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動歷史走向的重要力量,一個是人性背后的欲望,一個是人所處的制度環(huán)境。人性是不會改變的,若制度環(huán)境不變,那么歷史便只是重復。中國歷史舞臺上的角色,無論如何折騰、奮斗與掙扎,似乎都逃不出既定的劇本。中國2200年的帝制時代,基本上是在重復同樣的故事——最近讀的一本書《三國前傳——漢末群雄天子夢》,再一次印證了我的這一認知。
東漢末年, 皇綱失統(tǒng) ,奸臣當道。
誅殺奸賊,匡扶漢室——“理想主義者”有了正義的旗幟和革命的目標。
奔走,招兵,結盟。革命者剛剛擁有了一些兵馬和地盤,便想要更多的兵馬和地盤,“盟友”迅速陷入互相屠殺和兼并的殘酷之中。
理想還是要有的。少數堅持理想的人,真的成功了。
然而,這所謂的成功卻不是當初理想的實現,而是走向了當初理想的反面。比如,孫堅父子、曹操父子以及劉關張,他們都沒有匡扶漢室,而是格局以防甚至自己稱帝。
他們揮舞著匡扶漢室的旗幟出發(fā),最終成了漢室真正的掘墓人和埋葬者。
“革命者”,最終走向了“反革命”。
是他們是他們一開始就有天子夢么?我覺得不是。我在讀史的時候還是相信,他們的初心還是澄澈的,確實是懷著治平天下的理想出發(fā)。
只是,他們處在帝制時代,而那個制度存在致命的bug,讓他們在擁有兵馬與權力之后,必須一步步地擴大自己的兵馬和權力,否則,迎接他及其家族的將是死無葬身之地。
曹操統(tǒng)一北方之后,可以把大權還給漢獻帝劉協(xié)么?不可以。
當初,他為了理想出發(fā),“挾天子”才擁有重整山河的合法性;當他成功地“挾天子”,在天子那里他便已是亂臣賊子。
一旦他將政權還給他曾經架空過的皇帝,等待他及其家族的,將是萬劫不復。
在曹操之前,有西漢的霍光。霍光,漢昭帝的外公,作為外戚,他的權力大到可以廢立皇帝,他的功績不可謂不大——輔助幼主,休養(yǎng)生息,發(fā)展經濟,抗擊兄弟,平定內亂,廢除昏君,改立明君,對于大漢的延續(xù)功不可沒。
在曹操之后,有明朝的張居正。他作為首輔大臣,輔助幼主,改革弊政,整頓吏治,一條鞭法,載入史冊,挽救岌岌可危的大明王朝于風雨飄搖。
霍光與張居正的下場是什么呢,他們活的時候沒有被清算,但死之后,都是滿門被殺。
在曹操幾乎同時代,有蜀國的諸葛亮。諸葛亮到死抓著軍權不放,被他架空的皇帝劉禪,必然是厭惡他的。
這些權臣共同的特點是,他們借助皇權才能做成事,也就是必須將皇帝架空才能有建樹。他們都有振興王朝的理想,但當時的環(huán)境決定了,他們實現理想的路徑必須是皇帝當成“徒弟”或木偶。這顯然是皇權所不能允許的。
理想與實現理想的必經之路,就是這樣存在著致命的沖突。這個無解的沖突背后,就是帝制的bug——最高權力不能被分享,不能被制約,權力爭奪過程中,沒有妥協(xié)空間,只能是零和博弈。
這個制度,從秦始皇建立,到漢獻帝讓位,約400年的時間里,已經把各種漏洞幾乎全部暴露。后世的權力爭奪故事,都可以在這400年里找到影子,或者說,后面的故事都是這400年的重復。繼承問題、外戚問題、宦官問題、后宮問題、邊患問題、分封問題、財政、民變等等,當然還有權臣問題,你能想到的所有問題,在漢獻帝讓位之前,基本上都已經上演過了。
然而,后世不是拋棄這個制度,而是修補這個制度。到清朝的時候,已經修補到極為嚴密。似乎解決了上述所有問題,但最后還是弄出了一個原本不起眼的權臣,袁世凱,結束了這個將帝制打造到登峰造極地步的王朝。
說回權臣。
權臣只有兩條路可走,要么實現所謂忠君愛國的理想而讓自己或家族灰飛煙滅,甚至留下奸賊的罵名,要么義無反顧地做鞏固和擴大自己的權力,最終成為天子。
有些人,開始并沒有天子夢,而是最終不得不當天子。
這樣一番走向理想反面的折騰,代價是山河更加破碎,人口巨幅減少,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
為了挽救一個壞的時代,開啟了一個更壞的時代。
那套制度之下,無論盛世還是亂世,所謂的正義、理想、熱血,都無法通往“好”,而只能在“壞”與“更壞”之間反復。
上述感慨,緣于最近讀《三國前傳——漢末群雄天子夢》這本書。接下來說一下這本寫得有些虎頭蛇尾的書——
東漢皇權的崩塌,從漢靈帝公元189年去世揭幕。
漢靈帝死的時候34歲,在東漢中后期的歷代皇帝里,這已經是高壽的了。
漢靈帝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劉辯17歲,小兒子劉協(xié)9歲。誰來繼皇帝位,這是一件大事。因為這倆皇子,同父異母。誰當皇帝,涉及到外戚的權力分配。
提到外戚,就要說到東漢中后期政權的特征,皇帝、太后、外戚、宦官形成一個皇權復合體,也就是說外戚與宦官分享了皇帝的權力。
要保持這個復合體,皇帝必須偏弱。皇帝比較強,就沒有外戚和宦官什么事兒了。所以外戚和宦官必須想辦法讓皇帝弱小,皇帝最好是個小孩兒。
東漢,從漢和帝于公元89年登基,到漢靈帝公元189年駕崩,剛好100年,共有9個皇帝,登基時候最小的1歲,最大的15歲。
這種模式,當然不好,出不了秦皇漢武這樣的“雄主”嘛。
然而,這種模式卻運行了百年,并沒有讓大漢崩潰。但它產生了一個后果, 那就是儒家的讀書人、士人、名士們被屏蔽到了權力核心之外。
讀書無用,儒家不服,名士失落。不甘心,就要斗爭。先是拿宦官當斗爭目標,這產生了東漢后期著名的黨錮之爭,也就是名士與宦官的斗爭,結果是名士傷亡慘重。
公元189年漢靈帝之死——這時候他已經34歲了,這個年紀大約已經不好被控制了,所以,他必須得死。
在讓17歲的孩子還是9歲的孩子繼位當皇帝這個事情上,外戚與宦官產生了矛盾。名士集團看到了縫隙,覺得有機可乘,但手中無兵,便要引入外援。
外援董卓還沒有趕到,宦官與外戚打出了結果。宦官把外戚的首領何進給殺掉了。然后董卓趕到了,又把宦官集團殺掉了。
然后更大的麻煩來了,帶兵的軍閥一旦進京便不愿意走了。他也要玩玩皇帝,廢掉17歲的皇帝,改立9歲的劉協(xié)。
一番打打殺殺之后,士人集團什么也沒撈著,皇帝從宦官外戚的手里到了軍閥的手里——這顯然沒有皇帝在宦官和外戚手里有合法性。
于是革命理想噴薄而出。
逃出朝廷,奔走地方,招兵買馬,結盟州郡,武力討賊,匡扶漢室。
擁有了屬于自己的地盤,便嘗到了權力的滋味,便想要擁有更大的權力。于是互相殘殺兼并。
打打殺殺,剩下了魏蜀吳三家,一度打到了平衡狀態(tài),于是三家紛紛稱帝。
我們讀到看到的那些生動有趣的三國故事,就是這么來的。大家只記住了那些權臣名將、羽扇綸巾、檣櫓灰飛煙滅,故事的背景則是“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的大地。
世道,從壞走向了更壞。
天下,從大漢分崩離析為魏蜀吳。
理想主義者,多數成了炮火,個別成了帝王。
總結而言,東漢危機,革命者上場,然后是混戰(zhàn),然后是崩盤。長期的戰(zhàn)亂,導致中原虛弱,游牧民族伺機南下,漢人衣冠南渡,中原混亂數百年。
不革命,無法接受現實的不堪,革命,卻極可能要承受更大的動蕩。無法容忍壞,導致開創(chuàng)更大的壞。
就這樣,局面似乎就兩種,要么是壞,要么是更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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