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后首次出境游,目的地是日本沖繩,從香港飛抵那霸市,全程只需兩個半小時。
因為有過2018年的大阪-京都-奈良之行,所以出發前內心有了不少期待。事實證明,這些期待是值得的,而親身進入沖繩的景區、商場、居居屋、淺海灘后,實際感受遠比模糊的期待更為豐富、多元。
古代沖繩:從南島語族到中華番邦
沖繩島,位于日本本島和臺灣島之間,自5000年前左右,就開始有人類居住。這些原住民從東亞或南亞泛舟抵達,其祖先為6-7萬年前從非洲東北角進入歐陸的智人。
智人進入東亞大陸約在4.5萬年前,穿過白令海峽抵達美洲則要遲至1.4萬年前,所以,5000年前左右抵達沖繩島的智人,時間上可以說是相當晚了,至少說明他們掌握了不算太簡易的航海能力。
語言學家們發現,以臺灣為起點,菲律賓、印度尼西亞、密克羅地亞、塔希提、夏威夷等原住民語言都均屬于太平洋南島語系,雖然相隔萬里,但他們之間的關系比我們想象的要更緊密,其核心詞匯是基本相似的,而沖繩島也在此語言網絡中,其早期居民操持的語言與臺灣原住民講的話相通。
這里順便補充一則例證,2019年我去湛江,發現湛江的離島居民講的是福建閩南語,而岸上居民則是客家話。為什么呢?因為相比與湛江市區的聯系,距離大陸十多海里的硇洲島居民,更容易融入漳廈泉以及潮汕這樣的海洋強勢族群體系。
晚明時期,鄭芝龍-鄭成功父子這樣的東南沿海軍事武裝集團,就跟荷蘭這樣的資本主義早熟國家一起推動著全球化。沒錯,是一起推動,比兩百年后被迫開放可謂遙遙領先了。可見,理解海洋體系的生命力,不能用陸地上的思維方式,今天中國之種種困境,很大程度上在于決策者用陸地思維觀察和分析海洋體系的運轉。
回到沖繩,古稱琉球,這個名字其實是明太祖朱元璋所賜。也正是從明初開始,沖繩正式被納入了“中華朝貢體系”,明清兩代,琉球王國基本上維持了兩年一朝貢的頻率,對沖繩來說,這是真正進入了文明社會,后面我們會詳述。
(模仿中原王朝建立的古琉球王宮)
從沖繩縣立博物館的展覽情況來看,15世紀之后的沖繩進入了繁榮時期,核心原因就在于成功進入了以中國為首的帝國體系。在明朝派出大量技術人才和文官的背景下,彼時的古琉球統治者才建立了真正完備的政權,并通過模仿中原王朝發明了一套本土禮儀與文化。
不過,這也意味著來自中原的漢人“消滅”了島上原住民,這一點和新西蘭的毛利人、夏威夷和塔希提的原住民很不相同,后者因為距離大陸強權力量較晚,所以歐洲殖民力量并未完全有機會將他們盡數掃清,反而在二戰后重獲新機。
近代沖繩:從屬日美的二等公民
對沖繩來說,距離中國和日本兩個強國都很近,這必然導致了她無法左右自己的命運。
15-19世紀中葉,沖繩在中華帝國內的地位僅次于今天的朝鮮半島和越南北部,以至于宋代以后游離出中華朝貢體系的日本,在16世紀由統治的鹿兒島薩摩藩攻占琉球,并獲得了一張朝貢牌照———貢船離開琉球后會先駛往江戶再去泉州或福州。
19世紀后半葉,日本明治維新成功,中華帝國式微,從1872年開始,琉球成為日本帝國的一部分,一直到1945年美軍占領,到1972年美軍交還沖繩給日本,沖繩居民的護照重新從美國換成了日本。不過如今沖繩島依然有超過一萬美軍駐扎于此,美軍在沖繩有幾十個軍事基地,美軍飛機每天都在沖繩居民的頭上訓練,為了服務規模龐大的美軍及其家屬,在沖繩島中部甚至發展出了一個“美國村”。
(夜幕下的美國村)
從這個意義上看,經歷了19世紀中葉以來的世界劇變,沖繩從中華帝國的懷抱進入日美兩個帝國的懷抱。
不客氣地說,500年來,沖繩島的居民一直是帝國里的二等公民,無論從屬于中國、日本還是美國。
日據時期的沖繩,啟動了現代化歷程,沖繩制糖產業有了起色,居民的生活水平也在提升。不過由于卷入日美戰爭的最前線,1945年5月的沖繩島戰役,讓超過十萬沖繩居民死于戰爭。日本官方試圖小心翼翼地指出一個客觀事實,大量居民死于美軍炮火,但實際情況則是大量居民被迫從軍或自殺。
我在古琉球王宮首里城附近轉悠的時候,看到有一個山洞,這里是曾經的日本第32軍司令部。沖繩島戰役爆發前,日軍把沖繩縣立師范學校的男生和本地壯丁共同迅速編成一支軍隊,就是32軍的起源。這支軍隊的任務就是巷戰和自殺,和正規軍戰斗力不可同日而語,與其說抗擊美軍,不如說是日本法西斯的殉葬品。
遺憾的是,當今日本官方的描繪依然十分輕巧:許多寶貴的生命在軍民混亂的逃避中失去了。
此行來沖繩做攻略時,原計劃要去電影《血戰鋼鋸嶺》的戰斗發生地“前田高地”,我很希望看看日本官方如何介紹這個遺址。因為時間關系,憾不能至,但從博物館和32軍司令部描繪來看,我大抵可以理解日本官方書寫沖繩歷史的困境:
一方面是古琉球的歷史,一方面是日本自身的歷史觀,還有一方面是戰后太上皇麥克阿瑟印在每個日本人臉上的烙印,三種歷史觀如何協同,對他們來說并不容易。
政治軍事意義上的沖繩,實際上疊加了兩重殖民敘事,一重是1972年以來日本對琉球的殖民敘事,另一重是1945年美國對日本的殖民敘事,日本官方需要在兩重殖民敘事中努力向“正常的現代文明敘事”看齊,這是導致其官方敘述輕描淡寫真正的緣由
當下沖繩:旅游勝地與豐裕社會
需要說明的是,我在這里使用“殖民”這樣的表述,并不意味著對沖繩普通人的輕蔑,這僅僅是政治外交上的敘述 對戰后享有近八十年和平時光的普通的居民來說,這大概是琉球-沖繩歷史上罕見的豐裕社會。
沖繩經濟80%以上依靠旅游產業,普通居民收入低于日本平均水平,但當地物價也低得多,家家戶戶都有房有車,且沖繩人與逝者的關系很近,屋前屋后往往有多座墳墓,在大儒們看來,沖繩居民也許已經過上了大同社會,是為人類社會發展之典范。
(騎行在普通沖繩居民樓間的馬路上)
畢竟,東亞社會所謂幾千年文明,一直都是“太平本是英雄創,不見英雄享太平”的狀態,普通人永遠是盛世之牛馬,亂世之炮灰,看到沖繩島居民家家戶戶都有車有房,每對夫妻平均生三個娃的場景,我為他們高興還來不及。
也因為有了二戰奠定的和平秩序,所以這些年總體上沖繩的軍事戰略地位相對下滑了,美軍士兵數量也在下降,取而代之的是作為消費和旅游勝地的沖繩。
比如沖繩縣治所在地的國際通一條街,附近大量免稅店、商超,為來自日本國內和全世界每年2000萬左右游客提供了購物消費便利。
當然,相比東京大阪這樣的頂級都市,更多人來沖繩是熱愛這里地理環境,海景、浮潛、觀鯨等等項目是不勝出。據說,晴天沖繩的海景不輸馬爾代夫,我沒去過馬爾代夫,但沖繩海景至少把我征服了,我特意拍了不少海景照片給母親,近期她恰好患了足疾,只能臥床,我告訴她,希望將來有機會帶她一起來。
(隨意漫步的一個海洋公園)
作為旅游勝地,沖繩的基礎設施與日本本土無異,洗手間很多且十分干凈,各類設施對老人孩子友好,就連路邊的時租自行車,都有電動助力,騎來甚是輕松。
這里特別安利一下,可以使用支付寶直接掃二維碼即可租賃,還車點很多,還車前可以重復鎖車,非常適合有體力自由行的獨行或三兩小集體。在沖繩,支付寶總體上覆蓋度比微信支付更高,當然幾個主要的消費場所二者都能用。
我的沖繩:陽光、沙灘和海洋
沖繩有很多市內沙灘,除了酒店私人沙灘,也有一些公共沙灘,岸邊還配了洗手間和淋浴房,一句話,你能想到的需求細節,當地都幫你想到了。
此行我有過兩次下海游泳,第一次天氣問題匆忙無趣,第二次在某下午兩三點波尚宮附近游了一個多小時,體驗極佳,值得說說。
波尚宮在那霸國際機場附近,一條高速立交和一座可以步行的大橋從其西北面穿過,所以海灘就在大橋和立交附近。
我嘗試向外海游,靠近大橋的橋墩,過程一度又驚又喜又怕,因為會有各種魚快速從我身下飛馳而過,驚的是魚游得太快了,喜的是總能看到五顏六色的魚兒,怕的是擔心它們滑倒我肚子。
沖繩海域的生態極佳,稍微離開陸地一點,一頭扎下去,就可以看到五彩斑斕的珊瑚礁。這是我第一次親眼看到如此清晰的珊瑚礁,此前在泰國和三亞的浮潛都看了一個寂寞。不過無論是珊瑚礁還是魚兒,或是海底的沙面,我是一點也不敢用手觸碰,生怕驚到什么。
下午三點,熾烈的陽光灑在海灘上,作為一個土鱉,我時常裝作不經意打量附近幾米曬日光浴的身材豐碩的比基尼女人,也不禁會擔心附近幾個十幾歲在玩電子游戲的少年會不會拿走我書包里的手機;
下海之后,我抬頭看見大橋上有人正在我上頭垂釣,瞬間又開始擔心自己會不會碰到魚鉤,迅速排除此荒誕想法后,看到不遠處一白人少婦正推著穿著游泳圈的小女兒嬉水,試圖和可愛的洋娃娃打招呼,但當娃娃和白人少婦目光投向我時,東亞人內斂的本性又揮發出來了,隨即一頭載進海里…
可以說,一個多小時的下海歷程,太多新的體驗攝入了我的腦海,令我的大腦十分興奮,也把幾天的行程畫上了一個驚艷的句號。
短短幾天的沖繩之行,令我有機會去了解她的歷史文化,也不可避免地旁觀了其作為帝國軍事要塞的角色,更體驗了她作為度假勝地的舒緩、安寧和美麗一面。
歷史、戰爭、風景,構成了這個西北太平洋珍珠項鏈般群島的主要關鍵詞,一位同事說自己未來可能會考慮來沖繩養老,我雖然沒有這樣略顯激進的想法,但應該還會有機會再來吧!
再見,沖繩!再見,琉球!
11月24日于那霸飛香港途中初稿
11月25日晚于廣州家中改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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