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六,由光明森林club聯合浦睿文化共同舉辦的《一個人消失在世上》線上共讀活動,順利完結!領讀人陳英老師,同時也是這本書的譯者,與我們分享了她對本書以及巴里科的看法與理解
下面,讓我們一起來回顧這場精彩的共讀加油站~(文字版經語音轉錄修訂)
陳英:大家好,我是意大利語文學翻譯陳英,也是四川外國語大學的意大利語老師。我很高興跟大家共讀巴里科的《一個人消失在世上》,這是我最早翻譯的書之一,也是我個人特別喜歡的一本書。
我這次很高興能夠重讀這本書,也從閱讀中獲取了極大樂趣。這是一個唯美的世界。巴里科用異常清晰的風格勾勒出一個人的精神世界。我很高興看到大家發過來的八個問題,對于我思考起到了推動作用。
問題一:在書中,賈斯珀·格溫許諾不做五十二件事,好奇這個“52”有沒有什么含義?
陳英:我先從第一個問題開始回答,就是在書中格溫許諾不做的五十二件事。其實在這之前,我也沒有注意到“52”這個數字,但我現在回過頭來思考時,我覺得“52”代表了一年的五十二個周,極有可能是這樣子的,也有可能是一種巧合。不過從他不做一些事(來看),我覺得是一種哲學態度。我們知道,巴里科是學哲學的,他的小說中有很多概念的呈現,通過詩意方式去呈現一些概念。
從(小說)一開始就說:中斷是一切的開始,否定是肯定的開始。
他通過否定他不做的這些事,從而脫離一種比較重復的生活,一種非生活,從頭再來。這有很濃郁的禪意,就像我們經常會說要放下一切,從頭開始的狀態,要對生活徹底留白。他通過不做什么事,獲取做事情的動力,這是很有意思的姿態。而且從開始到最后,他營造了一種脫離日常生活的狀態,因為這整個小說中是沒有太多的日常生活描寫,沒有我們平時會面臨的一些問題:吃飯的問題,穿衣的問題。唯一的真實的,就是他跟現實生活相連的,可能就是他去洗衣店的習慣。所以我認為“52”是時間方面的,跟事件的互相映照吧,意思是:在這一年中,在這后面的日子里,我再也不要做這些讓人生厭的事。
問題二:這本書的原作名是MR GYWM,老師為什么選擇翻譯成《一個人消失在世上》呢?
陳英:這本書原文的名字叫“Mr. GYWM”,我當時翻譯的是《峻先生》,就是“崇山峻嶺”的那個“峻”,后來編輯改成《一個人消失在世上》。我覺得也挺好的,因為它比較具象地勾勒出了整個故事的趨勢吧。而且在修訂過程中,把“峻先生”也翻成了“格溫先生”,是比較符合一個英國作家的名字。
很多時候,書的原作標題都會在編輯過程中修訂,我一般比較重視原文標題的翻譯,但也尊重編輯從宏觀角度,從市場的角度上考慮,對標題的修訂。我之前翻的一本書《虛擲的夏日》,它原來的標題是《城市里最后的夏日》,改成《虛擲的夏日》,可能在意境上更符合原文所表達的思想和氛圍。不過《憤怒的城堡》里的“瑞先生”,編輯保留了呢。
讀者:所以峻先生是音譯嗎?
陳英:也不是,我感覺Gywm念不來,取“峻”的意境吧,音有些類似。
問題三:因為巴里科本人的經歷,讀者在閱讀時也明顯可以感受到他文字中的韻律感。請問陳英老師在翻譯時是如何保持并傳達這一點的呢?
陳英:巴里科的文字是一種極簡風,很唯美,在句式選擇時,不會特別特別復雜,而是一種口語的、詩意的,非常靈巧的結合,他的語言風格體現出了一種輕盈美。所以我在翻譯時就要傳達這一點,既要符合語言的美感,還要符合口語的直接、透徹的感覺。其實他的文字非常神奇,他在《海上鋼琴師》中會有比較有男孩子氣的話,比較粗俗的一些表達,但又透露著很多詩意在里頭,這也是他個人的風格,翻譯就是盡量去靠近這種風格吧。
問題四:這本書的“消失”和“那不勒斯四部曲”里面莉拉的“消失”,感覺是不一樣的兩個概念,這兩個“消失”有什么區別呢?想聽聽老師的想法。
陳英:我覺得“消失”的確是這本書非常重要的主題,可能所有人都有一種想要消失的(渴望),這是內心隱藏的一種渴望。
莉拉的“消失”是對整個世界的失望,一種失敗感。因為她雖然斗爭了一輩子,最后還是處于一種很無奈,必須接受眼前的現實的狀態,整個城區又陷入了一種非常可怕的情景,就是毒品,黑社會啊,還是跟以前一樣,所以她選擇消失,這是一種決裂的態度,而且她消失之后,要抹去存在過的所有痕跡,這個姿態是非常明顯的,她希望自己沒有存在過,城區實在是讓人生厭的地方。
但巴里科的“消失”——格溫先生的“消失”,更多時候,更像一種制造自我空間的行為藝術。真實生活中的巴里科是不會消失的,而且他一直也不會停止寫作的,他自己也表達過。所以這種“消失”可能會制造一種哲學的、詩意的空間。
他第一次去了西班牙,第二次我們就不知道他去了哪里,這是一種不跟周圍人聯系的狀態,他在別的地方通過另一種形式又繼續生活,他一直是積極的,雖然消失了,也在積極地體驗人生。但莉拉的“消失”,莉拉是根本不屑于再去別的地方,再去體驗另外一種人生,她只是生活在自己的空間里,在自己的時代里,所以是不一樣的兩種狀態。
光妹:而且莉拉是突然消失的,格溫先生還立了個flag。
問題五:《海上鋼琴師》的原作名“Novecento. Un monologo”,翻譯過來是“1900:獨白”,書籍引進后的譯名似乎都和電影名保持一致,想問老師,如果您來翻譯的話,會怎么翻譯書名呢?
陳英:朱塞佩·托納多雷(《海上鋼琴師》導演)當時把“1900:獨白”拍成電影時,就換了名字的,就是《海上鋼琴師》,在全球取得了巨大成功,它是大家比較接受的標題。如果我來翻譯的話,按照我們翻譯的一種準則——不要去制造過多的不一樣的東西,我還是會照常規比較統一的(譯名)翻成《海上鋼琴師》。就像我們有一些作品,在譯文的文化中,有一個知名度比較高的標題之后,我們會延用同一標題,給讀者減少一些疑惑。這也是為什么如果我來翻譯的話,也會選擇用《海上鋼琴師》這個標題。
巴里科當時寫的這個本子,其實是給倆話劇演員的,也演了,但還是電影影響大。
問題六:因為網絡上的介紹說巴里科是一個后現代主義作家,之前編輯老師也說這部作品有“輕、快、精確、形象、繁復”這五個特點,這些特點是不是都可以印證巴里科的后現代主義寫作呢?
陳英:當時卡爾維諾在美國做講座時,提出了新千年文學創作的一些特點,提出了 “輕、快、精準、形象、繁復”這五個特點。但實際上,在新千年之后,文學反倒已經不再跟隨后現代主義作家的風格,(而是)有一點回歸,向現實主義走。巴里科是比較典型的后現代主義寫作,其實他的路子跟卡爾維諾比較像,他的作品中的確呈現出這種“輕、快、繁復”的特點。這個“繁復”怎么體會?可能在《一個人消失在世上》不是特別明顯,他的第一部小說(《憤怒的城堡》)就體現了這種繁復性,他講了歐洲的一個村子里出現了各種各樣的人物,這些人物的形象以比較無序的方式出現在小說里,整個小說主線不是特別的突出。他的小說有一種輕盈的特色,每個人物都生活在自己的空間里面,《憤怒的城堡》里有一個做音樂的,他一輩子都在找屬于自己的音符;像《一個人消失在世上》有個老頭是做燈的,他一輩子也在找屬于他的顏色,在呈現一個人在尋找自我的過程。他其實有一些主題是在不停地重復,但他的確比較符合卡爾維諾對于后現代主義文學的一些建議吧。
問題七:后現代主義文學也有很多流派,文學上對巴里科的文學流派有具體的劃分嗎?
陳英:關于巴里科是否就是屬于后現代主義文學,以及具體的劃分是什么,其實這個問題很難回答。不過這個時代的文學評論家對于巴里科的看法不是特別好,從他一開始寫《海上鋼琴師》時,有些文學評論家就傾向于把他劃分到流行文學中。巴里科也很生氣,他還寫了一些文章來回應,說“我需要一個比較正式的批評,有理有據的批評”,他覺得這些文學評論家沒有看作品,就否定了他的創作。
我們把巴里科和同時代的一些作家(進行比較),比如說早一點的卡爾維諾,比他大一點的埃科,基本上他們的寫法是不一樣的。我覺得巴里科創造出了一種展現哲學概念的藝術書寫,后現代的個人精神的書寫,我自己是這樣覺得的。因為這個爭議,我還寫了一篇文章叫《巴里科的小說創作:流行抑或先鋒》,整個厘清了當時各個評論家對他的評價,還有他在創新方面的一些嘗試。
其實他的虛構是有現實根基的,他推翻了以前的南方主題的小說寫法。還有他跟卡爾維諾也不一樣,卡爾維諾的創作是基于過去很多的文學遺產,巴里科要重新打開局面。他跟埃科也不一樣,埃科是基于他對中世紀的了解,這就是文化性的、基于自己的知識的創作。他打開的局面是什么呢?他把人物,還有故事空間——我覺得跟卡爾維諾走得更近一點吧——放在歐洲一個不知名的地方。他不會說意大利發生了什么,他這種空間設定、人物、情節設定,在當時來說,還是有很多新的成分。他在后現代主義作家里,還是有自己的很多特點,比如藝術性。
而且他形成了自己特有的審美,而且受東方的審美影響很大。比如說他在整個文本里,流露出一些俳句的詩意,表現出他對俳句的欣賞,比如《一個人消失在世上》,這個作家在看書時,他找到一本書就是日本的俳句,他覺得是什么樣的頭腦,才能夠理解到那些微妙的東西。他通過故事,在構建他對于藝術、對于真正的生活、對于詩意的存在的一種解讀、構想。
問題八:想請問老師,有沒有和巴里科的文風類似的作家呢?
陳英:在意大利目前文風相似的,我們可以看卡爾維諾。看卡爾維諾時,我們就會發現卡爾維諾對于故事發生地和發生的時間,是很難具體、具象化的,我們不知道事情發生在哪里,這就是他的文學觀,而且是跟巴里科比較類似的地方。
當然在同時代的,比巴里科早的,有一個叫迪諾·布扎蒂(Dino Buzzati)的《韃靼人的沙漠》,是一種比較抽象的寫法,一種寓言式的寫法,也是比較類似的。但是完全一樣的,比較接近的就比較少了,每一個作家都在找自己的路。
還有一個叫安東尼奧·塔布奇(António Tabucchi)的,他是意大利的“佩索阿”,他一直在翻譯佩索阿的作品,他的很多作品里就有那種比較抽象的、想要說明一些概念的故事,塔布奇也是進入到文學史的后現代作家。法國人特別喜歡巴里科,比意大利人喜歡。
然后緊接著上面說巴里科創作的特點:他作為后現代小說家,首先是一種詩意和口語的結合。他對口語的運用非常多,至少是擺脫了之前的那種所謂高雅的文學語言,整個小說讀起來有一種不明覺厲的感覺。
意大利人覺得《憤怒的城堡》看著莫名其妙,《一個人消失在世上》也是。在語言上能夠理解到他的美,但又無法抓住所要講的故事,意大利的讀者應該跟中國的讀者是差不多的。他的作品還是呈現出一些復雜性,跟平常我們看到的故事不一樣。除了語言方面,他也抓住了一些歷史現實,比如他寫的《絲綢》里的故事,歷史上歐洲是存在過養蠶的活動,但故事是發生在法國,他一直在嘗試把整個故事放在外國。
這個對于中國作家來說,也是少有人嘗試的。我們總是把故事的背景放在我們自己熟悉的城市,我們自己熟悉的城區,我們不會講一個發生在遙遠的、陌生的地方的故事。除了這些,他跟語言方面的,現實方面的,以及歷史方面的一種關系,還有一個有意思的,就是他小說中的”復調“,比如說《憤怒的城堡》里每個人都在講自己的故事,這本小說有點炫技,真正的不屬于流行小說的范圍,如果讀者get不到他想說什么,流行小說不是這個樣子的。所以是真正意義上的比較先鋒的嘗試,也是一個比較大膽的嘗試。他后面的小說反倒寫得更加明朗,包括《一個人消失在世上》,他的手法都會更清晰一點。
我最后補充一點,我剛才說不知道故事發生在哪里,其實不是這個意思。我想說他的故事,比如說背景在倫敦,但他沒有特別的去展示、展開倫敦這個城市的特點,比如一些城市風情。不像費蘭特寫“那不勒斯四部曲”,我們就能找到她寫的城區的一些具象(特點),費蘭特把城區描繪得很清楚,幾乎像一個“主角”。但在巴里科、在卡爾維諾的筆下,故事發生地就不是這個樣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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