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小漢奸
1922年10月20日夜,日本鹿兒島,一個男嬰呱呱墜地。
這個男孩的父親叫周佛海,時年25歲,一個朝氣蓬勃的青年。一年多以前,他剛在上海參加了中共一大,親自見證了中國共產黨的成立。之后,他與友女楊淑慧不顧世俗的阻撓,毅然私奔到了日本鹿兒島。
他們為這個男嬰取名周幼海,并對這個孩子的成長寄予了無限的希望。不過,這個孩子自出生起就波折不斷,甚至有一次差點連命都丟掉。周佛海在日記中這樣記載:
“幼海是京都出生的,當時窮得要命,淑慧生產時當然不能進醫院。生產的那天,恰好大雨,牧田老太太連夜于大雨中去接產婆,以后時常幫助淑慧撫養小孩。”
“多了一個小孩子,事情就多得多。有時我正在苦心焦思,研究一個理論的時候,小孩大聲啼哭,真是心煩。淑慧除燒飯、洗衣外,又加上撫養小孩的事,生產之后不到四天就起來燒飯,可見得當時的艱苦了。有次我去上課,她去買菜,把小孩一人放在房中,忽然房中席子著起火來,剛好那時她回來,已經滿屋都是煙,小孩悶得氣都閉塞了。如果她遲到10分鐘,房子就會燒掉,小孩也要葬身于火窟了。”
這一切似乎都預示了周幼海坎坷起伏的一生。
年幼的周幼海不知道自己的父親經歷了怎樣的歷程。他只記得小的時候隨父親回到國內,然后在上海的比德小學上小學。16歲那年,他隨母親楊淑慧輾轉來到香港,就讀于嶺南中學。
這一年是1938年,也就在這年年底,周佛海追隨汪精衛公開叛變投敵,成為了一個人人痛恨的漢奸。
有一天周幼海走進教室,發現自己的課桌上刻上了“小漢奸”三個大字。他氣憤地在教室里沖著同學們大聲說:“父親是父親,兒子是兒子”。可是沒有人去接受他的辯解,在眾人鄙夷的目光中,他已經和自己的父親一樣被釘在了恥辱柱上。
02
失敗的初戀
由于周佛海的偽政府身居高位,在嶺南中學度過了一年后,周幼海被安排到了日本讀書,接受“大和民族的正統教育”,同時也扮演著人質的角色。
在日本讀書期間,他從同學那里看到了埃德加.斯諾的《西行漫記》,他這才了解了紅軍和共產黨,才知道了他的父親也曾經是紅色隊伍中的一員。從此,一顆紅色的種子在他的心中生下了根。
回到上海后,作為“高官二代”周幼海過著優渥的生活。畢竟年少輕狂,紙醉金迷的生活對于這個年紀的人是最有吸引力的。
很快,周幼海認識了上海灘有名的交際花施丹蘋。22歲的周幼海以為憑自己的身份很快就會讓這個女孩子就范,然而閱人無數的施丹蘋對這種自以為是的花花公子根本就沒有興趣,周幼海的愛情攻勢在施丹蘋面前鎩羽而歸。
一年多以后,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作為大漢奸的周佛海也被押送回國投入大牢,后被判處死刑,在妻子楊淑慧的不懈努力下,周佛海后來改為無期徒刑。
作為漢奸的親屬,楊淑慧和周幼海也受到了牽連,被戴笠軟禁長達七個月的時間。不知道在這段時間里周幼海經歷了怎樣的心路歷程,反正是他對國民黨已經徹底死了心。
被釋放后的周幼海經過同學張朝杰介紹,在他做地下工作的妹妹張朝素和妹夫田方樵的幫助下,終于找到了共產黨。1946年6月底,在組織安排下周幼海到新四軍蘇北根據地淮陰,接待他的是中共華東局聯絡部部長楊帆,周幼海還隨身帶了珠寶和美金,作為獻給黨的經費。
1946年8月2日,周幼海經揚帆、何犖介紹,加入中國共產黨,身份是“特別黨員”,候補期兩年(1948年3月由田云樵向他宣布轉正)。同時,他將自己的名字改為周之友,似乎不再是那個大漢奸的兒子了,但這能割斷血緣嗎?
03
靈堂上的婚禮
入黨后,周之友被揚帆派回上海參加中共中央上海局肅反工作委員會工作。
1947年,在上海“老正興”飯店服務臺打電話時,周之友又遇見了施丹蘋。她還是三年前的樣子,漂亮出眾,氣質卓然,曲線玲瓏。
但周之友卻已經不再是三年前的那個紈绔少年了,經歷了人生的起起伏伏,從天堂到地獄,再回到人間,周之友變得成熟穩重了。
二人又重新開始了交往,在之后幾個月的接觸中施丹蘋對周幼海慢慢產生了好感,并在心中接受了他。她不再是當年拒人以千里之外的神態,在得知周之友的真正身份后,她主動加入地下黨,配合丈夫的工作,主動提出到監獄去拜訪未來的公公,并提出不要任何嫁妝。
彼時,周佛海還在獄中,周之友本想等他出獄再辦婚禮,不想幾個月后,周佛海心臟病發,死在牢里。
按楊淑慧的意思,辦了喪事,再辦喜事,就要等三年,如果不想等,就喜事喪事一起辦。二人都不想再等,一咬牙一跺腳,施丹蘋穿披麻戴孝,跟周幼海拜了堂,在一片哭聲中,他們結為了夫妻。
對于施丹蘋,周家人還是比較認可的。之前在監獄里的時候,周佛海鄭重其事地說,幼海以后就交給你了,簡單一句話,表達了他對準兒媳的肯定。而楊淑慧則更是大方,毫不猶豫就把傳家寶,二十四克拉的鉆石,交到她手上。
與此同時,周之友的地下工作也是做得很出色,參與策劃了從上海虹橋療養院營救民主人士張瀾、羅隆基等一系列工作。另外,在開展地下工作時周之友特別舍得花自己的錢,施丹蘋回憶:在工作期間,周幼海盡全力向黨提供活動經費,約有兩百兩黃金、三萬多港幣、五千元美金、六塊翡翠、紅藍寶石鉆戒兩枚,還有兩千美元的黨費,周幼海把家里幾乎所有的錢全部給黨用作活動經費。
04
風雨二十年
上海解放后,周之友任上海市公安局社會處二室二科副科長。
此時,他本來幸福的生活卻起了波瀾。1954年,一次施丹蘋有病住院,不耐寂寞的周之友跟一個租住周家的女人出了軌。知道真相后,不顧周之友的苦苦哀求,施丹蘋毅然與他辦理了離婚。
禍不單行,第二年因為牽涉“潘、揚案”,周之友也被審查,被押送北京投入秦城監獄。這一關就是十年,期間母親楊淑慧因為從樓梯上摔下骨折沒多時便去世。而施丹蘋雖然已經與他離了婚,但也被關了兩年牢,出來后沒房沒錢沒工作,還要被人罵“漢奸老婆”,只能像個縮頭烏龜一樣,縮在出租房里勉強生存。
(右二周幼海,中間施丹蘋)
周之友在監獄里時中了風,手腳活動也開始不方便,1965年9月,周之友被釋放但仍需要被管制三年,時年四十三歲的他被押解至京華化工廠勞動。那場運動到來后,周之友更是沒有了自由。從從七十年代到八十年代初,周幼海一直在京華化工廠“監督勞動”。
1975年的一天,在時隔二十年后,兩人再次見面。當年的紈绔少年早已是半百老人,由于折磨周之友的下肢早已癱瘓,只有一只手可以勉強活動,人只能坐在輪椅上;而那個上海灘的交際花也已是頭發半白,哪里還尋得見當初的俏麗模樣。
二人抱頭痛哭,此時才發現,他們唯一割舍不下的還是對方。
他們想復婚,然而沒有房子,只能作罷。后來施丹蘋嫁給了一個老工程師,她唯一的條件是每月給她生活費,讓她去照看一個自己的“老朋友”。
1983年,國家為周幼海恢復了黨籍、級別和工資,還為他在上海安排了一個朝南的小套間,還補發了五千元的工資,并且指派一位同志專門留在身邊照顧他。
然而,由于歲月的磋磨,他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在醫院斷斷續續待了兩年后,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05
1985年7月24日晚,周幼海狀況突然惡化,最終不治離世,終年六十三歲。
不知道他身在監獄里的時候,有沒有想起和他的父親在監獄里的一次談話,那時周佛海建議他去美國,因為在那里他給他留了十萬美元,足夠他生活了。他沒有聽從父親的建議,他選擇了把自己的一生交給信仰,然后無怨無悔。
其實每個男人都是個叛逆者,都在用一生的時間與父親作對,然后在他們老去的時候,發現世界上唯一正確的就是自己的父親,雖然他們覺得自己在反叛,但實際上他們只不過是在復制自己父輩的人生而已。
周幼海六十三年的人生中風雨飄搖、跌宕起伏,像極了他出生的那個大雨瓢潑的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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