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L2 插畫丨馬桶

從侯家塘立交橋朝南的口子盡頭往右拐，有一個長長的上坡，坡口的石碑上寫著：夏家村獅子山社區。但是在這坡上面住了幾十年的長沙人可不會這么叫，這里只有一個名字——掃把塘。

聽上去有些晦氣好笑，但這個地方卻包含著老長沙原汁原味的生氣、市井氣和江湖氣，且經過幾十年的發酵，這種氣質已變得醇厚，回味綿長。

掃把塘雖然只有一眼屎子大，卻憑著八九十年代那些打打殺殺的事跡謗譽滿身，名氣大得很，至今還有元老級大師傅宜居在此，不愿離去。我也算得上是掃把塘的資深住戶，老口子一個，出生至今就在這里生活。

總的來說，這里有三多：老口子多，麻將館多，故事多。

我很不喜歡麻將館，幾乎所有的麻將館里都烏煙瘴氣，污言穢語，麻紗不斷，但這就是父輩們的生活一角，他們每天都要混跡在各個麻將館進行日常social，人情里的各種味道在這種走動中往來流動，形成日子和故事。

在掃把塘有一個人我印象最深刻，大家都叫他跶哥。

據街坊鄰舍講，跶哥這個名字的由來和他本人的長相有關。因為他腦殼大，走路的時候，總感覺腦殼會往下面跶（da6，意同“跌”）。跶哥不僅腦殼大，眼睛也大大突突的，齙牙齒，一身戾氣，像個暴徒。

他之所以讓人有記憶點，除了極具識別力的外貌，還因為只要有他在的局，他永遠都是話最多，喉嚨最粗，道理最強勢的那個。

跶哥其實只讀過幾年小學，不怎么識字，但從沒見他自卑過，講起道理來也都是成套成套的，輸出爆炸，絕對carry全場。

他尤其喜歡來我家做客，幾口酒下肚，他的演講專場就開始了，見我不怎么做聲，還會抽空和我搭個話：“妹子哎，談愛冇啰？要談噠唻，莫太挑噠，就找那號會過日子的，主要就是要孝順長輩，對你爸爸媽媽不好的堅決不能要，那號屁眼鬼！”

有時我會想和他辯駁一番，但話到嘴邊又咽下，只是笑笑。見我不好意思地笑，他也得意高興，又追話說：“等你結婚了一定要喊叔叔唻，不喊我會有意見唻，叔叔雖然冇錢，呷你的喜酒還是要包個大紅包啰。”

跶哥自己倒還真是個會過日子的人，在我的記憶里，就沒見他出去工作過，不用賺錢養家，落得一身輕松。

跶哥娘老子王四娭毑還在世的時候，是她老人家養家。王四娭毑生前是我們掃把塘的活躍分子，待人熱情，為人也利霸。她平日里自己做些剁辣椒、刀豆、辣椒蘿卜等等一些爽口菜擺攤子賣錢，還在居委會兼得一份差，經常圍個紅袖章，帶個擴音喇叭在街道里四路子轉，提醒大家防火防盜。

喇叭不來米的時候她就自己吼，也是個讓人印象深刻，難以忘懷的人。

王四娭毑走了好些年，養家這事就轉移到了跶哥堂客身上，好在他堂客宋妹子是個勤快人，也不太抱怨。唯一的毛病就是愛打麻將，更喜歡徹夜打麻將。跶哥沒少因為打麻將的事打他屋里堂客，他堂客也是生得賤，喊不信，打不怕。每次一玩牌就不注意時間，搞得凌晨三四點才歸屋，往屋門口一站，鑰匙一插，哦嚯，開不開。跶哥早就從里面把門反鎖自己困覺去了，任宋妹子在外面喉嚨喊破，大門敲爛，電話打爆，跶哥都不動不捺。

把跶哥吵煩了，他就罵罵咧咧地從里屋回幾句：“玩噻，你玩噻，要你玩噠去死哦，你莫鬧噠唻，招呼老子發寶氣就是的！”宋妹子自然也不輸長沙堂客們的陣，對噠?（lei3）。一場來自掃把塘中年組的男女對罵不可避免的架場了。

“老子要釘（dian4）死你該只臭婆娘，一天到晚只曉得打噠該點別麻將，還玩得箇無時八晏，你有點時間觀念冇啰？你玩噠去死哦！“

“你莫打噠唻，你該只男子漢真的死噠血咧，居然把門反鎖不準老子進屋，做得出咧……”

“那老子就是做得出，你喊不信噻，你玩一回老子鎖一回，你把屋不當屋，冇點責任感，哪里有你箇號堂客們啰，堂客們是你箇號樣范啊？只曉得玩，那就莫進屋，跟老子滾！“

為了讓宋妹子記教訓，多數時候跶哥依然會把她反鎖在門外，她只能睡在自家用木板搭的小閣樓里，不管是冷天刮風，還是熱天蚊子咬，當晚都死活不可能再讓她進屋。

我一度納悶，為什么一個成年男人不出去工作，還好意思對賺錢養家的女人動手？直到后來，我聽說跶哥很多年前其實出去上過班，有段時間在城管大隊干臨時工，穿著制服耍過一陣威風，但沒干多久就回家了。有說因為他不識字上不了班的，也有說因為他性格太躁領導不喜歡的，還有說他挑三揀四自己走人的，總之原因復雜，版本眾多。我轉念一想，跶哥來我家做客這么多回，居然從沒聽他自己提起過這個威風的工作。

跶哥對堂客是看家伙給錢，對女兒卻甚是偏袒維護。

我從小和跶哥的女兒惠姐姐一起長大，她大我幾歲，長得還算漂亮，很爭氣地集結了爺娘的全部優點。惠姐姐出嫁好幾年了，老公是個鄉里伢子，兒子今年三歲。跶哥也格外疼愛這個外孫伢子，所有的溫柔和細膩都放失在了小家伙身上。看他對外孫時而傻笑賣萌，時而拍手逗趣，難免令人不適感油然升起，不禁心生一念：真的想礌過去打他！

后來我再見到惠姐姐說上話，也已經是她帶著崽崽的時候了。身材明顯發了胖，穿衣打扮和舉手投足間，也分明更接地氣了——掃把塘的地氣。小時候我記得的漂亮模樣如今完全換了一種氣質，但模糊的還能瞥見一絲清秀神色。

聽說，當年惠姐姐結婚時家里給的幾萬塊嫁妝她并沒有隨身帶去婆家。嫁妝，長沙老話喊壓箱錢，她把這壓箱錢就一直存放在了跶哥這里保管。后來她老公趕著政策利好自主創業，開養殖場養鱔魚，再來后又打算擴大規模和品種，養牛，這時需要追加資金投入，她老公便提出希望能動用那筆壓箱錢，當即就被跶哥駁回了，他說：“我把我妹子的錢就只準她一個人用，她要何式用就何式用，到我箇里拿起去就是的，但是別個用就不行，想都莫想！”

因為這事，惠姐姐兩口子沒少吵，但跶哥雷打不動，毫不留情地說：“錢是絕對不得拿出來，要吵你們就出去吵，莫在我門口吵！”

惠姐姐老公的結局可想而知，不僅一分錢沒拿到，并且如果他不依不饒地再找惠姐姐吵，跶哥也放話了：“如果我屋里惠妹子要和他離婚，那就離噻，她做么子決定都要得，只要她自己高興。”

跶哥對兒女的愛直白得讓我無從理解，就像跶哥也會對我說：“妹子結了婚就要把錢握得自己手里，莫寶里寶氣把你老公出去亂搞，男的身上有不得錢，自己口袋里有才不怕。”這個道理跶哥沒少和我灌輸，但每每想到都是他堂客交錢給他，我就感覺如鯁在喉，好氣又好笑，再次被他打敗，只得笑笑接受他的好意。

可能跶哥是因為自己的人生過得并不如意，還要靠堂客過生活，所以才不像很多老口子那樣重男輕女吧。

在我們這種老小區里，街坊鄰里相互走了幾十年，雖說知根知底，但流言碎語也不少，有明言，有暗語，好的壞的都雜揉在一起，大家都是其中的一環，誰都跑不開。好幾次聽人散跶哥的寒，說他在外配芙蓉王，在屋里就躲起抽撈白沙，怕絆式樣做味搞，用現在年輕人的說法就是偶像包袱還蠻重。也會有人笑著替跶哥站墻子說：“跶哥確實是冇么子本事還好面子，但是也因為該點，他還錢也快咧，聽不得別個講他的空話，比好多在麻將館借錢不還的還是強多噠。”

我對跶哥一直沒什么好印象，但當我聽到這些話，還是會忍不住在心里給跶哥點贊。因為在麻將館里往來借錢是家常便飯，不守信更是十有八九，跶哥在這點上簡直秒殺一眾麻友，閃爍著人格魅力的些許微光。

在掃把塘，像跶哥這樣的老口子還有很多，他們絕不在世俗成功里占有一席，也稱不上生活中的良好榜樣。時代在漸漸揮別他們，他們卻牢牢抓住生活，用幾十年在社會上摸爬滾打的經驗修煉自我。他們每個人都自成一派，沒人能輕易廢得了他們內功深厚的一招一式。與人往來，他們善于見招拆招又能共生和氣。

所以，長沙老滿哥行走江湖，倚仗的就是自釀的道理，他們不太在乎旁人是否懂，又生怕你真的什么卵都不懂。

作者——L2

摩羯女，自由策展人

寒風凜冽的夜晚

小酌一杯通體舒暢

馬桶哥最近的心頭好

“夜長沙”蘇格蘭威士忌

這款酒由

英國Angus Dundee

首席調配師 Iain

親自挑選酒桶進行調配

正宗的蘇格蘭原瓶

優雅清爽的花香夾雜青草香，外加黑色漿果，沒有刺激的酒精感。

入口黑巧克力的醇厚和太妃糖的甜、充滿多汁水果的飽滿。酒體結實順滑，唇齒只余淡淡麥香和果香。

點開下圖識別二維碼買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