩之中。
自11月27日起,敘利亞反對派發動了“閃電戰”,迅速拿下了第二大城市阿勒頗。這是敘利亞政府軍自2011年內戰爆發以來,首次徹底失去對阿勒頗的控制。
敘利亞局勢地圖 圖源:央視新聞
阿勒頗市曾是敘利亞最大城市和經濟中心。2011年敘內戰爆發,這里很快成為沖突各方激烈爭奪的戰場。2016年底,政府軍從反對派武裝手中收復阿勒頗。時隔8年,反對派武裝僅用數日就再次進入阿勒頗,甚至進入內戰時未曾攻下的街區,令人始料未及。
在沉寂多日后,敘利亞總統巴沙爾·阿薩德終于出面,向外界傳遞出政府穩定國內局勢的堅定決心。然而,在國際局勢同樣發生深刻變化的背景下,阿薩德政府能否力挽狂瀾,成為了一個未知數。
敘利亞總統巴沙爾 圖源:外媒
2011年敘利亞為何會爆發內戰?獨立后的敘利亞為何仍頻繁發生暴力沖突?為何軍人掌握了政治話語權?在好望角新書《敘利亞:權力交匯下的破碎之地》中,作者馬修·雷伊揭示了當代敘利亞的基礎和動蕩的根源。
(消息來源:環球時報、中國新聞周刊)
摘編自《敘利亞:權力交匯下的破碎之地》,有刪減
文 | [法]馬修·雷伊
圖 | 源自網絡,侵刪
人民想要……
2010年12月,突尼斯爆發革命,這一事件最初在敘利亞的反響非常微弱。覆蓋城市的大雪減緩了人們的社會活動,每個人都不得不在家中的油爐旁待更長時間。不過,敘利亞人在電視前目睹了突尼斯總統本·阿里的離開。幾周后,埃及也燃起了革命的火焰。社會言論的限制被放開,無論是從深層次上,還是以審慎的方式來看,在開羅和突尼斯的街道上,一種新的阿拉伯意識出現了。
2011年1月28日,小販布瓦吉吉自焚引發突尼斯民眾抗議
3月中旬,敘利亞南部和東部地區發生的兩起事件引起了政府當局的注意。巴尼亞斯的抗議者們要求獲得更多的社會公平,政府當局隨即以該運動是社區性質為由,將這一抗議行動歸咎于遜尼派的蓄意煽動。然而,當局卻無法阻止德拉市居民發起的抗議運動。
在2011年3月18日星期五的幾天前,在一些家庭與地區和國家政府當局進行談判之后,一群年輕人終于被送回到他們的父母身邊。事件的緣由是,他們在學校的墻上寫了“哎!醫生!輪到你了!”這樣的言論。3周后,短暫消失的他們回來了,他們傷痕累累的身體,點燃了人們心中的怒火。周五的祈禱活動結束后,德拉市的居民們走上街頭,高呼社會公正,并要求審判那些犯下罪行的人。
德拉市周圍的社區一個個地被動員起來,周圍村莊的居民紛紛加入游行隊伍,城市被參加游行的群眾所包圍。抗議政府的運動擴散開來。大馬士革郊區的杜馬,然后是霍姆斯,再到拉塔基亞的沿海地區,都爆發了抗議活動。除了拉卡北部的幼發拉底河流域地區以外,敘利亞大部分地區都爆發了群眾的反政府抗議活動。大多數抗議者都沒有政治經驗,不過他們找到了一種新的尋求自由權利的途徑,他們想要像埃及人那樣,通過在城市中占據一個關鍵位置,來迫使政府當局屈服。4月18日夜幕降臨時,抗議者們在霍姆斯市的時鐘廣場舉行了一場大規模的集會。政府當局迅速做出回應。到了次日清晨,廣場上已恢復如常。
在兩個月的時間里,前所未有的局面出現了。被壓抑了如此長時間的社會言論終于解放了。無論在哪里,政府的支持者和反對者都在互相討論、爭論、攻訐、譴責并不斷高喊出新的政治口號……整個敘利亞迅速地陷入政治斗爭之中。政府當局對此主要做出了三方面的反應。當局批準并進行了一些改革,如宣布結束國家緊急狀態,以新的反恐法取代緊急狀態法,恢復在1962年人口普查期間被剝奪了公民身份的庫爾德人的公民資格,提高各種社會工資標準等。當局承諾在不改變選舉投票規則的情況下舉行新的政治選舉。
由于未能成功遏制第一波抗議游行,政府決定從4月開始征召全國男性人口加入軍營,從而找到了控制局勢的新手段。這種軍事動員,在4月底產生了意想不到的后果。由于面臨兩難選擇,一些新兵逃到國外,另一些新兵則帶著武器逃到農村和叛亂地區的游擊隊中。與此同時,也有一些軍官也叛離了敘政府軍隊。8月1日,在一個軍事典禮的現場,里亞德·阿薩德上校在電視上出示了他的軍人證,號召他的同僚們和他一起對抗現政府,該事件標志著“敘利亞自由軍”的誕生。事實上,“敘利亞自由軍”是一個將敘利亞全國各地的各種反政府武裝團體組織在一起的旗幟性的標簽。
里亞德·阿薩德,敘利亞自由軍總指揮官,原敘利亞空軍上校
2011年齋月期間,推翻政府的希望破滅了。同年秋季,其他形式的抗議活動也出現了。在清真寺出口處的“星期五動員”中,出現了短暫的示威和象征性的反政府抗議活動。2011年11月底發生的兩起事件,表明新的格局已然形成。先是在代爾祖爾,然后是在一周后的大馬士革,一個組織使用撞車攻擊的方式強行闖入敘利亞空軍總部,目的是釋放在游行中被逮捕的人。實際上,聲稱對襲擊事件負責的武裝力量是在試圖攻擊敘利亞政府所在地。敘利亞也很快成立了新的國防部隊。許多地區和空間脫離了敘利亞政府的控制,在那些脫離政府控制的地區,人們開始了另外一種生活。一切變得皆有可能。
沖突愈演愈烈
隨著2012年冬天的到來,當代敘利亞的歷史似乎就要結束了。有兩個主要現象反映了這種情況。考慮到現存的政治勢力,敘利亞現在處于兩股政治勢力相互沖突對峙的時期,其中一股支持阿薩德政府,另一股則是阿薩德政府的反對派,反對派的共同點是要求巴沙爾·阿薩德下臺,但他們并未形成一套統一的國家政治方案。
反對派勢力內部看起來也是四分五裂的狀態。最重要的是,戰爭的邏輯對他們產生了一系列影響。為了武裝自身,就一定需要資金和物資裝備。反對派和敘利亞政府都開始向其外國伙伴尋求支持。從2013年開始,在敘利亞作戰的不再是支持政府的敘利亞軍隊,而是由其外國盟友提供的新兵。外國的干涉和干預削弱了政府的權力及其控制國內局勢的能力。其次,除了一些大城市以外,敘利亞大部分的土地和人口定居點都在戰爭中消失了,農村、中小城鎮和市郊地區也都逐漸十室九空。敘利亞人開始了一段漫長的國內外流亡之旅。2013年,超過60%的居民離開了他們的家園。當整個國家被歸結于最簡單普通的“訴諸武力”的表達之時,當代敘利亞的緩慢建設就已經陷于崩潰之中。
敘利亞反對派武裝人員站在阿勒頗老城附近
從2013年開始,敘利亞內部和外部力量交錯盤踞的局勢愈演愈烈,各方勢力都越來越依賴其外國盟友。一方面,政府設法建立了一個持久的聯盟,以使其自身穩定下來。另一方面,以遏制敘利亞危機為主要斗爭目標的“敘利亞之友”,其內部存在的利益分歧,也助長了反對派各勢力之間的對抗與沖突。武器和資金的缺乏,使人們對局勢愈加敏感。對抗沖突中出現的極端暴行使得整個國家越來越激進。亂局之下,國家對邊境地區管制的缺乏,也給了那些主要來自伊拉克的政治團體進入敘利亞的機會。
當庫爾德武裝開始以自己的身份進行戰斗,當伊斯蘭武裝力量開始與“伊斯蘭國”勾連時,敘利亞國內二元對立的局勢變得更加復雜。這兩個組織都呼吁在敘利亞發起“另一場革命”,不僅僅是為了推翻現政府,而且還要建立起“庫爾德斯坦國”或者“伊斯蘭國”這樣新的國家秩序。他們也是敘利亞國家分裂勢力的一部分。
孤立的社區、被封鎖的村莊和被包圍的小城鎮,共同構成了當今敘利亞的國家面貌。敘利亞形成了這樣一個由幾千塊碎片組成的復雜局勢,在每一塊碎片中,四股勢力都或多或少地試圖在其中施展其影響力,大大小小的軍事沖突成倍地增加,只為了多占領一個檢查站、一個兵營、一條道路,等等。
敘利亞阿勒頗的一處遭襲建筑
敘利亞進入了國際人道主義援助時期。報告中提到的他們,不再是敘利亞普通居民、政府支持者和入伍志愿者,而是接受國際援助的人、國內流離失所的人和難民。就像非洲大湖地區的沖突一樣,在災難頻發的情況下,正常的社會秩序被否定和推翻,同時伴隨著對民眾不斷增加的緊急援助。處于武裝沖突事件頻發漩渦中的敘利亞,使外國輿論倍感疲憊,因為他們的期望并沒有像預期的那樣實現。此時的敘利亞土地上,僅憑軍事檢查站上的旗幟,就可以很快識別出每個檢查站處于哪方勢力的控制之下。2016—2017年,敘利亞沖突各方的俄羅斯、伊朗、美國和土耳其盟友們得出了一個共同結論:只有通過他們各方進行武裝占領,才能“緩和沖突”。在經歷了長達6年的沖突之后,敘利亞人仿佛進入了一個黑洞,在這個黑洞中,面對著這場加諸他們身上前所未有的大動亂,他們的存在也變得越來越模糊。
巴沙爾·阿薩德的總統任期在很多方面為敘利亞開創了一個新時代。這位敘利亞國家的改革者、現代化推進者,拯救了自己的政府。然而,在開啟本世紀的這漫長的十年里,當代敘利亞也被重新塑造了。城市成為在城墻內長大的農村年輕一代的熔爐。在世紀之交長到20多歲的新生代年輕人們,為這個國家帶來了由創新性和創造力構成的新視野。在政府的推動下,敘利亞在2011年出現了實現新的社會變革的巨大希望。此時人們喊出的政治口號,反映了他們對國家未來設想的變化。敘利亞人希望敘利亞成為一個捍衛國家最高利益、捍衛阿拉伯民族利益和勇于抵抗的國家。但是,由反政府抗議活動引發的武裝沖突吞噬了這個國家,破壞了它的社會結構、權力構成、土地,甚至也許還破壞了人們的身份認同。21世紀初的敘利亞,正處于一個變幻莫測的十字路口之上。
十字路口上的敘利亞
敘利亞的歷史并沒有因此而止步不前。2012年和2018年無疑是敘利亞歷史進程中重要的里程碑,但絕不是敘利亞歷史的完結。然而,在這兩個年份之間,我們之前提及的敘利亞國家的變革即將初步完成。
實現國家獨立后的敘利亞,有很多事情需要完成。其中主要涉及把逐漸開始互動,但仍各自分散的社會群體聚集在一起。新的國家領導人希望將敘利亞建設成為一個真正的主權國家,讓國家中的每個成員都有屬于自己的位置。這構成了敘利亞歷史戲劇性的一個重要因素。由此,形成了兩種關于敘利亞國家未來的看法。第一種看法是,在敘利亞實現自由和法治,構建開放的政治制度和資本主義經濟制度,不過也將伴隨著對社會邊緣群體的無聲暴力,以及對不遵守現代城市文明準則的社會群體的歧視。與之相對應的第二種看法,則是那些準備拿起武器,重新分配和恢復每個社會個體地位的人們所秉持的那種社會平等與正義的理想。
毀于戰火的庫奈特拉,敘利亞在戰后拒絕重建該城
各社會團體之間的暴力交流形式,在獨立后的敘利亞發布的命令中可以找到原因,那就是所有敘利亞人都必須馬上、不做任何拖延地,在一個期待已久的主權國家中找到屬于自己的位置。此外,各社會群體之間的沖突、土地危機和地區動蕩局勢進一步加重了獨立后的國家的負擔。這些構建國家共同體過程中遇到的困難,導致一系列政變、清洗和淘汰反復上演。隨之而來的,是敘利亞形成了一種新的權力話語體系,政府當局與社會各組成部分之間也形成了新的政治對話模式。
哈菲茲·阿薩德的上臺,給敘利亞人制造了他們一直所追求的國家穩定的幻象,為所有人帶來了一定程度上的國家繁榮,并使一些人受到排擠。直到此時,敘利亞才重新開始在地區國際局勢上發揮作用。事實上,在近40年的時間里,敘利亞開啟了一場長期的政治斗爭。一方面,這個隨著局勢變化而建立和發展起來的阿薩德政府很快顯示出,只有政府統治的維系才是重要的。為了維持國家生存,政府準備動用國家的所有武器以及所有力量。另一方面,許多反政府力量再次要求實現19世紀末形成的建立憲政國家的夢想,賦予每個人擁有應有的權利和過上有尊嚴的生活的希望。這些反政府力量每一次闖入敘利亞的社會公共領域,似乎都會與阿薩德政府爆發沖突。
哈菲茲·阿薩德當選總統
從2011年開始,阿薩德政府和反政府的碰撞變得具有爆炸性。這一次,執政的政府進行了嚴厲的行動,破壞了之前為敘利亞緩慢打下的人力和社會經濟基礎。到了2012年冬天,大部分敘利亞人都在外出躲避戰亂的路上。此外,國家的內戰局勢,使得各方勢力都在為自己尋找戰爭武器,有的甚至不惜以出讓國家主權為代價,民兵組織激增,國家失去了對邊界的控制,一些支持不同國家的政治組織出現了,其中一些是庫爾德人組織,另一些是“伊斯蘭國”組織。
此時的敘利亞正處于十字路口之上。它的未來,主要圍繞著一個對其生存至關重要且尤為復雜的問題而展開,雖然對這個處于一片廢墟之中的國家來說,解決當前的內戰局勢已經是一個巨大的挑戰了。但一旦內戰被平息、傷口被治愈、斷裂的社會結構被修復,不幸的敘利亞人民很可能會再次回到之前面臨的兩難的窘境之中:如何調和社會公正和自由、個人尊嚴和社會平等這兩組社會理想的關系。
從這個層面上來看,敘利亞的悲劇在當代世界是一個普遍現象,它揭示了當代世界的現代國家是如何誕生的,這些現代國家隨著具有多重身份的不同人群的相遇而誕生,在這種政治形式中努力創造出一種良好的政府模式。然而,這些國家卻也可以憑借其國家領導人擁有的前所未有的控制力,成為破壞任何形式的政治制度甚至是社會關系的國家。
《敘利亞:權力交匯下的破碎之地》
作者[法]馬修·雷伊
譯者李建勇
出版日期 202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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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內少有的對敘利亞近現代歷史進行分析的圖書,其時間段一直延續到當下,通過對敘利亞國家誕生的分析,不僅解釋了當代敘利亞的基礎,也揭示出敘利亞動蕩的根源之所在。
馬修·雷伊
(Matthieu Rey)
法蘭西公學院副教授,法國東方研究所當代研究中心主任,重點研究伊拉克和敘利亞的政治制度。他親眼目睹了敘利亞危機的發展,并在許多出版物中進行了分析,還發表過演講并發表了關于中東選舉、發展政策、冷戰的文章。
李建勇,上海外國語大學孔子學院骨干教師,從事國際中文教育及國際中文教師師資培訓工作,先后任教于印度尼西亞、摩洛哥、匈牙利三國大學中文系及孔子學院。掌握英語、法語、印尼語三門外語,主要關注世界史、法國史及法語區國家歷史領域的歷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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