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中旬,衢州江山,江南田園開闊平坦,天高云淡,濃密的綠意流線一般經過飛馳的車窗,遠山淡影屹立于道路盡頭,再往前,是金燦燦的稻叢,大片大片生長于低矮的村莊四周,樹木、飛鳥、花草,都是生動的,舒展的,自我的。
這個秋天,曾經與命運周旋已久的藝術家王帥將用有形的曲線來詮釋「人生與生命」,在她看來,世界上不存在一條絕對的直線,人生也從來都是復雜未知的,「一個人的平均壽命是八十三歲,也就是三萬天,我用三萬線完成對人生的禮贊。」
三萬線,是王帥第一個系列代表作,是她與不順遂的乖舛運命搏斗的見證,也是「畫給看得見的人」,日復一日,涌現更深遠的意義。
稻子收割前,屬于方寸稻田的三萬線流動于大地上,留下痕跡。
期間對岸村民過來遛彎,問我們這是在干什么,管家回復后,他們豎起大拇指,「搞藝術嘛,蠻好的!」藝術與村莊、生命彼此看見。
與城市不同,王帥發現,江山的生活節奏明顯慢了下來,「每天醒來只用想一件事,怎么做作品」,漫步于青黃交接的稻田之中,凝視著遠方的江郎山,鳥群從身后低飛,夜晚雨聲沿著天窗與屋檐滴答落下,世界仿佛縮小成一座世外島嶼,她得以以旁觀者的身份,想一想從前。
「這邊的山其實很柔美,江山整個氣質非常秀麗。」聊天中她拿出寫下的話,「當行走在自然中,每一棵樹都在教我自如,我也將開始無所以借……」
「之前的工作一直都還有點相對的繁忙,我覺得四十不惑嘛,也要用減法人生來面對接下來的每一天,所以來到這里其實讓我有一點想停下腳步去回望從前的感受。」
在這個廣泛焦慮不安的時代里,王帥想說的其實也是,「無論在哪個年齡,應該要學著偶爾停一停。」出去走一走,歸于廣闊的天地,照見人自身的渺小平凡,「當明白了瞬息萬變的自然,便也接納了自己的局限。」
停一停,為生活,還為藝術。
她喜歡民宿內生活與藝術交融的氛圍,在客房,中庭的挑高展館,皆能感受到美學細節。「每一個入住民宿的客人游走在公區的時候,能為一幅作品停下腳步。」
探索長廊,駐足間隙,驚喜發現了好友駱丹的攝影作品,王帥感慨道,「如果像這樣能夠把藝術家的作品真的融到我們的生活之中,我覺得這對于所有的藝術家和整個當代藝術現象是非常重要的。」
「我從來不畫夢境,我畫的是自己的現實。」—弗里達·卡羅
王帥的現實,并不容易。
出生于河南開封,一個女孩兒,性別便是一種處境,火里逃生,被剝奪求學的資格,早早于社會浮沉,又陸續承受半年癱瘓的疾病折磨,前夫的事業失利,婚姻與家庭此起彼伏地陷入危機,跌宕如戰場的生命境遇掛滿傷痕,「從我出生開始,我就覺得時時刻刻身處痛苦和絕望之中,真的每天都要面對著痛苦。」
中國式娜拉的第一次出走,是迫切想看見更大的世界,無可選擇地進入婚姻。第二次,便是她被弗里達·卡羅強大的能量意志擊中,拿起畫筆,以筆為武器,剖開黑暗的命運,抽絲剝繭,破釜沉舟,為自己創造出路。
王帥和她的團隊
雖然在演講與短視頻上十分活躍,但日常生活中,王帥不怎么講話,沉默地畫畫,做手工,觀察四周,享受悠閑點滴,躺在樹下看著天空。她有自己的堅持,「作品就是足夠的表達」。
「線」,女性最常使用的工具之一,用作縫縫補補,當母親手中線呈現在王帥的畫作上,磅礴,無窮,曲折,神秘,復雜,暗流涌動,只有黑與白,線條交織纏繞,沒有真正的開始,也劃不上真正的休止符,簡單利落,擲地有聲地描摹出生命的模樣。
《三萬線》籌備中
三張白紙,三條不同長度的線,一共200米,浮動游走,又因置身稻田添了幾分詩性,一幅山水田園的畫卷栩栩如生,寓意「天地中間人的生命線」。
「人生三萬天。三萬線是對人一生的“非線性”詮釋。人們或囿于身體,或困于時間,或癡纏于夢境之間,一條線如同一場命運,時而曲折時而平坦,人生跌宕,每一天都是嶄新,每一條線都是可塑的,亦長亦短。」
紙面上一片空白,或許就是王帥一直追求的所謂「平等」,萬物都可以沒有任何前提地活在這人世間,得到純粹的自由。人在清風流水間流淌感知,歸一自然。
此時此刻,不因為什么性別前綴不被人重視,不強調什么必須才能擁有愛,不接受什么規訓與教條也一定找得到同類。每一個人,都在三萬線里共振自己的那一條。
王帥和她的作品《三萬線》
「堅韌」,她常提到的一個詞,幾乎已經成為一種慣性。
本次創作里特別采用了杜邦紙,「這個你要寫一下,選擇這個紙是因為韌性足,撕不破」,稻葉鋒利,稻穗粗糙,秋風呼嘯,它能抗住一切不確定的動蕩,不受到任何傷害,能夠保護自己。這種特性早就與王帥融為一體,她連起來的一字型眉毛和劉海,就是對無常人生的態度。
「萬物有靈」是她一直在做的另一個系列,「除了抽象藝術之外,我也一直在關注這個地球上所有我們看得見或看不見的生命體的存在」。
比如鳥。
從澡雪佳隱的大客廳望出去,一株枝干常年枯萎的樹長久佇立,無數只透明的飛鳥停留樹梢,強烈的日光穿透它,微風晃悠,夕陽慢慢親近,就這么活著,自然會填充一切空白。
「我發現客房里有一次性浴袋,這種材料它柔軟、透明、輕盈,也非常的堅韌,特別像一只鳥飛起來的感覺。」
感受是具體的,無形的存在落到藝術上成為抽象的表達。
準備工作需要仔細耐心,「做手工可比畫畫難多了」,先要用剪紙的方式剪出鳥的形狀,然后穿插鐵絲固定輪廓,在她手中,每只鳥都生出了不一樣的靈魂,生命力涌動,飛舞著尋找自己的答案。
「飛鳥向上,植物攀藤,任由一切發生,我與我的自如,一起生長。」
問到在她眼里,人生的底色就是悲觀嗎?
她沒有給出具體的回答,「其實三萬線被大家熟知已經這么久了,真正的生命線如此跌宕起伏,甚至明天如何你也不知道,所以藝術最玄妙,最吸引我的地方,是我只能用我生命存在的每一天去畫出當下的感受,希望我自己關于人生體驗的表達能夠傳達給聽得見的人,引起一些思考。」
「所以人生的底色,人生的色彩,其實都是自己定義的,我覺得要更關注自己的內心,多看一看自己,真正地去找回你自己,知道自己是誰。」
于她而言,畫畫和創作都是在自我表達,忠于自我,關于生命的領悟,都已經在這兒,不會再有任何明確定義。「它是如此的真實,這就足夠了。」
就像她不喜歡別人為她定義,「藝術家前面為什么要加上“女性”?難道就只是因為我是女人?」
寫下「所有的女性都是充滿謎團的藝術家」時,王帥心里是站在沒有任何男女區分的態度上寫的,「我覺得身邊的女性朋友,母親,女兒,還有我自己,都非常的復雜,不能這樣單一劃分。」
「也不希望因為一個女性的身份,就在藝術道路上受到什么阻礙或便利。我們都靠作品講話。」
回到那句話,無論是線條宇宙還是現實世界,她都渴望眾生平等。
很難不通感到,巴黎奧運會開幕式上,身穿銀色盔甲,披五環旗的女騎士,乘坐在一匹機械馬上穿過塞納河。女騎士是圣女貞德和塞納河女神Sequana的化身。
設計那件盔甲的巴黎本土設計師Jeanne Friot在采訪中提到,「她(貞德)是一個極具象征意義的人物,是打破性別束縛,打破刻板性別規則的象征。這也正是我希望傳達給觀眾的主旨。」
這也是王帥所期望的未來。
費里達·卡羅人生中最后一幅作品是一桌西瓜,上面寫著,「生命萬歲(Viva La Vida)」。
澡雪佳隱永遠為藝術敞開門窗,也會一直關注千百種不同的生命。
王帥/知名女性藝術家
部分參展經歷
2007年 平遙國際攝影節《身邊的風景》十人聯展
2008年 旅居羅馬尼亞 拍攝專題《日子》
2009年 舉辦攝影個展《窗外》
2018年 寧波中岙藝術節
2019年 ART柒 藝術空間 《三萬線》上海個展
2020年 國家藝術基金青年藝術家聯展
2020年 瑞士SWATCH和平飯店藝術中心駐留藝術家
2021年 上海宏伊國際廣場《面對》個展
2023年 《縫合》法國巴黎聯展
2023年 藝術上海2023潮流藝術季
2023年 《人生大夢三萬天》雙個展
2023年 TED全球地球項目邀請藝術家
2023年TEDx演講者
2024年意大利彼得拉桑塔駐地藝術展
圖片來源于王帥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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