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6年底，24歲的瑪蒂爾達再次踏上倫敦土地，距離離開已經過去了16年。

父親亨利一世高高坐在王座上，臉色酡紅，面頰上的皮肉耷拉下來，褶皺堆疊在額頭眼角，讓那雙威嚴的眼睛顯露出幾分兇相。

亨利一世緊緊盯著女兒，眼睛一眨不眨看著眼前這個年輕的女孩。她有一頭淺金色的長發，眼睛形狀與自己的一模一樣。眼神堅定，腰肢柔韌，聲音清亮，與城堡中那些個面色蒼白，纖纖弱質的女人們不太一樣。

亨利一世

沒有溫情脈脈的寒暄，亨利直接說道：“假如，假如我對外宣布，后半生沒有誕下合法兒子，你將會是我的繼承人。”說到此處，亨利的目光就像鷹隼一樣釘在了瑪蒂爾達身上，仿佛要將她穿透。

瑪蒂爾達的瞳孔一瞬間擴大，不由自主倒抽一口冷氣，最終卻將這口氣咽了下去。

“你接下來會怎么做？”亨利一世繼續道。

瑪蒂爾達微微思索了一下回答：“請您為我安排一位新丈夫，我會盡快誕下繼承人。”

亨利一世微不可見的點了點頭，大腹便便的男人不再正襟危坐，而是歪倒在王位上，沖著瑪蒂爾達揮了揮手。

英格蘭的瑪蒂爾達（概念圖）

瑪蒂爾達行禮后離開，她的心仿佛要從胸腔中蹦出來，必須很努力才能克制住大聲歡呼的沖動。她曾想過王位繼承的事，卻從來不敢深思，如今，野望終于要成真了嗎？

圣誕節來臨，盎格魯-諾曼貴族們齊聚威斯敏斯特慶祝。

亨利一世讓女兒瑪蒂爾達站在自己身邊，而后大聲宣布：“若接下來的歲月里，我依然沒有合法子嗣誕生，我的女兒瑪蒂爾達將會是這個國家的合法繼承人。現在，請獻上你們的忠誠。”

英格蘭的瑪蒂爾達

貴族們面面相覷，不知誰帶了個頭，口中吐出誓言，宣誓向瑪蒂爾達效忠。

亨利一世點了點頭，他對自己的威望非常滿意。

任誰也想不到，亨利一世死后，英格蘭全境籠罩在血與火中十余年，而他的女兒瑪蒂爾達也變身戰士征戰四野，只為奪回屬于自己的王座。

01亨利一世

亨利一世在英國歷史上從未留下賢名。

他出生于1068年，是英格蘭國王威廉一世，也就是征服者威廉與妻子的第四個兒子，也是最小的兒子。

亨利一世，約 1321 年，來自大英圖書館

兒子們長大之后，分封就成了問題。

次子理查早逝，威廉一世將諾曼底留給了長子羅伯特，英格蘭王位給了三子威廉，小兒子亨利僅僅得到了格洛斯特郡和白金漢郡的土地和一筆錢。

威廉一世死得突然，他在率領軍隊遠征法國韋克辛時去世，隨后，3個兒子為爭奪英格蘭和諾曼底的控制權打成了狗頭。

征服者威廉

威廉二世在成為國王后幾乎立即沒收了亨利在英國的土地。羅伯特為了拉攏幼弟，且想得到資金支持，將亨利封為諾曼底西部伯爵，以換取亨利的部分金錢。

威廉不甘示弱，在諾曼底四處傳播謠言，說亨利與威廉反目不過是一場大戲，其實兩人早已結盟。于是，亨利被多疑的羅伯特逮捕入獄。

此時亨利的情況危急萬分，兩個兄長都想先干掉他，沒收他的錢財再決勝負。卻沒承想，虔誠的羅伯特突然退場，加入第一次十字軍東征隊伍，收復被?穆斯林占領的圣地耶路撒冷。

十字軍東征

亨利就這樣度過了人生中最大的一場危機 。

威廉不愿將弒弟的罪名背在身上，趁機與亨利緩和關系，并且邀請他參加夏季皇家狩獵。亨利借坡下驢，回到英格蘭與兄長虛以委蛇。

1100 年 8 月 2 日，威廉在狩獵時被一支冷箭射中胸口，長長的箭矢刺穿了他的肺部，當場身亡。 打獵一貫是危險活動，事故多發，但陰謀論更得人心：這是由亨利本人策劃的一場暗殺行動。

威廉二世之死，出自《法國大紀事》，約 13 世紀，來自大英圖書館

威廉二世還沒有結婚，也沒有孩子，亨利抓住機會，3天內從狩獵場趕到威斯敏斯特教堂，并于 1100 年 8 月 5 日加冕為英格蘭國王，史稱亨利一世。

然后他又趁熱打鐵，抓住長兄羅伯特，占據諾曼底。

02聯姻蘇格蘭

蘇格蘭的瑪蒂爾達（概念圖）

無論從哪方面來說，亨利一世屁股下的王位得來都不太“正當”。

于是他簽署了一份加冕憲章，其中包括放棄威廉二世對教會的政策、王室不再濫用男爵的財產權、恢復懺悔者愛德華的溫和習俗等條件。

政策一出，亨利立刻贏得了教會與貴族們的支持。

但這還不夠，亨利向蘇格蘭國王馬爾科姆三世提出請求，求娶他的女兒蘇格蘭的伊迪絲。

馬爾科姆三世和瑪格麗特女王，來自森頓紋章，1591 年

這段婚姻無疑具有十分重要的政治戰略意義，代表了英格蘭新諾曼統治者與舊盎格魯-撒克遜王朝的聯合。加冕時，為了取悅她的諾曼臣民和丈夫，伊迪絲自愿改名為 “瑪蒂爾達”。

瑪蒂爾達是一個神圣的諾曼名字，當時英國許多貴族都會為家里的女孩兒取這個名字。

夫妻二人感情還不錯，蘇格蘭的瑪蒂爾達婚后很快誕下兩個孩子：與她同名的女兒瑪蒂爾達和兒子威廉·阿德林。

開局順利，羅伯特回歸時，一切已經塵埃落定。不得已，雙方簽署了《奧爾頓條約》暫時偃旗息鼓，但彼此都覬覦著對方的土地，亦為后面的戰亂埋下伏筆。

馬修·帕里斯編年史，展示了英格蘭國王亨利一世登基的場景

蘇格蘭的瑪蒂爾達似乎在1103年之后便沒有生育記錄，至于身體緣故還是其他問題已經無從考據。而亨利則確定有相當強烈的性欲，性伴侶無數，至少有 9 個私生子和 13 個私生女被記入史冊。

亨利表現出對其中一些孩子的偏愛，但對于繼承權，他從未動搖，未來的英格蘭王位屬于他唯一合法繼承人——威廉·阿德林。

03神圣羅馬帝國王后

1108 年末或 1109 年初，德意志國王海因里希五世派使者前往諾曼底，請求迎娶亨利一世的女兒瑪蒂爾達。

這門婚事對英國國王很有吸引力。

海因里希五世

首先，女兒將嫁入歐洲最負盛名的薩利安王朝，削弱一些他得位不正的“謠言”；

其次，兩國聯姻將會為他帶來一位可靠的盟友，共同對抗法蘭西。

作為交換，亨利將給女兒10000馬克的嫁妝，資助海因里希前往羅馬，加冕為神圣羅馬帝國皇帝。

這場“交易”在1110年完成，7月，瑪蒂爾達在美因茨的儀式上加冕為德意志女王。

之所以說這是一場交易，因為新郎與新娘并不匹配。新郎海因里希24歲，新娘瑪蒂爾達只有8歲，按照中世紀圓房年紀的標準，這對夫妻需等待4年后才能正式結婚。

海因里希與瑪蒂爾達的加冕禮

離開英格蘭前，瑪蒂爾達就像是那個年代所有貴族女孩兒一樣，對父親尊重卻不親近。她在母親身邊長大，讀書識字，接受宗教教育。蘇格蘭的瑪蒂爾達是一位聰慧能干的王后，丈夫征戰在外之際，她鎮守后方，擔任攝政王。當亨利一世教會發生沖突之際，也是她在中間調停。女兒瑪蒂爾達耳濡目染間也學到了不少手段。

但德意志內部矛盾之復雜遠超瑪蒂爾達想象。婚后不久，帝國爆發政治沖突，海因里希被教皇帕斯卡二世正式逐出教會，世俗君主與神權代表漫長的拉鋸戰展開，海因里希四處滅火，瑪蒂爾達為他攝政。

海因里希五世

1125年，海因里希在烏得勒支去世。因為年齡相差比較大，而且聚少離多，兩人沒有留下子嗣。

時年 23 歲的瑪蒂爾達余生選擇有限。沒有子嗣，她就無法繼續在這片土地上立足。如果留下，只能選擇進入修道院成為修女或者另覓佳婿。英國國王的女兒，前皇后，優秀的攝政能力，事實上一些德國王子已經開始向她求婚了。

瑪蒂爾達面對人生的第一次選擇。

選擇德意志，她可以從求婚者中找個能力出眾的王子扶持。依仗名下大片土地和莊園，憑借自己過人的手腕，過得舒舒服服。

英格蘭的瑪蒂爾達（概念圖）

選擇英格蘭……瑪蒂爾達忍不住想起5年前發生的那一樁慘烈案件，她也曾為弟弟的悲劇命運流下淚水，但哭過之后，心底的野望就像是不知從哪里誕生的大火，將淺淺的悲傷燃燒殆盡。

“五年過去了，我的父親并沒有如愿以償生下繼承人啊。”

瑪蒂爾達只帶了一些珠寶，放棄在德國的所有權利，踏上歸途。

04白船沉沒

白船沉沒

威廉·阿德林是亨利一世唯一合法繼承人。

根據歷史學家考據：威廉是一位被寵壞的王子。 他早早被封為諾曼底公爵，母親去世后，威廉代為攝政。

為了獲得諾曼底長期競爭對手安茹的忠誠，也為了給兒子加一重保護，亨利為他求娶了安茹伯爵富爾克五世的長女瑪蒂爾達（論瑪蒂爾達這個名字在當時的流行程度）。

蘇格蘭的瑪蒂爾達

權勢、富貴威廉樣樣不缺，他還聰明自傲，身體健壯。在父親的縱容下，儼然一副未來國王姿態。

1120年11月，亨利一世在布雷米勒之戰中擊敗了法王路易六世，回程之際，見到17歲的繼承人威廉站在身旁。面孔雖然尤帶稚氣，卻依稀是自己青春年少意氣風發模樣。

亨利不僅慈父之心大起，傍晚離開巴爾夫勒港返回英格蘭之際，他對兒子說道：“不必跟在我身邊，多去拉攏那些年輕的貴族。”

于是，威廉帶著300位隨從、140名騎士以及若干年輕貴族一起喝酒飲宴，一直到傍晚時分才登上剛打造完畢不久的白船號。

威廉·阿德林

爛醉如泥的王公貴族們因為喝的太多耽誤了起航時間，待到發現之時國王和其他部署船只已經將白船號拋在了后面。

一位貴族大著舌頭道：“別擔心，白船號是皇家艦隊中速度最快、最先進的船，我們很快就能趕上他們！”

醉醺醺的威廉下達命令：“全速前進，追上他們！”

所有的槳手全速劃槳，到了半夜，而醉眼朦朧的舵手卻暈暈乎乎迷失了方向。他將船直直撞向海灣的一塊巖石，因為速度太快，船長發現的時候已經太遲了。堅硬的礁石將船體撕開了一道巨大的裂口。“后退，往后劃！”

船長大聲急呼，但無論槳手們怎么努力，也不能將船從巖石上拔下來。

白船事件

海水洶涌灌入船艙，船長沖到威廉面前，將他弄醒。威廉倒是沒慌，他命人放下救生艇，卻低估了人們的求生欲。眼見有了活路，貴族們爭先恐后往上跳，小艇被跳進水中的眾多人沖翻了，結果便是，所有人都死在了深海中。

12 世紀的英國歷史學家亨廷頓的亨利寫道：“他（威廉）沒有穿著繡花長袍，而是赤身裸體地漂浮在海浪中；也沒有登上高高的王座，而是將自己的墳墓安在了海底……”

威廉·阿德林之死令亨利一世悲痛欲絕。他失去了兒子，英格蘭也即將迎來混亂的繼承人之戰。

05選擇繼承人

當時英格蘭的繼承規則并不明確。

同時期的法國，長子繼承制已經顯出雛形，法國國王在世時就加冕繼承人成為傳統，使得繼承權清晰明確。

而英國的情況并沒有這樣簡單，尤其是亨利一世這一代，兄弟三人為了繼承權發動戰爭，根本不存在和平的、沒有爭議的繼承者。

哀悼兒子去世的亨利一世

最初，亨利選擇再生一個兒子。因為蘇格蘭的瑪蒂爾達已經過世，他立刻續娶了 “布拉班特的美少女”魯汶的阿德麗莎為妻。

當時亨利大約54歲，阿德麗莎18歲，為了生兒子，亨利花費大量時間陪伴小妻子，努力了5-6年，一無所出。

魯汶的阿德麗莎

無奈，亨利只得將目光投向其他可能人選。兄長羅伯特的兒子被他完全排除在外，姐姐阿德拉的兒子布盧瓦的斯蒂芬一直養在英國宮廷，與他這個做舅舅的很是親近，備選；另外，亨利也曾考慮過自己的私生子羅伯特·格洛斯特，但這個選擇太過挑戰宗教和英國傳統習俗，就連國王也感到頭疼。

1125年，瑪蒂爾達的丈夫海因里希去世，亨利發現了一個新的可能。

在經歷過篇首那段故事后，亨利開始正式為女兒尋找新丈夫。

瑪蒂爾達與海因里希的婚宴圖，12世紀

瑪蒂爾達的兩段婚姻從來都與情感無關。嫁給海因里希是為了兩國結盟，新任丈夫是為了生下男性繼承人，這個男人是誰，長相如何，根本不重要。

亨利最終選擇富爾克五世的長子若弗魯瓦為新女婿，理由很簡單，就像當年讓威廉娶安如伯爵的女兒一樣，想要確保諾曼底南部邊境的安全。

盡管若弗魯瓦是當時有名的美男子，一頭金紅色頭發，俊俏風流，但瑪蒂爾達對他并不感興趣。首先，若弗魯瓦是伯爵的兒子，神圣羅馬帝國皇后，未來的英格蘭國王，嫁給伯爵未免有失身份；另外，瑪蒂爾達已經25歲，若弗魯瓦只有 13 歲，瑪蒂爾達對男孩不感興趣。

唯一一張安茹的若弗魯瓦畫像

最終她還是妥協了，1128 年 6 月 17 日，瑪蒂爾達和若弗魯瓦在勒芒結婚。

06繼承權之爭

蘇格蘭的瑪蒂爾達（概念圖）

這段婚姻很糟糕，因為瑪蒂爾達和若弗魯瓦并不喜歡對方。

男方年少，喜歡好顏色的溫柔姑娘；女方高傲強勢，野心勃勃。但兩人都是 “政治動物”，他們很快就為了共同目的生下了第一個兒子：亨利，即未來的亨利二世。

亨利一世很高興，特意到魯昂來探望外孫。隔年，瑪蒂爾達又在瀕臨死亡的難產中誕下次子若弗魯瓦。亨利欣喜若狂，讓效忠他的貴族們再次宣誓，百年之后，支持他的女兒繼承王位。

布盧瓦的斯蒂芬

生死邊緣走一遭，瑪蒂爾達有些焦慮起來。她懷疑父親并不真心支持她繼承王位，因為他總是將布盧瓦的斯蒂芬帶在身邊，還將私生子羅伯特·格洛斯特封為伯爵，控制著諾曼底的莊園和格洛斯特伯爵大片領地。

至于她，結婚時允諾將諾曼底多座城堡贈給她當嫁妝，但直到現在，交付遙遙無期。

瑪蒂爾達希望父親將諾曼底的皇家城堡移交給自己，并堅持要求諾曼貴族立即向她宣誓效忠。卻被憤怒的亨利一世嚴詞拒絕，老父尚在，你就想奪權？

瑪蒂爾達與亨利一世的關系日趨緊張。

格洛斯特伯爵羅伯特·格洛斯特

父女對峙中，諾曼底南部的貴族爆發了一場新的叛亂，若弗魯瓦和瑪蒂爾達出面支持叛軍。

67歲的亨利再度披掛上陣，他整個秋天都在征戰，11月還前往里昂拉福雷打獵。沒人能夠預料，看似非常健康的亨利會在一周內病情急劇惡化，1135 年 12 月 1 日，亨利一世去世，據說死亡原因為食用過量的七鰓鰻。

國王駕崩的消息傳開時，布盧瓦的斯蒂芬帶著他的軍隊迅速返回威斯敏斯特，并于 12 月 22 日加冕為國王。

斯蒂芬聲稱，亨利一世在臨終前解除了誓言，他指定的繼任者是自己。

亨利一世的雕像

瑪蒂爾達得到消息的時候，斯蒂芬已然登基。此時她身懷六甲，根本無法穿越封鎖線。被激怒的女人就像一頭母獅：“我才是父親唯一的繼承人，所有的男爵都曾向我效忠。我才是英格蘭女王！”

若是換作性格軟弱的女子，或許只能痛哭一場，然后老老實實做伯爵夫人。但瑪蒂爾達不同，她決心捍衛自己對英格蘭和諾曼底的所有權。

1139年，瑪蒂爾達率領軍隊打入英格蘭，戰火就此點燃。

07英國內戰

布盧瓦的斯蒂芬是布盧瓦伯爵斯蒂芬-亨利與征服者威廉之女阿德拉的第四個兒子。

年幼時，斯蒂芬父親去世，他被母親送入舅舅英格蘭國王亨利一世的宮廷。亨利對外甥非常好，給頭銜給土地，希望他長大后成為兒子威廉的左膀右臂。

布盧瓦的斯蒂芬登上英國王位

白船事件中，斯蒂芬本該出現在那艘大船上，卻因為突發腹瀉逃過一劫。威廉·阿德林死了，斯蒂芬反倒成為王位的熱門繼承人選之一。

外甥和女兒，亨利一世選擇了自己的血脈。但無法否認，女性在政治上處于劣勢，女人們通常被認為是男權的附屬物，貴族們認可王后在國王征戰之時攝政，卻無法想象匍匐在女王的腳下。

1140 年威爾士和英格蘭南部的政治地圖；瑪蒂爾達控制（藍色）；斯

如果女性不被看做獨立的人，那么，瑪蒂爾達登基，在貴族眼中，無異于她的丈夫將入主英格蘭。若弗魯瓦向來不受盎格魯-諾曼精英待見，作為安茹統治者，他是諾曼人的傳統敵人。讓敵人登上英格蘭王位？不少貴族嗤之以鼻。

教皇英諾森二世在特拉斯提弗列圣瑪利亞大教堂的馬賽克畫像

時間來到了1135年，亨利一世暴斃，斯蒂芬抓住機會以利益交換的方式贏得坎特伯雷大主教和教皇使節的支持，順利登上英格蘭王位。

英國貴族們分成兩派，一派支持斯蒂芬的統治，另一派則站在瑪蒂爾達身邊，決心助她奪回王位。

1136年7月，瑪蒂爾達生下了第三個兒子威廉，然后拉響了反攻序幕。

斯蒂芬的主要支持者包括教皇英諾森二世、法國路易六世和布盧瓦伯爵西奧博爾德。

蘇格蘭國王大衛一世

蘇格蘭國王大衛一世、羅伯特·格洛斯特伯爵、安茹伯爵等人則站在了瑪蒂爾達身邊。

內戰的最初幾年，雙方都未能取得決定性的優勢。瑪蒂爾達控制了英格蘭西南部和泰晤士河谷的大部分地區，而斯蒂芬仍然牢牢將東南部握在掌心。至于其他大部分地區被拒絕支持任何一方的男爵控制。

林肯戰役

1141年，斯蒂芬在林肯戰役中被捕，并被帶到布里斯托爾監禁，勝利的天平似乎倒向了瑪蒂爾達一方。

08血與火的十年

瑪蒂爾達拒絕釋放斯蒂芬

瑪蒂爾達帶著軍隊沖入倫敦，盡管她獲得了控制倫敦塔的貴族支持，但斯蒂芬畢竟在這所城市經營多年。瑪蒂爾達自封為“英格蘭和諾曼底夫人”（拉丁語：domina Anglorum），但還沒等她加冕，全城爆發起義，瑪蒂爾達不得不帶著追隨者撤回牛津。

隨后的溫徹斯特大潰敗中，羅伯特·格洛斯特伯爵被俘，瑪蒂爾達不得不交換人質，以釋放斯蒂芬為條件迎回了自己的異母兄弟。

今天的牛津城堡監獄

回歸之后，斯蒂芬病倒了，據說病得很重。瑪蒂爾達覺得自己必須抓住這個可乘之機，她請羅伯特去見丈夫若弗魯瓦，說服他派兵支援自己的行動。

“斯蒂芬最近病得很重，牛津是安全的。”瑪蒂爾達對羅伯特說道。

而瑪蒂爾達不知道的是，斯蒂芬已經康復，并且調動了一支超過1000名騎士的軍隊從西南方向迅速逼近牛津。

瑪蒂爾達將斯蒂芬帶到布里斯托爾監禁

1142 年 9 月 26 日晚，斯蒂芬的士兵穿越一條古老的，危險的河道通過后門進入牛津。瑪蒂爾達的駐軍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在寡不敵眾的情況下，大批貴族被俘。

瑪蒂爾達帶著殘余士兵退守圣喬治塔，她苦苦堅持，等待援兵的到來。

牛津的圣喬治塔

經過三個月的圍攻，牛津城堡內的糧食與補給已嚴重不足。斯蒂芬舉起酒杯對手下的將士說道：“被困在一座被燒焦的城市里，瑪蒂爾達和她的小駐軍又冷又餓，我們很快就能將她俘獲。”

斯蒂芬將瑪蒂爾達圈在一小片區域，圍而不攻，就像貓咪戲耍耗子一樣。然而，他還是輕視了瑪蒂爾達。

12 月初的一個異常寒冷的夜晚，斯蒂芬的士兵們飽餐之后，縮在營帳中。

瑪蒂爾達逃離牛津

“今年比往年冷得還要早一點。”巡邏的士兵跺著腳，馬馬虎虎巡視一圈后回到營帳取暖。

夜色深沉，老鴉都躲在巢穴中一言不發，瑪蒂爾達趁著士兵們松懈，于從圣喬治塔逃脫。僅僅帶著4名騎士，毫發無損地穿過軍營逃出牛津。

第二日，被留下的士兵們全部投降，就像之前說好那樣，等待他們的女王拿錢贖回。

斯蒂芬暴怒：“我們中間有叛徒！”

這幾乎是斯蒂芬最接近勝利的時刻，但勝利女神也沒有垂青他這一方。

瑪蒂爾達帶著四名騎士逃離牛津

歷史學家們七嘴八舌地拼湊出瑪蒂爾達逃亡的過程：她裹著一條厚厚的白色披肩從窗戶順著繩子爬下，穿過結冰的卡斯爾米爾河，瑪蒂爾達遠遠聽到喇叭聲和士兵們的呼喊聲在寒冷的空氣中回蕩，而她已經幸運地躲過皇家軍隊的追捕，到達安全的沃靈福德。

接下來，雙方的戰爭陷入僵局，沒有人能取得壓倒性勝利，但雙方都不愿妥協，小規模沖突不斷。

內亂的那些年里，大量城市在戰爭中遭受嚴重破壞，皇家鑄幣體系支離破碎，平民百姓在當地貴族的壓迫下遭受苦難，“到處都是騷亂、邪惡和搶劫” 。貴族們相互纏斗，私自行使法律，秩序的崩潰，英格蘭被鮮血和戰火浸透。

瑪蒂爾達在牛津鑄造的錢幣

在這殘酷的歲月里，上帝和他的圣徒都睡著了。

09做了嫁衣裳

亨利二世

從青春到白發，33歲出征，46歲時，瑪蒂爾達決心返回諾曼底。

這些年她走得艱難，王位似乎慢慢向她垂青，但自始至終，瑪蒂爾達都無法鞏固權威。

多年征戰，她的幾位主要支持者相繼去世；第二次十字軍東征，大批虔誠的貴族離她而去，瑪蒂爾達已經無將可用了。

1140 年代的騎士，貝葉掛毯

安茹從來都不是她的依仗，當她在前線作戰的時候，丈夫若弗魯瓦覬覦著諾曼底，幾次三番妄圖占領這塊肥沃的土地。

安茹的若弗魯瓦入侵諾曼底，1142-43年

更別提多年征戰造成的惡果依然在土地上肆虐，糧食減產，滿地餓殍，貴族們開始私下里簽訂和平協議，人民已經厭倦了戰爭。

瑪蒂爾達攏了攏鬢邊的白發：“我努力過了，原來英格蘭的王位并不屬于我。”

布盧瓦的斯蒂芬

當這句話說出口時，瑪蒂爾達已經無法分辨盤踞在心中多年的愿望到底是野心還是不甘。“我還有兒子，我要讓我的兒子統治英格蘭。”她從來都不在美人的范疇，但這么多年，她的脊背從來都挺得筆直。

沒錯，此時瑪蒂爾達的長子亨利年滿15，他相貌英俊，身體強健，既不像母親那樣內斂，也不像父親那樣迷人，但他有用不完的精力和勃勃野心。

瑪蒂爾達于 1139 年離開阿倫德爾城堡，19 世紀木版畫

亨利奪位的優勢明顯：

首先，他是個男人，他的母親是亨利一世唯一的合法繼承人；

其次，他身強力壯，瑪蒂爾達和斯蒂芬已經年邁；

最后，若弗魯瓦去世后，亨利繼承了安茹爵位，他擁有安茹地區全部支持。

瑪蒂爾達返回諾曼底，她開始穩定公國，成為兒子的堅實后背。亨利則代替母親扛起大旗，投入爭奪英格蘭王位的斗爭中去。

人民渴望和平，貴族拒絕繼續戰斗，教會也在考慮推動和平條約，現在就看是誰退后一步。

阿基坦的埃莉諾

1151年秋發生了一個重磅事件：年輕的亨利娶到了阿基坦的埃莉諾為妻。埃莉諾是中世紀赫赫有名的女繼承人，名下有廣闊而富饒的土地，她本人美貌、活潑，野心勃勃。這對夫妻決心攜手打造從不列顛橫跨到比利牛斯山脈的 “安茹帝國”。

婚后，安茹和阿基坦由埃莉諾攝政，諾曼底有瑪蒂爾達管理，亨利大軍直指英格蘭王位。

此時斯蒂芬已年屆60，雪上加霜的是，被寄予厚望的長子尤斯塔斯突然去世，老病纏身的斯蒂芬又將何去何從？

亨利與阿基坦的埃莉諾

更加可悲的是，除了他自己，竟然無人為尤斯塔斯的死亡悲傷。貴族們偷偷彈冠相慶，失去繼承人的斯蒂芬看來必須要與他年輕的對手亨利·金雀花之間達成和平協議了。

其實斯蒂芬共有三個兒子，只可惜次子早亡，三子威廉身體不好，無力征戰。

亨利二世加冕典禮，17 世紀手稿畫

大勢已去，1153年11月，斯蒂芬在溫徹斯特大教堂宣布了《溫徹斯特條約》，承認亨利為其養子和繼承人，作為回報，亨利需向他宣誓效忠；斯蒂芬的兒子威廉將向亨利宣誓效忠，以放棄對王位的繼承權為條件，換取亨利對保護他的土地的承諾。

這場綿延了18年的戰火終于熄滅。

10諾曼底攝政

誰也不知道斯蒂芬是真心傳位還是緩兵之計。有傳言他曾試圖暗殺亨利撕毀條約，但這一次，勝利女神拋棄了他，斯蒂芬因胃病病倒，很快便一命嗚呼。

1154 年 12 月，亨利與埃莉諾在威斯敏斯特大教堂加冕，史稱亨利二世。

亨利二世和其妻子埃莉諾主持宮廷的畫像

出席加冕禮后，瑪蒂爾達沒有在英格蘭的土地上停留，她回到諾曼底，余生都住在那里。

她代表兒子主持公國政務，處理戰爭后遺癥。曾經十余年的軍旅生涯只在她的面孔上殘留了一些痕跡，瑪蒂爾達不似其他貴婦們一般保養得宜，她眼角染上風霜之色，眼神卻隨和平靜，仿佛敵人口中那個高傲冷硬的女人只是幻夢一場。

英格蘭的瑪蒂爾達（概念圖）

她平和地處理政務，將精力越來越多地放在教會事務和個人信仰上，重新拾起了對天主的虔誠。瑪蒂爾達不再提起那段征伐歲月，也從不提起占據了她王位的斯蒂芬，似乎多年恩怨都已了結。

直到1159年，斯蒂芬最后一個兒子威廉去世，并且沒有留下子嗣的時候，瑪蒂爾達最親密的侍女從她臉上看到了快意的笑容。

1167 年 9 月 10 日，瑪蒂爾達在魯昂去世，死前將剩余的財富捐給了教會。

瑪蒂爾達在歷史中沒有留下好名聲。

她被認為 “因未能表現出女性應有的謙遜步態和舉止”，故而在加冕前夕被迫逃離威斯敏斯特。

英格蘭的瑪蒂爾達（概念圖）

同時期的英國史家們將瑪蒂爾達描繪為一頭邪惡的龍，高傲冷酷自負，專橫跋扈。如果多年前被送進修道院的話，英格蘭就不會遭受戰火之苦。

瑪蒂爾達死后，謠言四起。一種說法是：海因里希五世沒有死去，而是成為了一名隱士，這就意味著瑪蒂爾達第二次婚姻不合法；另一種說法是，亨利二世是瑪蒂爾達與斯蒂芬的孩子，所以才能順利登上王位……

你看，伴隨著女性統治者而來的永遠是性別羞辱和道德審判。

如果瑪蒂爾達真的表現出傳統、溫柔、女性化的一面，他們又會說她性情柔弱不適合坐在王位上。

戰爭之罪無可厚非，可是，瑪蒂爾達只是想拿回她應得的東西，何罪之有呢？不去怪罪盜取王位的斯蒂芬，而將內戰一股腦的怪在瑪蒂爾達頭上，這對她公平嗎？

無論如何，因為有了瑪蒂爾達的堅持抗爭，英國從未拒絕為女性戴上王冠。7位女王（有爭議）爭相閃耀在歷史的天空下，各領風騷。

盡管，先驅者瑪蒂爾達自己，從未戴上過英國王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