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喬無喧

編輯｜路子甲

“今年秋招到底誰拿到offer了？”
“川普。”

各行各業紛紛降本增效，偏偏高校畢業人數又創新高。畢業生們每天投遞無數簡歷，在企業漫長的沉默中迎來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坐擁近九百萬粉絲的大網紅羊毛月，也是近年的碩士畢業生，卻在他的視頻里開麥00后大學生：“不是要整頓職場嗎，怎么連職場都進不去呢？”

互聯網上掀起軒然大波，這群“連職場都進不去”的年輕人，紛紛喊話羊毛月，將自己的秋招經歷擺上互聯網——告訴這位月廣告收入約150萬的網紅羊毛月，你只是踩中了互聯網紅利，你不比我們努力，也不比我們更優秀。

當研究生遇上地獄開局

今年畢業的研究生們發現，他們找不到本科畢業時能找到的工作了。

小烏本科是在中國人民大學念金融相關專業，本科畢業時順利保研本校，今年研究生畢業。已經到秋招尾聲的11月底，她手上依然沒有保底offer。

她本科畢業時，形勢還一片大好。金融行業對工作人員的學歷要求很高，因此績點達標的同學都想保研，保不上的也要考研，最后的選擇才是就業。直接就業的同學們大多去到券商、投行，在當時，銀行對他們來說是一個比較糟糕的選擇。

而今年，往年大家的主要就業去向：券商、投行這類公司在大幅度縮減編制，金融專業的學生似乎只剩下銀行這個選擇。

小烏剛參加了一次銀行的面試，面試的崗位是某知名銀行省會支行的基層營銷崗位，還得背銷售任務，這是小烏及他的同學從前看都不會看的崗位。

但在等待間漫長的時間里，小烏和其他候選人聊天，發現面試間里擠滿了頂級985的碩士，甚至博士，而他們手頭幾乎都沒有offer。

因為面試，小烏頻繁往返于家鄉和學校之間

“羊毛月是以接商務為生的博主，我不相信他感受不到下行的大經濟環境。”小烏覺得羊毛月是在博流量，分給他一個眼神都算自己輸。

小王是上海某985的本碩，新聞傳播學相關專業畢業。當年本科畢業時，她同學能夠拿到的普遍薪資是一萬出頭，碩士畢業后，一萬出頭已經是他們能夠拿到的最高薪資。 本科時能夠拿到offer的公司，現在小王連簡歷都過不了了。

“羊毛月的觀點是典型的既得利益者的傲慢，這樣的觀點我也在社交媒體的評論區遇見過，秋招剛開始時我還會理論兩句，現在覺得共情實在太難了。”小王見羊毛月被罵上熱搜，評論道。

在目前招聘方占完全優勢的買方市場中，畢業生幾乎不具備議價和選擇的空間。

小烏剛參加秋招時，預期自己能夠通過暑期實習拿到一家公司的offer當做保底，秋招期間可能會在國開行等比較傾向男性求職者的崗位上被拒，但央國企職能崗、投資機構的投資崗應該是沒問題的。

現實給了她重重一擊。因此，從一開始有明確的投遞方向，到但凡稍微與自己有關的崗位全部投一遍，是小烏們在秋招中的共同變化。

小烏在投遞金融相關公司的過程中，還抽空回老家考了選調生；小王的投遞廣度能夠從快消品牌跨越到房地產公司，只求一個回音，焦慮讓她們慌不擇路。

畢業生們普遍吐槽許多知名企業的秋招“開了個寂寞”，招聘崗位極少，需求人員極少，招聘流程極長。現在的雙選會、招聘會再也不是面對面坐下來好好聊聊彼此情況，尋找適合企業的人員，而是一次材料上交會。

“符合招聘要求的話，請你把簡歷放到這一沓簡歷上面/掃描海報上的二維碼填寫簡歷，然后回去等通知吧。”這就是最常見的交流。

近年盛行的ai面試

大部分投遞石沉大海，幸運兒會收到邀請筆試的通知，自此開始漫長的“考試”：一輪筆試（包含上百道行測題目和性格測試題目）、二輪ai面試、三輪hr面試，四輪業務面試，上不封頂。說不清應聘的畢業生會在哪個環節前倒下。

據某國企的hr透露，他們今年開的招聘，原本只有筆試和面試兩個環節即可定下最終人選，但沒想到每一輪合格的優秀同學太多，被迫增加了兩次筆試和面試來篩人，最終每個崗位只能接納一位畢業生。

要多優秀才算優秀

大學生在互聯網上與“躺平”掛鉤，在“羊毛月”等人的眼中，大學生在畢業前沒有做足準備，荒廢了光陰，導致最后無法匹配市場，事實果真如此嗎？

中國人民大學畢業的小烏在校期間拿到了國家獎學金、優秀畢業生稱號，論校內經歷，她有學生工作經歷，論校外實踐，她有5段實習經歷。秋招期間，她參加了32次面試，顆粒無收。

“在校期間，我已經做到我能做到的極限了。”小烏說。

大學生并未躺平，相反，他們甚至是“內卷”的主力軍。為了在未來的就業市場中占據優勢，他們不敢放松課業，爭相追求高績點，同時想盡辦法在校外尋找實習，希望能夠成為“有兩年工作經驗的應屆生”。

某HR在社交平臺披露

手握高水平大學本碩學歷，4-5段實習，國家和學校頒發的無數榮譽。在秋招前，人人都以為憑借自己的努力，自己會是嚴酷就業市場中的例外，參加招聘后他們才知道，秋招的苛刻標準平等地蔑視任何人。

小王擁有4段實習，兩段在乙方公司，兩段在世界五百強企業。在面試某互聯網大廠時，面試官嫌她每段實習時長基本只有三個月，對業務的理解一定不深入。

招聘時“匹配實習經歷”的概念也在進一步縮窄。從前招聘內容運營，有內容運營經歷的應聘者就會受到青睞，但如今，招聘內容運營的崗位需求里就會注明，希望應聘者有短視頻方面的內容運營經歷。

就連小王的快消公司市場營銷經歷，也不再適用所有快消公司。美妝快消品牌需要有美妝營銷經歷的、護膚品品牌需要有護膚品經歷的面試者，他們對面試者的實習垂直度做了進一步要求。

在招聘過程中，上述女生還有一個天然劣勢，那就是性別。 在就業市場上，女性需要比男性優秀多少才能被選擇？這至今仍是一個無解的命題。

小烏在線上線下向某金融機構投遞了多次簡歷，金融機構的HR告知小烏，她的履歷沒有問題，請她回去等消息。后來，小烏幫他的男生同學向這個金融機構投遞了簡歷，結果，這位男生同學第二天就被安排了面試。

小烏會對每次面試進行復盤

無獨有偶，她在參加某基金公司面試時，一組5人，3女2男，女生的履歷都很耀眼，其中還有一位女生是清華畢業。而面試官卻對2位男生表現出了明顯的興趣，一直對他們提問，對其他3位女生只是隨便問幾個問題走個過場。

不管在什么行業的面試里，如果大家過五關斬六將走到了終面，這時候候選人中間有一位男性，那么即使這位男性的履歷相較而言更缺少競爭力，同組的女生都會感受到強烈的危機感。

也許性別的差異在短時間內無法被抹平，女生們只能在面試時拼命展現自己的能力和事業心，希望能夠填平面試官心中性別差異的巨大丘壑。

不過，當優秀的標準掌握在他人手中，畢業生們在校期間拼命為自己贏下的籌碼，仿佛就是個笑話。

教育與就業的歧路

牧童自認為是典型的“小鎮做題家”，她是家里的第一個大學生，從小成績優異。高考填報志愿時選擇了南京大學地理學相關專業。在校期間她兢兢業業，本科畢業順利保研本校本專業，研究生畢業后，她卻因為專業問題，面臨無崗匹配的局面。

牧童認為羊毛月這類成功者，已經忘記了自身的起點是時代的風口，把成功完全歸結于個人的努力，反過來覺得他人沒成功就是不努力。

她想過考公，國考選崗時，江蘇地區僅有一個崗位允許地理專業的學生報考，這個崗位的報錄比1：557；她積極地參加了秋招，她投遞的50多家公司中，只有3家公司發來面試邀請，其中還有一家是房地產公司。

面試時，可能是因為她沒有工作經驗，她自認為自己對問題的回答沒有體現出亮點，面對追問時也比較慌張。

小王覺得自己也像樹上的綠葉總該成熟落地

秋招的困境告訴她，選擇專業比選擇學校更重要，并且，在校期間應該投入精力去關注就業，而不是把所有時間都用于校內學習。這些信息差，在她遵循著父母師長教誨，認真地學習知識時，沒有人告訴她。

學校的環境倡導大家專心學習。醉心知識研究固然令人敬佩，但將科研的路一走到底的是少數，大多數大學生終會面臨畢業就業的問題，沒有飯吃，就沒有一切。

大學生們要么兩頭兼顧，在學校學習要求和就業需要中間疲于奔命，要么乖乖遵循做學術的規訓，在書齋中拓展智慧，最后在就業市場一跟頭載下去。

小烏是前者。她在研究生期間想盡辦法，選課時把一周的課程集中在一兩天上完，之后去找每周實習3-4天的工作。實習全程背著自己的研究生導師，后來導師知道她在外實習，還曾對她陰陽怪氣，頗有微詞。

小王則是后者。結果是，作為一個順利保研、績點排名前列的C9學生，她在秋招時反復自我懷疑，認為自己在大學荒廢了太多時間。

輿論說，大學生找不到工作，是因為脫不下孔乙己的長衫。然而沒人說過，這件長衫可能是一個家庭二十幾年的殷切托舉，是師長的嚴格教誨，是他們過去二十幾年人生經歷的總和。

互聯網上，“做題家”們對羊毛月的喊話

這件衣服只能黏著血肉一起撕扯下來。秋招，就是這些名校畢業生自我撕扯的過程。

不幸的是，無論她們是穿著長衫，還是咬牙將長衫撕了下來，他們都面對著一道對孔乙己關閉的酒館大門。

尾言

不是每個人都擁有幸運順遂的人生。

羊毛月能夠在媒體界做得風生水起，個人努力是不能忽略的，但他也占盡先機，北京人，藝考生，身上有北大的標簽。在自媒體界，北大幾乎就是流量的代名詞。

羊毛月翻車，無數應屆生在網絡上從各種角度抨擊他的高傲，除發泄自己的怒火外，也誠實地說自己想發一波“羊難財”。

互聯網罵聲遍地的背后，是應屆生們對機會環伺的眼睛。

在吃不起飯的人面前吃肉，還要吧唧嘴，嘴里的肉被盯上，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

一個月收入約幾十萬的羊毛月或許很難理解他的同學為一份工作拼盡全力。那掉粉百萬后，你知道現在的工作有多難找了嗎？

注： 本文人物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