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蘇聯解體的原因，現在仍然眾說紛紜。有學者認為，斯大林模式的社會主義制度，在赫魯曉夫時期沒有多大的改變，到勃列日涅夫時代已經停滯，走近衰亡，到戈爾巴喬夫時代，已經回天乏力等等。

這些觀點并沒有錯。但是從另一個方面說，國家發展本來就是一個完整統一的進程，都有一個深化發展的進程，這種分析方法割斷了它的連續性。比如，列寧時期是絕對好的，從斯大林時期起就變質了，實際上不能這樣說。

其實斯大林在很多方面繼承了列寧最早的做法。像意識形態的控制，就不是斯大林獨創。雖說在俄羅斯的沙皇時代，書刊檢查制度是一種傳統。但那時候，沒有形成一種體制和完整的施政的手段。蘇維埃成立以后最早公布的一個法令就是《新聞出版法》， 1917年的11月9號就公布了。里面說，現在有人反對蘇維埃政權，好多報紙都反對我們，我們必須采取措施。這個法令還說，如果秩序恢復正常，政權鞏固了，我們就恢復言論自由，但現在不行。

所以，意識形態控制不是斯大林獨創，在列寧時期就開始了。對報刊的處理包括罰款，將當事人驅逐出境等等。到1921年就變成軍事監督，屬于軍事檢查。所有的報刊都要檢查，是不是泄露國家機密，泄露軍事機密。這些工作，原來都是交給文化部門、教育部門來做的，1921年，這些事交給肅反委員會，后來交給克格勃來管。

不僅是這些，人們的生活都受到了控制。比如說蘇聯的家屬樓和街上都有檢舉箱，你對誰有意見，你可以把條插到那里。這個檢舉箱，把人和人之間的關系搞得很亂。我和你明明沒有什么深仇大恨，但是你惹了我了，我不滿了，就告你是反革命，官方就會調查你。

所以說，不能把蘇聯歷史進程割裂開，列寧也好，斯大林也罷，再到后面的人，總路線沒有多大改變。都奉行對意識形態的控制，以及使用暴力來維持。

可是蘇聯對社會的控制如此之嚴，為什么還是解體了？

在我看來，蘇聯的一個致命失敗，就在于它把國家封閉起來，把社會控制起來。

從蘇共掌握政權伊始，騷亂、暴動、起義就時斷時續。蘇聯領導人一開始就不想把國內的真實情況告訴老百姓，一有情況就采取封鎖，讓民眾不知情，讓民眾不知道自己生活的實際情況和未來的發展前途。

布爾什維克黨的領導人之間，盡管有分歧，但是他們有些根本觀點沒有變化，就是要維持政權。按照他們的話說，是無產階級和資產階級的生死斗爭，所以他們很焦慮。為什么列寧要和德國簽訂《布列斯特條約》，就是因為政權不穩固，國內沒有得到足夠支持，所以寄希望于德國。

最早蘇聯是希望世界革命，希望出現一個世界社會主義共和國，這樣布爾什維克的政權就能鞏固了，就有盟友了。后來一看沒戲，斯大林就把蘇聯封閉起來。沙皇時期俄國就有專門的監控機構，但針對的都是精英人士，而不是全民。蘇聯時期，意識形態的控制，從1917年開始，一直持續到蘇聯解體。到勃列日涅夫時期，克格勃第五局專門管意識形態。一開始成立了七個處，最后一直發展到十三個處，包羅萬象。到了戈爾巴喬夫時期，除了克格勃的首領沒有被監聽，幾乎所有人的電話都被監聽。老百姓家庭走廊里都有告密的人，什么人都有可能告密。

但是把國家封閉起來，把社會控制起來，會產生很多的問題。缺少自由的心靈，任性的權力導致僵化的體制，束縛了教育和科技的發展，更影響到了經濟的發展。所以后來，不管是科技，還是經濟，蘇聯都被西方越拋越遠。

而且，把國家封閉起來，不讓人民知道真相，實際上這做不到。人是有思想有感情的，即使最嚴密的體系也不可能只有同一個想法。很多人越是不讓我看什么，我就越想看什么，我就越想揭示什么。這種情況下，即使古拉格體系很嚴密，但是蘇聯的一個教訓，就是再苦再嚴苛的集中營最終都是不管用的。

監控表面上很嚴格，但是，這些都只是表面現象。因為你對老百姓監控，老百姓害怕，并不等于他完全屈服你。還有很重要的一點，就是監控者本身，他對監控并不完全信任。為什么那么多官員在蘇聯解體以后，他們都不吭聲？因為他們了解民情，他們知道很多冤假錯案是怎么出來的，他們也知道這個監控是非法的。

而另一個重要的方面是，要維持那么嚴密的控制，要費很多的錢。可是嚴密的控制又導致經濟不能自由發展，如此就形成一個悖論：越控制越沒錢，越沒錢越要控制。

當然，經濟的發展和人心所向都有一個變化的過程，不是一下子就產生突變。蘇聯經濟談不上發達，但是到勃列日涅夫時期，靠著賣資源，賣石油、天然氣還能維持表面輝煌的景象。后來石油價格下跌了，問題就都出來了。經濟跟不上，各種經費都不能維持，就不行了。到了戈爾巴喬夫上臺執政的時候，蘇聯積弊已深，他能夠做的已經很有限了，已經回天乏力。

表面看，蘇聯有強大的軍隊，有龐大的警察體系，國家機器非常嚴密，經濟上也把人控制得死死的，古拉格關著那么多人。可以說，整個社會都在蘇共的掌握之中，個人生活也就完全被國家權力滲透。但是最后，蘇聯就是瓦解了，蘇共就是滅亡了——這是一個鐵的事實。

看起來那么強大的蘇聯，政治高壓實施了那么多年，社會控制那么嚴密，最終仍然以失敗告終，它似乎在揭示某一個規律：想用強力把所有人震懾，用恐怖政治的辦法實施暴力統治，實際上不可能獲得長期的成功。

從世界歷史看，任何一個繁榮的政權或者王朝，都不是靠恐怖手段建立起來的，也不是讓人民全部生活在監控之下的，這是一個很明顯的事實。太陽王路易十四曾有名言“朕即國家”，他對社會施予監控，建立起了一個以他為中心的、巴洛克式的專制王國。但是他執政后期法國國庫空虛瀕臨破產，他剝奪貴族的政治權利， 對市民和農民課以重稅，使得所有人對政策不滿，直接促發了后來的法國大革命。

不管是路易十四還是斯大林，暴力和強權可以維持一段時間，但不可能永久持續。凡是繁榮發達的社會都是比較歡快的，人民心情舒暢，社會和諧平穩，領導人也不是那么張牙舞爪。

人們有最基本的追求和需求，要抑制人們的思想，抑制人們自由生活是做不到的。斯大林這樣的統治者，相信權力可以解決一切，但是事與愿違。權力不能解決一切，警察、政黨、軍隊都不可能解決一切。如果人心不向你，暫時可以維持，但遲早是不行的。

世界史上曾經有千年不衰敗的帝國嗎？沒有過，到現在為止沒有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