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8年9月14日,(光緒二十四年七月二十九日)袁世凱從天津坐火車抵京,幾日前他收到上諭要求他進京面圣。袁世凱辦理新軍算是有苦勞,陛見皇帝雖不多,但也屬正常。但萬萬沒想到的是,他的這次進京竟然掀起了戊戌政變的序幕。兩日后也就是9月16日(八月初一)他在頤和園見過光緒,回住處不久,就來旨意將他提拔為侍郎后補,本來他的職位相當于省級干部現在升官成副部級別,可說是跨過了一道當官的分水嶺。
袁世凱像
按他自己說法是很疑惑,雖說在天津練兵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但這畢竟沒有具體的政績。如此重賞不見得是好事,不過幕僚們都建議其接受任命,但他心中還是有所忐忑。第二日進宮謝恩,光緒皇帝倒是風輕云淡,說他兵練的好,并說到“可與榮祿各辦各事”,只這句話讓他心中咯噔一下。何也?因為榮祿不僅是直隸總督、北洋大臣,他的頂頭上司,更是慈禧太后的忠實手下。袁世凱能走到今天的高位受到榮祿不少提攜,且自己與他更是利益相結。皇帝這話是不是有暗含聽太后還是聽皇帝的意思在里面?這是明顯要將自己放在火上烤啊,但讓他想不到更驚悚的事還在后頭。
9月18日(八月初三)接到榮祿信報,稱英艦在大沽口附近游弋,并調聶士成來天津,讓董福祥移師北京附近長辛店,讓其盡快回天津。政治嗅覺靈敏的袁世凱應該已經察覺到,這次進京絕沒有這么簡單,不然榮祿何必既催促他回去又調兵遣將防范他。到了晚間袁世凱正在寫奏折,譚嗣同突然來訪,二人互相寒暄片刻,譚嗣同直言不諱,說皇上有大難,袁世凱大“驚”,忙表忠心。譚則言榮祿近期獻策要廢君,袁當然不相信,并說榮祿是忠臣,認為這事定是謠言。譚直言榮祿是個無恥小人,我們多次向皇上保舉你但都被他阻撓,這次你能升官我們花了好大力氣。并說如果你真心救皇上我有個辦法,說著拿出一紙片給袁世凱。上面寫著讓他在陛見光緒的時候,當面討一道朱諭,拿著旨意去天津見榮祿并就地正法,然后代領直隸總督,帶兵入京直接圍了頤和園。
袁世凱被這紙上的字嚇得“魂飛魄散”,追問圍了頤和園要干什么?譚嗣同直說要除了“此老朽”就是慈禧,袁馬上表示部下不會聽命殺太后。譚嗣同則說他自請人來辦,只要袁先誅榮祿再圍頤和園即可。袁世凱當然不可能憑著幾分熱血就行如此大事,便推托直隸兵多,他這點人很難成事,且槍械彈藥都在天津。必須做好充足準備,等他周密布置,至少也要個十天半月才能有所結果。譚嗣同當然不能同意,袁世凱只能在言語上盡力拖延。這次夜談譚嗣同可說既沒有得到袁世凱的明確保證,也沒有得到確切行動時間,不過袁世凱也沒有斷然拒絕,完全是模棱兩可之間。
到了第二日早晨(八月初四),譚嗣同與畢永年見面道出原委,畢永年大驚,他深知這等大事怎可如此怠慢,沒有清晰的結果和拖延行事絕對要失敗。畢永年乃湖南會黨人士,此人正是譚嗣同招來做“大事”之人。他知道這事要糟,脫口而出公等恐怕要有滅族之禍了,讓譚嗣同趕緊安排后路,自己也要先走避禍。而就在這天的晚間慈禧突然從頤和園回宮。
慈禧太后
慈禧的突然回宮是因為楊崇伊上的一份奏折。楊崇伊此人在各保守勢力之間串聯活動,是反對維新變法的重要人物。當然此折盡是以攻擊變法派為能事,不過里面特別提到一件事,讓慈禧警覺起來。他說日本前首相伊藤博文到京準備執掌變法,這會讓祖宗天下拱手讓人,并要求慈禧趕緊回宮實行訓政。慈禧雖說是去了頤和園修養,但其權柄并沒有放手,光緒與洋人聯手這事正好踩到了她的底線。如果事成,她的手中權柄不得不放下,到時只怕是真的要退養了。對慈禧來說變法可以有,但權力是一定要掌握在自己手上,在加上這一百天的變法也已讓她忍無可忍。
其實自變法起慈禧都是在幕后掌控大局,冷眼旁觀維新之事,而其心態也在不斷的變化。變法開始時的各種政策,都必須得到慈禧的允許才能頒布,但任何政策不能觸碰她的紅線。后期裁撤禮部官員她忍了,但光緒千不該萬不該要設立懋勤殿,這個架空軍機處的機構。在慈禧看來設置這個機構就是奪權行為,這就完全踩到了她的底線。而光緒召袁世凱進京的事也讓慈禧萬分警惕,害怕光緒掌握了兵權,也更怕光緒與國外勢力進行聯結,危及到她的權位。維新變法失敗表面上看,是因為與守舊派矛盾激化導致,但保守派最大受益者不正是慈禧嗎?所以不論變法政策如何,變法的人是誰,追根還是侵蝕了慈禧的利益,只要變法深入下去,兩者矛盾的激化也不過是時間問題。維新派有意用伊藤博文來作變法顧問,引入外國勢力也更讓慈禧忌憚,兩者矛盾本就不可逆轉,這篇奏折不過是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而已。
光緒皇帝
9月20日(八月初五)袁世凱離京前覲見光緒,特意說到變法要審時度勢,步步為營,不要聽激進之言。這既是試探暗示,也是一種表態,但是光緒并無“答渝”。袁世凱并不知慈禧昨日已回到宮中,而此時光緒正受到監視中,就算光緒想對他有所指示都已不可能。等袁世凱走出殿外,某侍衛內大臣拍著他的背說了句”好小子“,稱贊他在皇上面前應對得好。相信此刻袁世凱肯定無比慶幸,一是慈禧對光緒的監視無所不在,只要透露變法派的意圖,將來就要秋后算賬。二是圍園之事光緒并不知情,只是變法派的私下密謀。三則是朝政還穩穩掌控在太后手中。袁世凱陛見后馬上坐火車回津,并于傍晚到達,然后馬不停蹄去見榮祿。兩人剛談沒多久就有重要客人來,袁世凱還未說出重點,只得先告辭而去。第二日晨,二人再次見面袁世凱才把圍園殺后的事坦誠相告。而在這一天,慈禧已經正式臨朝“訓政”,下令逮捕康有為及其弟康廣仁。
這里有幾個疑問。袁世凱自述9月20日晚沒能告密,到第二天才述說原委。一如他自證,毫不諱言做了出賣維新派的決定。我們可以說他從容,但從邏輯上講不通,如此大事怎會不緊張急切處理,還要拖延一天?他得知秘密后,為何不在京師通過其他重臣秘告,非要等待兩天時間特意回到天津找上司密告?更有意思的是,按袁日記記載,在和盤托出圍園劫后大事之后,他與榮祿兩人商量的不是怎么趕緊回京報信,而是商量如何保全光緒的辦法。這兩位精明大臣怎么這么糊涂?到底救太后還是保全皇帝分不清事情緩急?
榮祿
那么事實真相又是如何,有兩則旁證分別由袁世凱與榮祿兩位幕僚記錄。大意是第二日楊崇伊作為使者至天津,向榮祿通報了太后訓政的消息。榮祿去見袁世凱時故意不表明,并且“衛兵羅列兩道”。而袁從楊得知太后訓政,捉拿康有為、康廣仁的消息后,肯定嚇得以為事情已經暴露。哭拜榮祿求他作主,然后把圍園殺后之謀詳細告知。
探尋一下當時袁世凱的心理動向。在他得知“大事”之后,到回天津告密這兩天時間里,本可以有機會或者有條件的主動向重臣密報。為什么不這樣做的原因,恐怕是在這帝后之爭中,他并不清楚誰將最終勝利,出于獲利也好,慎重也罷。都必須繼續按兵不動,窺測事態動向。所以在見光緒時才有此番言語,既是暗示此事不可為,也是試探皇帝到底有沒有參與其中。既然光緒毫無表示,那么以他的政治嗅覺必然清楚這事不可能成功,何況他本來就不會去做激進策略。當然他并不知道,這天光緒只是表面還在執政,慈禧已對光緒監視居住了。
所以下定決心,到了天津就向老上司報告,他與榮祿之間的政治聯結,在選擇維新派還是后黨之間,顯然毋庸置疑是后者。而為何向榮祿告密也是袁世凱精心設想的,一向朝廷顯示他的忠心,二向頂頭上司表明他們關系密切,三則有意無意使自己脫身事外,但又不少一筆政治得分。第二日榮祿來訪,并帶來了慈禧訓政的消息,袁世凱沒想到保守派這么快就全面掌控了大局,怕受到牽連則全盤托出密謀,然后由特使楊崇伊把“圍園劫后”的消息帶回給慈禧。
譚嗣同
我們捋一捋時間線,八月初三晚譚袁商量大事;初四晚慈禧回宮;初五袁早上見光緒,晚回到天津見榮祿,沒來得及告密;初六晨榮祿來見,袁得知慈禧訓政,則告知變法派圍園殺后之事;初七慈禧使者回京;初八譚嗣同等人陸續被捕,幾日后遇害,這其中罪名就是“謀圍頤和園,劫制皇太后”。可見袁世凱在初六才告知榮祿大事,所以才有著初八逮捕譚嗣同等人,如此可知袁世凱的告密是在政變之后。而且如果袁世凱告密早于慈禧訓政,那么根本不需要多此一舉,先于初六抓捕康有為、康廣仁,再于初八下旨抓捕譚嗣同等人。盡可初六當日就把這些維新骨干全部抓獲,反而要分開兩次執行。
袁世凱的戊戌日記交付與人時,正值其去官隱居為了自證清白而作。所以忠君是政治正確,包括他出賣維新派密謀都是基于這點。在心理表現上也要緊跟朝廷,在重要時間節點上也要顯示出自己并沒有過錯,全篇把自己摘出,突顯出一個忠于慈禧的臣子。但日記中所說亦非全部事實,從許多史料中我們知道袁世凱與維新派交往甚密,并且一度傾向他們,不然為何譚嗣同要找他來謀“圍園殺后"的大事,而不找其他人。但真到了緊要關頭他卻又不敢復出,等知道了政局變化,袁世凱則為保全自己又出賣了維新派。也因為袁的告密,使得訓政演變為政變,帶來了血雨腥風,“戊戌六君子”也英勇就義。之后的事我們都知道,袁世凱憑著這樁功勞,受到保守派獎賞坐上了直隸總督的位置,靠烈士鮮血染紅了自己的頂子。
參考資料
《戊戌年袁世凱告密真相及袁和維新派的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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