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二年(1507年)二月,當朝皇帝明武宗朱厚照接到一封來自河南懷慶府(今河南沁陽市)的訃報:鄭王朱祐枔(音xín)去世。
朱祐枔,為明仁宗朱高熾次子鄭靖王朱瞻埈一系的第三代王,當今天子的族叔,身份極為貴重。明武宗聞訊按照慣例,為其輟朝三日,遣官賜祭葬,并賜謚曰康。朱祐枔的父祖失和鬧得不可開交,又疊遭幼年失怙,缺少關愛,與母妃胡氏相依為命。在這種環境下成長起來的他,竟然沒有長彎,依然保持著一顆赤誠之心,堪稱宗室之中的好好先生,實屬難得,以“康”做蓋棺定論,當得其所。
明代鄭王家族墓地大致范圍
這位鄭康王殿下什么都好,唯一的遺憾便是無子,鄭藩大宗就此絕嗣。在他身后,平靜了二十來年的鄭藩奪嫡之爭再次爆發,經過一番龍爭虎斗,最終其堂弟東垣王朱祐檡得以勝出。
今天我們來聊聊朱祐檡這位幸運兒。
不省事的老爹
朱祐檡(音zhái),生于成化二十年(1484年),為東垣端惠王朱見(氵貢)的嫡長子,生母東垣端惠王妃李氏。
前文說過鄭藩始封君鄭靖王朱瞻埈(音jùn),及嗣封君鄭簡王朱祁锳(音yīng)兩代鄭王都不是什么好貨色,在位期間多有不法,鄭藩宗室有樣學樣,好些個為禍一方,朱祐檡的老爹朱見(氵貢)便是其中之一。
朱見(氵貢)生于天順八年(1464年),是鄭簡王的庶四子,成化十年(1474年),11歲的他與三哥朱見濍(音sōng)一道受封為王,一封盟津王,一封東垣王。
其后幾年鄭藩大戲不斷,先是鄭王與嫡長子朱見滋水火不容,以至于世子英年早逝。其后盟津王朱見濍仗著父王寵愛,不顧支系倫序原則,出手搶奪大侄子朱祐枔的繼承權,結果事與愿違,父子就此鬧翻。
在這些大動靜遮掩下,年幼的東垣王朱見(氵貢)猶如一個小透明,《明實錄》甚至連他的婚姻狀況都不屑收錄在冊。結果成化十九年(1483年),東垣王殿下突然以逆天的方式,向世人宣告他的存在。
老爹忙于爭斗,無暇教導子女,朱見(氵貢)不出意外的長彎了。他與身邊的家奴吳安僮處的如膠似漆,二人屢屢同床共枕。在吳安僮的蠱惑下,發展成為雙向插頭,親近歌妓、頑童(此處指孌童)。為方便尋歡作樂,東垣王殿下甚至打算毒殺王妃李氏,奈何沒能成功。
龍陽之好、斷袖之癖
常言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朱見(氵貢)這點閨閣秘事最終被人捅到了皇帝跟前。
當朝皇帝明憲宗雖然有戀母情節,可性取向非常正常,且也算是個癡情種子。對這等多看一眼就會長針眼破事,實在是被膈應壞了,當即命人展開勘核,結論為確有其事。
謀害正妃顯然違背倫理道德,但大明自有國情在,一向對宗室比較寬容,何況明憲宗本身對宗室也很是友善。所以此事的處理結果是:二百多個月的寶寶也是寶寶,東垣王年幼無知,千錯萬錯都是家奴的錯,鑒于情節惡劣暫且剝奪朱見(氵貢)的冠服,責令戴民巾讀書習禮,至于吳安僮這個主謀、大惡人則推出去斬立決。
“(十一月)己酉……東垣王見(氵貢)有家奴吳安僮,以王年幼,誘為淫戲,因欲毒殺王妃不果,又數與王同臥起,無貴賤禮。事覺,命官勘實,擬罪奏至。上謂:‘見(氵貢)狎近歌妓、頑童,輕信邪言,謀害正妃,有乖大義,宜下敕切責令戴民巾讀書習禮。安童依律斬之。其兄名亦出入府中,多不法事,杖而發戍邊衛。’”(《明憲宗實錄》)
明憲宗對朱見(氵貢)有所放水,不過就結果而言效果尚佳,次年朱祐檡出生,此后二十余年再無他的音訊。宗室名登《明實錄》除自身及子女請明、請封、請婚、去世等常規記錄外,無非是表彰、建言、犯罪三項。所以沒記錄無疑也是一種好事,表明他至少沒再犯錯。
沁陽北大寺
弘治十六年(1503年)七月,朱見(氵貢)再次榮登《明實錄》,不過身份已不是東垣王,而是東垣端惠王。謚法“守禮自重曰端”,表明他除因“年幼無知”犯過一次大罪外,其后歲月里很是安分守己,鑒于曾有錯在身還是給了個“惠”字。
襲爵風波
弘治十八年(1505年)十二月二十八日,新皇帝明武宗大封宗室,為父守孝期滿的東垣王長子朱祐檡也在其列。按時間推算,正式襲爵當在次年正月。
正常情況下,郡王爵位已是朱祐檡這一生所能獲得的最高榮耀,但萬事都有個萬一。他榮登郡王的新鮮勁還沒過,更大的驚喜就緊隨而來。
誠如文章開頭所言,正德二年(1507年)二月,鄭康王薨逝,因無嗣造成大宗絕嗣。雖然沒有典籍明言,可按慣例藩國不絕嗣,大宗絕嗣只要本支系沒有斷絕,便會參照支系倫序原則從旁支挑選繼承人選。其父追封鄭僖王朱見滋只有他一根獨苗,是以只能上推到其祖鄭簡王朱祁锳一脈。一時間牛鬼蛇神紛紛現身,鄭藩上下雞飛狗跳。
朱祁锳共有十二子,嫡長脈隨著鄭康王去世已經絕嗣,次子、六子未名早夭,老五河陽懷簡王朱見溈、老七信陽悼懷王朱見泿、宜章懷順王朱見汌皆以去世且因絕嗣除國。此時存有血脈的包括:三支盟津庶人朱見濍、四支東垣王朱祐檡、九支繁昌王朱見寖(音jìn或qǐn)、十支廬江王朱見湳(音nǎn)、十一支丹陽王朱見淕(音lù)和十二支真丘王朱見渻(音shěng)。
本來朱見濍是第一順位人選,奈何當年為奪嫡作的太狠,以至于先被革去爵位,戴平巾讀書習禮,其后因繼續與父王斗法,由緩刑轉實刑被廢為庶人發配鳳陽禁錮,就此被剝奪繼承權。
朱見濍沒有在鳳陽待多長時間,于成化二十三年(1487年)十二月,被新皇帝明孝宗特赦,得以回歸懷慶府,不過身份依然是庶人。
沁陽窄澗谷太平寺石窟
相對于養尊處優的兄弟們,朱見濍相當能活,大侄子去世時依然在世。當年為奪嫡而被廢為庶人,現在又有機會,肯定不會放過。不過他也明白庶人沒有繼承權,當務之急是恢復宗室身份。
正德二年七月,大侄子剛去世沒多久,還在喪期,盟津庶人朱見濍突然上疏朝廷請求復爵,目的何在不問可知,是故被一口回絕,不過在養贍上給予了特殊照顧。
“乙巳……鄭府盟津王見濍先以罪革爵為庶人,幽于高墻,既而以恩赦回。至是奏請復原爵。上從禮部議不許。仍歲給半祿贍之,本色折色均支。”(《明武宗實錄》)
此時此刻,朱見濍內心不知道有沒有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的悔恨感。
如此一來,倫序第四的東垣王朱祐檡雖然是簡王系諸王中唯一的晚輩,卻成為幸運兒,榮登鄭王爵位的第一順位繼承人。奈何他老爹朱見(氵貢)當年犯下“狎近歌妓頑童,輕信邪言,謀害正妃”的破事,終究“有乖大義”,雖然保住了王爵,可終究是一大污點,成為有心人攻擊的方向。
倫序在朱祐檡之后的,便是其九叔繁昌王朱見寖。眼見扳倒四支,鄭王爵位就是自己囊中之物,他這一系自然不肯放過這等機會。
鄭康王尸骨未寒,其庶祖母、繁昌王的生母鄭簡王夫人張氏就上疏朝廷,以此為由要求剝奪朱祐檡的繼承權。張氏的奏請有依據嗎?事實上還是有的,當年蜀藩蜀僖王朱友壎(音xūn)去世后,蜀獻王朱椿嫡長脈徹底絕嗣,次子華陽王朱悅燿因屢屢犯錯被明仁宗發配湖廣澧州,爵位依然得以保留,可擇取蜀王繼承人時朝廷還是選擇越過他這一系,讓老五保寧王朱悅(劭火)襲爵。
朱見寖本人則扮乖巧,上疏求取典籍。在他的奏請下,明武宗與當年七月賜予其《圣學心法》、《易經集注》各一部。
《四書集注》
朱祐檡當然不肯放過即將到手的富貴。他別的沒多做,只效仿九叔上疏求取典籍,于八月被賜予《四書集注》、《圣學心法》各一部。
鄭藩諸人的表現,朝廷都看在眼里。繁昌王謀求鄭王爵位的理由雖有一定道理,但此一時彼一時。蜀藩越過二支改立五支,與當時削藩的大背景存在著莫大關系,大部分情況下只要沒有被革爵,那么就不會被剝奪繼承權,比如周恭王。
也正因此,朝廷認定東垣王朱祐檡才是鄭王之位的第一順位繼承人。為平息鄭藩內部紛爭,不待鄭康王期滿,就快刀斬亂麻的于正德二年十二月宣布由東垣王朱祐檡襲封鄭王,同時以輔導不利為名處置繁昌王府教授。
“……事下鎮巡等官查議,皆歸祐檡。張氏奏辯不已。上命禮部于宗人府查玉牒倫序以聞。及奏,上乃以王爵與祐檡。繁昌府教授以輔導失職,命巡按御史逮問。”(《明武宗實錄》)
鄭王二三事
正德四年(1509年),鄭康王服喪期滿,朝廷正式冊封東垣王朱祐檡為鄭王。三支的盟津庶人朱見濍、朱祐橏(音zhǎn或jiǎn)父子對此多有不忿,以翻盤為最高理想。故朱祐檡在位期間行事如履薄冰,一切以鞏固權位為第一要務,總體很是安分,值得記錄的有數幾件事大都與正名有關。
歲祿本色減半
明代親王歲祿定額一萬石,然而太祖系親王大多沒能滿額發放,比如最低的肅王僅有一千石,即便是滿額的,好些也只是名義數值,有半數左右會被折算成如同廢紙的大明寶鈔。相對而言燕系親王小日子要幸福得多,幾乎都能足額發放。
比如鄭王一系,當初鄭靖王朱瞻埈之國時,禮部提議本色祿米給三千石,明宣宗心痛弟弟,要求按滿額發放本色。
粳米
宗室歲祿也是俸祿的一種,人在祿在,人走祿停。新王繼任,朝廷會重新額定歲祿,不過基本會延續之前政策。可隨著時間推移,財政吃緊,在某些特殊情況下,也會進行調整。
朱祐檡襲爵后,朝廷以他屬于旁系襲爵為由,在額定其歲祿時,直接將其中一半化為折色,本色降為每年五千石,且將此定為正式法則。
“(七月)丙辰,鄭王襲兄康王封,請給祿米。得旨:‘鄭王系旁支襲封,歲給五千石,后有旁支襲封者如例。’”(《明武宗實錄》)
到手的本色少了一半,朱祐檡自然不肯吃這個啞巴虧。為減少運輸成本,宗室歲祿本色發放何種糧食歷來由本地物產決定,極少有使用他地物產充當本色的。朱祐檡在得知歲祿配額后,立馬上疏朝廷請求在配額內改給“粳米各一千五百石、小麥二千石”。剛占過他便宜的朝廷難得大方一回,直接同意了。
屢屢奏請追封其父
證明自己的正統性,最好的方法便是把老爹給抬進鄭藩宗廟。是故朱祐檡自從住進鄭王府后,一直夢想讓親爹朱見(氵貢)跟著一起風光。
正德七年(1512年)十一月,朱祐檡上疏朝廷,表示自己由郡王進封親王,可老爹依然是郡王,為人子嗣卻無法親自祭祀,每念及此心痛不已,懇請朝廷追封東垣端惠王為親王,并讓其神主升祔鄭藩宗廟,以便享受祭祀。
太原皇廟:明代晉藩宗廟
對此禮部高聲反對,聲稱東垣王雖然是鄭王的親爹,可他的爵位乃是承襲自康王,當以大宗為親支。意即當朱祐檡成為鄭王那一刻起,他就從東垣王一脈除名,過繼到鄭藩大宗名下了,親疏有別,即便你倆是親父子,此時此刻也不能以父子相稱。明武宗對此深表贊同(不知道他被溶于水后,是否會對這一決定表示后悔)。
“乙酉,鄭王祐檡奏:‘臣先以郡王進封為王,乞追封故父東垣端惠王為親王,并請入廟歲祀。’禮部議:‘鄭王進位,蓋以上紹康王之封。東垣雖親,有不得而子之理。’乃不允。”(《明武宗實錄》)
鄭王殿下并不死心,又再二再三的為父請封,概莫能外地被朝廷駁回。
正德九年(1514年)八月,朱祐檡第四次上疏為親爹奏請。禮部認為,盡管鄭王是出于孝心,屢次為親爹請封,但你不能以非禮事其親。明武宗表示認可,稱“既于禮有悖,其已之”,仍然駁回奏請,維持原判。
正德十年(1515),朱祐檡的母妃李氏薨逝,并沒有因為兒子貴為鄭王而獲得身后恩榮,喪葬事宜依舊是郡王妃的待遇。
庶長子奉祀東垣王府
接二連三的被否決,朱祐檡終于熄了抬升父王地位的心,不過總不能眼看著親爹絕嗣。如何操作早有先例。
當年楚康王朱季埱去世后楚藩大宗絕嗣,爵位由其侄子、東安恭定王朱季塛庶長子朱均鈋(音é)以過繼的方式承襲。朱均鈋出繼大宗后,東安王爵位有其二弟朱均鈽(音bū)承襲。
朱祐檡完全可以照單抓藥。唯一不同的是朱見(氵貢)只有他一個獨子,沒有兄弟可以承襲。當然這難不住鄭王殿下,他表示自己沒兄弟,可有兒子啊,變通一下不就計劃通。
沁陽神農山景區
正德十二年(1517年)三月,朱祐檡上疏朝廷,請求讓自己的庶長子朱厚炯承襲祖父的郡爵,以奉東垣端惠王之祀。
考慮到朱祐檡的孝心,這次朝廷沒有為難他,準許他的奏請,讓朱厚炯襲封東垣王。意外的是,朱厚炯的郡爵直到正德十六年(1521年)八月,才由新君明世宗遣使進行冊封。
之所以拖這么久,相對于陰謀論之類的,阿越更趨向于其時朱厚炯過于年幼,尚未到冊封年歲。正德六年(1511年)五月,知縣閻敬長女閻氏被冊封為鄭王繼妃。按照天順四年(1460年)出臺的宗室請名請婚政策,宗王只有膝下無子才能續娶,朱厚炯當生于正德六年前后。從嘉靖六年(1527年)九月,西城兵馬副指揮張潤之女被冊封為東垣王妃,也可以印證這一點。
阿越說
正德十六年(1521年),鄭王朱祐檡薨逝,終年40歲,朝廷賜謚曰懿。作為四支本來親王爵位與他無關,結果因為祖父鄭簡王朱祁锳與大伯追封鄭僖王朱見滋、三伯盟津王朱見濍之間長達十多年的父子大亂斗,讓大伯英年早逝,沒能留下太多子嗣,三伯被廢為庶人,被排除在繼承人之外,餡餅意外的砸在了他頭上,在當了4年東垣王之后進封鄭王,堪稱大明最傳奇的幸運兒。
鄭懿王最大的遺憾是未能給父母正名,繼妃閻氏對此了然于心。朱祐檡去世的當年恰逢朝廷發生巨變,明武宗朱厚照無嗣,皇位有小宗出身的明世宗朱厚熜承襲。明世宗本就是個大孝子,偏偏朝中大臣逼迫他認伯父明孝宗為爹,此事不僅牽涉到孝道,同樣也是臣權與皇權的一場對壘,由不得他低頭,故發動大禮議。
何瑭紀念館
此事給旁系進封的藩王們帶來了福音,紛紛申請追封本生。最先聞風而動的為唐王朱宇溫,為生父文成恭靖王朱彌鉗請封成功。鄭懿王妃閻氏有樣學樣,援引唐藩的例子上疏請求追封公爹東垣端惠王為鄭王。這回當朝皇帝給予了正面回應,嘉靖七年(1528年),正式追封朱見(氵貢)為鄭王,賜謚曰定。
嘉靖十二年(1538年),時任鄭王朱厚烷專程派人找南京太常寺卿、河南懷慶府武陟縣人何瑭撰寫《追封鄭定王碑銘》,對“圣天子”朱厚熜歌功頌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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