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川戰役后，彭德懷本想圍攻洛川打援的，可是這個計劃沒有能夠實現，便指揮西北野戰軍向西府地區出動了。

西府地區，是指西安以西渭河與徑河之間的地區。包括寶雞、咸陽等市縣，是關中、漢中和四川的要沖，軍事位置十分重要，楚漢相爭時，韓信率兵出漢中，首先攻占的就是這一地區。

副命令員張宗遜親自率領二、四縱隊為左路，南渡涇河，以一部奪取監軍鎮、乾縣，指向禮泉、興平、向咸陽佯動，日的是威脅西安。主力則向武功、扶風、岐山，直指寶雞。

第一縱隊是中路，攻旬邑、渡徑河，向鳳翔挺進，協同二縱攻打寶雞。

右路是第六縱隊。渡過涇河后向職田鎮攻擊，執行機動的任務。

這左、中、右三路軍隊，向西疾馳。腳步踏踏，戰旗獵獵，大炮昂起頭顱，刺刀閃爍亮光，在黃土高原上繪出一幅威武雄壯的進軍圖。

一、時隔一年，我軍收復延安

已經進入4月，樹木開始綻綠，野花噴撒香氣，田里的麥苗都已泛青。彭德懷騎在馬上，走在行軍的行列里。和暖的春風，吹著他黑紅的面孔和灰色的棉軍衣。衣服很舊了，還綴著幾塊補釘。他不時抬起眼睛，看看飛快前進的部隊，看看遠處的山影近處的田野，嘴角浮出不易察覺的笑容。

中路第一縱隊占領了旬縣、張洪鎮，右路第六縱隊奪取了職田、太峪、世店鎮，肅清敵據點，全殲陜西保安第十九團兩個營，左路第二縱隊在常寧鎮地區殲滅青年軍二O二師兩個團1600余人……

這一個個喜訊，在彭德懷心里激濺起歡快的漣漪，他默默地說：打得不錯！

一匹駿馬飛馳而來，到達彭德懷跟前，馬背上的機要員大聲說：“報告彭總，電報?！?/p>

彭德懷接過電報，看到上面寫著，4月21日拂曉，守備延安的國民黨整編十七師師長何文鼎，奉胡宗南急電之命，率部南撤，延安軍分區游擊隊乘機收復了延安。

彭德懷發出少有的笑聲，說：“一年一月又三天??！”

人們一下子沒有弄清彭德懷的意思，一齊看著他。

“去年3月18日，我們主動撤出延安。到現在不是一年一個月零三天嗎？”彭德懷說。

“是啊！我們收復了延安！”有人說。

彭德懷感慨地說：“當初他胡宗南占領一個延安空城，那樣大吹大擂，如今放棄延安，卻偷偷地跑了。因為延安，他付出了多么大的代價呀！”

“這可是了不起的勝利！”有個干部說。

“現在我們去搞他的寶雞?！迸淼聭颜f，“不久，我們還要占領他的西安，以至占領南京?！?/p>

收復延安的消息，很快在部隊中傳開了，干部戰士們歡呼著，跳躍著，他們決心先占領寶雞，然后再攻打西安。

勝利，鼓舞著向西府進軍的干部戰士，也興奮著彭德懷的思維。他在鳳翔西南屈家山的野戰軍司令部里發出命令，第六縱隊教導旅在長武、彬縣地區，阻擊青馬軍，保障主力右側后的安全；第四縱隊在扶風、岐山之間抗擊西進的裴昌會兵團；二縱獨六旅在武功以西午井鎮、羅局鎮至虢鎮地區阻擊沿隴海路西進之敵，保障主力左側后的安全，一、二縱隊集中全力向寶雞攻擊前進。

戰斗的進展很順利。第一縱隊從城西城北發起猛攻，先控制靈原機場，隨后突入城內，第二縱隊從上馬營方向突破金陵河，由東南方向攻入城內，兩個縱隊在城內展開激戰。

守備寶雞的國民黨軍整編七十六師師長徐保，原是整編二十八旅旅長。七十六師在清洞被殲，師長廖昂被俘。胡宗南將這個師的番號拿到寶雞進行復活。命親信徐保當了師長。徐保到寶雞后，先把師部撤至中央銀行大樓，又遷到金臺觀。這里是寶雞城的制高點，可以俯視全城。就是在這里，徐?？吹浇夥跑姷墓コ遣筷犎绯彼銊莶豢蓹n，呼救的援軍又來不到，便將師部和直屬隊的400多人移到鐵甲車上，且戰且退。

埋伏在鐵路兩側的獨四旅十二團和三五八旅一部向鐵甲車發起進攻，連長杜秀全的一發炮彈在車頭的煙筒里爆炸，使鐵甲車趴在鐵軌上癱瘓了，徐保炸傷后被俘，第二天因傷重死亡。

消息傳到西安，有人聯系到不久前瓦子街劉戡的被擊斃，寫了一副對聯：

劉戡戡內亂內亂未戡身先死，
徐保保寶雞寶雞不保人已亡。

彭德懷是后來才聽到這副對聯的。當時，他正在寶雞城里，命令部隊轉運物資，發現和批評了一位負責城市工作的干部違反了黨的政策的事。

二、我軍占領寶雞后，形勢依然嚴峻

進入寶雞后，負責城市工作的一位干部，在郵局里發現從杭州寄給寶雞一個綢緞商的郵包，便下令沒收打開，一看是綢緞被面，就給野司的領導每人分了一條。彭德懷是從王政柱的警衛員手里發現的，弄明白真相后，找到那位沒收郵包，分配被面的干部，說：“你為什么這樣做？”

那位干部說：“這是資本家的東西，是剝削得來，應該沒收?！?/strong>

“你的階級覺悟蠻高嘛！”彭德懷厲聲說，“兩個月前，中央就發出了《關于工商業政策》的指示，這是到了新區和城市要遵守的政策，學習的時候，大家都表示贊成和擁護，怎么到關鍵時刻手就發癢了？”

那個干部知道錯了，臉紅紅的，說不出話來。

彭德懷又說：“這樣做，是土包子進城，是狹隘的農民意識，是對黨的工商業政策的破壞！我們是共產黨領導的人民軍隊，不能打開一個城市就各自抓一把。我們還要保護工商業，恢復和發展城市的工商業嘛！”

那個干部一個勁地點頭。

緊接著占領寶雞這一勝利的，是嚴峻的形勢：裴昌會兵團星夜馳援寶雞，馬繼援的整編八十二師也加快南下，形成對西北野戰軍的夾擊之勢。

對這樣形勢，彭德懷是早有預料的，并且做好了準備。他部署六縱教導旅在長武、彬縣地區轉入機動，保障右側后安全；四縱及二縱獨六旅在武功至鳳翔轉入機動防御，保障左側后安全；主力則爭取稍作休息，尋機再殲滅胡宗南三四個旅及馬繼援的一個旅，搶運寶雞的大量物資彈藥，然后北上麟游山區建立根據地，而實現這一意圖的關鍵，在于抗住裴昌會兵團四個整編師的西進，給予殺傷和消耗，遲滯敵人的進攻速度。

但是，彭德懷沒有想到的是，恰恰在關鍵的地方出了問題。擔任阻擊任務的四縱隊，由于在扶風杏林鎮地區的防御兵力分散，抗擊不力。當敵人主力從其右側突破后，他們未請示報告，也不通知正在抗擊的友鄰部隊獨六旅，就向北撤退，使敵人長驅直入，獨六旅處于三面受敵。同時，右路的抗擊也受挫，致使主力陷入了背水側敵的被動處境。

情況急劇變化的報告迭至傳來，震驚了彭德懷。西北野戰軍本來就處于兩面夾擊之中，如果裴昌會和馬繼援的部隊會合而來，那是十分危險的。他向張文舟說：“命令部隊拂曉前撤出寶雞，向隴東轉移！”

“是，我馬上傳達你的命令！”張文舟說，“裴昌會的先頭部隊離這里只有幾十公里了，你也該盡快轉移。”

確實，敵人不遠了。彭德懷聽到了清晰的炮聲，可他以搖頭回答了張文舟的勸說。他沒有說話，他的心里在發怒，因為四縱的抗擊不力，囚為寶雞城足夠野戰軍使用兩年的彈藥物資不能大量運走，因為攻克寶雞的部隊沒想到敵人來得這么快，正分散做群眾工作，運送物資。

“電臺，給我叫通每個縱隊?！迸淼聭汛舐曊f。

通過電臺，彭德懷下達了命令：“二縱獨四旅、獨六旅和六縱新四旅于鳳翔地區阻敵援軍；一縱和二縱三五九旅，炸毀轉運不及的軍火物資后，撤出寶雞，向千陽地區集結。一縱和二縱，集中一個團撤一個團，集中一個旅撤一個旅?！?/p>

“彭總，還有一個部隊聯系不上?！眻髣諉T報告說。

彭德懷抬頭看看門外，天色已黑了下來，急驟的槍炮聲已經很近了。

形勢嚴峻，人們的眼睛都集中在彭德懷身上。

“電報發不出去不能走！”彭德懷對報務員說完后，又背著手走來走去。

王政柱走上前，說：“彭總，你先走吧，我帶電臺隨后趕上去?！?/p>

彭德懷瞪了王政柱一眼，沒有說話。

王政柱不敢再說，便命警衛營緊急挖工事，做好警戒工作。

“要隨時準備投入戰斗！”彭德懷說著，伸手要過警衛員的左輪手槍，插在自己的腰上，說：“只要部隊撤出去，我個人沒什么，我還可帶警衛營打游擊?！?/p>

槍炮聲更近，彭德懷反而更冷靜了。他相信，部隊能走出危境，他想的，是還會遇到的情況和下一步的行動。

“報告彭總，所有的電報都發出去了?！眻髣諉T說。

“好。”彭德懷平靜地說，“可以撤天線了?！?/p>

夜已經很深了，彭德懷和野戰軍司令部的人一起，踏著濃濃的夜色，頂著微涼的夜風，離開屈家山村，沉著地向北走去。

三、險境依然沒有解除，教導旅又被包圍

危境，并沒有一下子擺脫危境。

裴昌會兵團和馬繼援八十二師發現西北野戰軍北進，即連接起來尾追。當先頭部隊第六縱隊教導旅進抵鎮原縣屯字鎮時。敵八十二師步騎兵三個團即由鎮原東進堵擊，圍殲該旅。教導旅雖然偵察到敵人企圖，但沒有及時采取防范措施，被敵人包圍了起來。

彭德懷接到情況報告后，凝眉沉思良久，決定將計就計，對進攻屯字鎮的敵八十二師來個反包圍。于是，他急令教導旅堅守屯享鎮，一、四縱隊前去解圍，想以優勢兵力殲滅青馬軍。

屯字鎮是個土圍子，東西長300余米，南北寬200余米，周圍筑有三四米高、一米多寬的圍墻，墻外是一條30米深、20多米寬的深溝。按說，教導旅山鎮內向外，外面再圍攻，是可以消滅敵人的。

可是，彭德懷的決心卻未能如愿。三五八旅被敵整編第六十五師阻在玉都廟地區，攻擊部隊由于電臺聯絡不暢，不能按時接到電報，到達指定位置和攻擊的時間不一致，敵人又調來青馬的一個騎兵團，還有十余架飛機，輪番轟炸掃射，解放軍干部戰士雖然勇猛沖殺，終未能殲滅敵人。

夜幕降臨之后，敵人的炮火還很猛烈。

彭德懷已經意識到原來的計劃不可能繼續實行了，便闖進炮火，到了教導旅，果斷地說：“乘夜突圍，擺脫敵人！”

與此同時，第二縱隊占領了荔枝鎮。

彭德懷命令四縱沿屯字鎮到肖金鎮公路構筑工事，交替東移；命二縱獨六旅控制荔枝鎮，以獨四旅和三五九旅向肖金鎮攻擊，他則率主力向肖金鎮、荔枝鎮以東的正寧轉進，并尋機殲敵。

敵人的行動也很迅速。當二縱主力向肖金鎮攻擊前進時，敵三十六師和青馬的獨立騎兵第一團，向荔枝鎮地區的獨六旅發起進攻，企圖在屯字鎮、西峰鎮、涇川縣之間的三角地帶，消滅西北野戰軍，此時，彭德懷正在三角區里。

三五九旅旅長徐國賢對獨六旅旅長張仲瀚說：“馬家軍來得很快，彭總他們有危險?！?/p>

“我們不能丟下主力！”張仲瀚說。

“要頂住，堅守荔枝鎮！”徐國賢說。

張仲瀚說：“這樣就能撐開一道口子，讓主力通過。”

他們分頭行動了。

張仲瀚指揮十八團和才六團，立即占領有利地形，在荔枝鎮外圍與敵展開激戰，十八團團長陳國林犧牲，一十六團接應，獨四旅十團趕來助戰。

三五九旅和獨六旅扼守荔枝鎮，阻敵北進。獨四旅政委楊秀山率十一團占領三不同，掩護三五九旅和獨六旅、縱隊副政委王恩茂率獨四旅主力猛攻肖金鎮……

就是在這些部隊的掩護下，彭德懷和主力向東撤退。他的野戰軍司令部同第一縱隊走在一起。當到達屯字鎮與肖金鎮之間的南莊李家時，彭德懷發現應該在這里擔任警戒的部隊竟先行撤走了。這又一次讓他感到意外。

恰在這時，敵八十二師的一個騎兵團和一個保安團，一與先頭部隊新四旅遭遇，擋住了撤退之路。而后邊，屯字鎮的敵人又追了上來。

第一縱隊副政委廖漢生馬上命令獨一旅副政委顏金生。

“你帶人警戒，掩護部隊通過！”

顏金生立即帶領三團和一團各一個營占領警戒位置，擋住了敵人。彭德懷和主力從這里突出了敵人的包圍圈。他的心里，憋著一股怒火，臉色青灰，滿身塵土。

中午時分，彭德懷來到一個村莊的一棵樹下。六縱隊司令羅元發、政委徐立清趕來。

羅元發敬禮后，彭德懷問：“部隊都撤出來了嗎？”

“有許多重傷員沒撤出來。”羅元發硬咽了。

“代價太大了！”彭德懷說。

徐立清說：“你應該先走，這里還是危險。”

彭德懷說：“順利的時候，我指揮你們，危險的時候，只顧自己安全，不管你們的存亡自己跑了，這不是共產黨的指揮員！”……

西北野戰軍終于完全擺脫了敵人的追擊。

細雨蒙蒙，槍聲不斷。彭德懷披著雨衣，和三五八旅七一六團的官兵走在一起。此時，他已四天四夜沒有合眼了，眼圈發黑，滿臉倦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