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77 畫|馬桶
我以前常常覺得,我娭毑這一世人太精明了,所以到最后就算病得一塌糊涂,腦子也不可能糊涂。看來我想錯了。
我也曾感嘆:她真有種深入骨髓的精致,這幾年病重到無法出門,每天早上也都用發乳把頭發梳得清清澈澈,連數據線用完了都收在盒子里整整齊齊的,不像我等屌絲心情稍有不順就蓬頭垢面一副死豬無所謂的架勢。
那她應該能夠一直精致吧?我也錯得一塌糊涂。
生老病死,強大到推翻你所有認知。
我獲準一個人進到ICU病房,防護服鞋套全副武裝。我只看到令我陌生的凌亂頭發,還有呼吸機下異常腫脹的面龐。
兩分鐘的探視時間居然讓我覺得很漫長,說了幾句什么,我也都忘了。只是我心里很清楚,我肯定沒有說你要加油好起來之類的話。
ICU里沒有臨終關懷,沒有精致和尊嚴,也沒有治愈的希望。
醫生說可能過不了今晚,我心里也想著:那就過不了吧。
我拉著娭毑的手,上前用臉貼了一下她的臉,不再說話了——為什么一定要說話呢,她能感覺到我的溫度啊。
我想起外出工作那幾年,每次回家后八十多歲的她都給我端茶送水,一刻不停地叫我吃這吃那。如果出去玩得太狠了還會陰陽怪氣的嘲諷我,哈哈哈。
于是我會特意在她的房間里看書,算是陪她。
有一次看完白云先生解讀經濟的一本書,我把書一甩說:這書真垃圾。然后就準備出房門吃午飯了。
娭毑生平見不得我得瑟,瞪了我一眼,那眼神翻譯過來就是:你大爺終究是你大爺,你算老幾?然后她開口講了幾句我接不上的話:你不在的時候我翻了幾頁覺得挺好的,尤其講德國工業化進程那一段,一直到后來發起歐元化解危機,都很值得學習啊。
我:???
娭毑:喫飯噠。
再往前,是她帶我長大的情景:把八九歲的我訓得痛哭流涕然后幫我隱瞞父母;帶六七歲的我逛書店,由平日里的摳鬼變身全場買單之王;教會四歲的我打麻將,然后慫恿我去教鄰居大媽打,她成了祖師爺?這波操作至今讓我覺得困惑中帶著些許牛逼。
醫生在旁邊催:時間差不多了。
我起身就走,心里想著:我也不想看了。
走出醫院大門,左側的解放西依舊人潮洶涌,年輕的面孔爭相涌向遠處的霓虹,國金中心徹夜通明,在這座煩亂又安逸的城。
這座城市,隨時有人睡去,也隨時有人醒來。從歷史到現在,從白天到夜晚再到更深的夜,一場接一場,筵席還未結束,又馬上開始。
我想起那句話:你所遇到的人,都是來渡你的。劉娭毑啊,來世,我們還來打麻將啊。
作者——77
偶爾看書,沉淀自己;不定期寫文字,躁動別人。
1995年至今任職于馬王街帥出天際美少年天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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