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5世紀初,帖木兒帝國與明朝針鋒相對,險些走到兵戎相見的糟糕地步。考慮到雙方體量相當,又都是能左右亞洲局勢區域強權,終究在短暫對立后走向緩和。
此后,帖木兒帝國便陷入長期內亂,迫使部分精英人士遠遁他鄉。明朝又陰差陽錯的成為流亡之地,接納過數量不低的商賈貴胄。
大國外交
15世紀初的帖木兒帝國與明朝
公元1405年初,帖木兒死于遠征明朝的半道上。他的軍隊立即折返撒馬爾罕,但本應登基的皇孫默罕默德無法服眾,遭遇同宗兄弟哈里的嚴重挑戰。于是,龐大的帝國瞬間分裂,開啟歷史上的第一次繼承人內戰。幸好有鎮守赫拉特的王子沙哈魯出面,毅然出來收拾殘局,最后勉強將中亞與波斯的基本盤保留下來。
由于意識到內政危機,沙哈魯轉變帖木兒的敵視明朝政策,釋放遭長期滯留的特使傅安回國。公元1419年又派遣龐大使團造訪北京,并讓火者-蓋耶速丁留下著名的《沙哈魯遣使中國記》。此后,兩個大國還有多次互訪,順便恢復因戰亂而停擺多時的絲綢之路。雖談不上水乳交融,整體上也算是關系和諧。
帖木兒的繼承者們 一直與明朝保持和平關系
公元1424年7月,朱棣在第五次親征漠北草原時病死。隨后繼立的仁宗朱高熾和宣宗朱瞻基,都偏向于寬松治國、息兵養民,使明朝基本告別大擴張階段。因為有貿易需求,以及對中亞強權的提防,仍舊與帖木兒帝國保持著穩定聯系。只是不敢以朝貢宗主自居,還經常在外交活動中給于方便。至少延續到明英宗登基,依然用“溫和的警惕”打量著對方。
值得一提是,由于沙哈魯及其后人常以赫拉特為首府,故而在實際層面架空、削弱舊都撒馬爾罕。這就讓帝國皇族也漸漸分裂為兩大集團,其中的南方又相對強勢一些。故而定期引發北方系支持者逃亡,不惜長途跋涉到明朝尋求庇護。例如在1402年冬季,已經有千戶亦刺思主動內附。先是安排去錦衣衛當差,后來還被委派出訪瓦剌蒙古,后代一直能世襲武職。
大部分帖木兒帝國流亡者來自撒馬爾罕
公元1419年,第二位名叫馬哈木的投誠者抵達明朝。不過,他的原籍并非撒馬爾罕,而是來自波斯的名城--伊斯法罕。原來,在帖木兒帝國爆發內斗后,本應鎮守阿塞拜疆的黑羊土庫曼人悍然南下。盡管時常被沙哈魯的軍隊趕出大不里士,依然能確保自己在北伊朗和美索不達米亞平原的統治。這讓馬哈木在完成朝貢外交后提出申請,被明成祖朱棣破格留在京師居住。
公元1425年9月,第三位名叫阿都兒火者的千戶造訪明朝,直接在帝國最西端的甘州滯留下來。因為在家鄉的地位較高,故而能獲得更好待遇,享有朝廷賞賜的房屋、器皿、牛羊和月支薪米。當時,有不少西域或中亞穆斯林商人寄居甘州,主要是為家族生意充當前線聯絡人。但像阿都兒火者這類享有職務頭銜的貴胄依然偏少,應該是在某些方面得罪久居赫拉特的君主,才背井離鄉尋求保護。
明朝最西端的甘州 往往是帖木兒帝國訪客的必經之路
形勢所迫
頻繁內斗 是流亡者由中亞奔逃明朝的主要原因
讀者看到這里,或許會覺得有些奇怪:帖木兒帝國與眾多勢力接壤,為何高級流亡者總偏愛去明朝?
顯而易見的因素至少有四個:
1 帝國的大部分領土源自征戰,周圍勢力往往是其攻略的受害者。無論西方的奧斯曼土耳其,還是北方的金帳汗國,又或是東方的察合臺汗國,以及南方的德里蘇丹國,都至少與帖木兒發生過1次大規模血拼。所以不太能輕易接納流亡者,除非來人能為以后的反攻提供幫助。唯有明朝不曾與之交戰,沒有需要長時間化解的心結。
15世紀中期 大部分亞洲勢力還不敢得罪帖木兒帝國
2 截止沙哈魯統治時期,帖木兒帝國依然保有相當體量,對周遭勢力而言仍是壓力與威脅。當時的奧斯曼帝國和馬穆魯克埃及,都處在恢復實力的陣痛期,金帳、德里蘇丹與察合臺則不可避免的進一步滑落。另有實力更弱的黑羊王朝、格魯吉亞、拜占庭希臘和霍爾木茲,同樣不愿輕易得罪中亞霸權。流亡者要保證長期安全,只能去往距離更遠、體量更加碩大的明朝。
3 這些流亡者要么商團使節,要么來自城市精英,本身的層級不算太高,必然要靠真本事在流亡之地維持生計。因此,位置偏遠、需要周期引進新技術的中原王朝,就比大半個穆斯林世界都看著更好。學者可以被朝廷聘為欽天監級別官員,商人能夠憑過往經驗擔任外交使節,而城鎮頭目本就是中小軍官出身,待遇可能比其他地方更穩固些。
商路中斷 是帖木兒帝國流亡者的第二個成因
4 當地緣局勢發生變化,回歸古土的道路遭入侵截斷,只能留下來從長計議。
公元1440年,瓦剌蒙古人崛起于草原西部,開始將觸手伸向西域地區。作為明朝重要藩屬的哈密被攻占,只能委曲求全的向征服者認慫。受此影響,原籍撒馬爾罕的商人馬哈木選擇內附,繼續留在甘州從事跨境貿易。
一些撒馬爾罕商賈 索性留在明朝境內充當代理人
不久,長期執掌帖木兒帝國的沙哈魯病入膏肓,內部的各方力量開始蠢蠢欲動。隨即在1447年爆發第二次繼承人戰爭,持續到1459年才逐漸平息。結果,投奔明朝的精英數量達到歷史頂峰,短短十多載就被記錄下前后九批:
公元1446年,撒馬爾罕的阿卜答里取道瓦刺汗國,向英宗朱祁鎮治下的明朝投誠。
公元1447年,撒馬爾罕的哈肥子和哈只等人奔至甘州投誠,同樣被渴求軍事人才的英宗笑納。
公元1449年,撒馬爾罕的帖兒不失、亦刺馬丹等人來投,一樣被明朝按慣例接納。
公元1450年,帖木兒帝國的使節哈三與其他幾個西域使節一同歸附。他們可能是被瓦剌蒙古人截斷歸路,所以向臨時登基的景泰帝宣誓效忠。
公元1451-54年,又有先后三批撒馬爾罕流亡者效仿前輩步伐,成為依附朱祁鈺的帖木兒帝國臣民。
第二次繼承人戰爭 使帖木兒流亡者數量達到巔峰
合理使用
流亡者內附高峰期 正巧發生在土木堡之變前后
不過,明朝在這段時間里并不太平,先后經歷土木堡之變和北京保衛戰。縱使局面稍有緩和,還因二帝無法兼容問題而走向奪門之變。但對帖木兒帝國的來客基本照單全收,并且無一例外的編入南京錦衣衛序列,與過去的粗略安排形成鮮明對比。
究其原因,便是明朝正遭遇嚴重軍事壓力。在原有禁軍和部分邊軍遭蒙古人團滅后,只能從南方平調外省勤王軍救急。同時又不斷面對浙江、福建、廣東、廣西、云南的邊患或內亂,不得不擴編兵源予以對付。那些帖木兒帝國的內戰敗將,自然是不可多得的現成增援。畢竟,貴胄出生的他們往往不可能只身來投,而是與鐵桿部眾一同拖家帶口。故而多授予頭目級別的小將官職務,且集中在南直隸便于文官把控。
內附的回回軍戶 大都隸屬于錦衣衛序列
事實上,另有不少來自土魯番和哈密的內附回回,被明朝安插在南京錦衣衛隊伍里服役。他們同樣是家鄉戰亂的受害者,非常愿意為新主效犬馬之勞。因為從朱元璋建立正規化明軍起,就一直有圈養蒙古騎兵的制度設計。但王朝中期的北方前沿日益緊張,難以繼續獲得穩定兵源,自然會想到用中亞、西域投誠者加以替換。這些人的后代往往能繼承職務,成為世襲軍戶隊伍的一份子。
于是,在繪制于16世紀末的《歲華紀勝圖冊》中,我們仍能看到自帶中亞風格的具裝騎兵。雖然明軍一直有保留少量重裝單位,但整體上以沿襲蒙元舊俗為主。對比年代稍早的《平番得勝圖》,就不難發現兩者的甲胄風格明顯差別。考慮到長江以南的戰場往往水網密布、氣候潮濕,這類過度武裝似乎并無必要,更應該是對某段光榮歷史的記憶傳承。
《歲華紀勝圖冊》里的中亞風格重騎兵
《平番得勝圖》里的蒙古風格重騎兵
當然,隨著帖木兒帝國在15世紀后期的持續戰亂和分裂,撒馬爾罕通往河西走廊的線路不再暢通,作為中轉站和接洽口的哈密更是屢屢落入吐魯番軍閥之手。因此,一度盛行的精英流亡潮迅速降溫,到明憲宗繼位后便徹底消失。
至于早年內附的帖木兒帝國后裔,也沒有在新的家園書寫出什么功績。不僅因為數量太少,還在于原本的軍事經驗未必適合南方戰場。他們更多是充當儀仗隊與督戰隊角色,在穩定卻難以提升的待遇中消磨掉銳氣。最后泯滅于蕓蕓眾生之列,淪為不易被后世所感知的歷史邊角料......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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