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丁茜雯 編輯 | 先聲編輯部???
毫不意外,今年是不夠純潔的“惡女”豐收年。
近日,由虞書欣、丁禹兮主演的《永夜星河》,以及趙露思、劉宇寧主演的《珠簾玉幕》同期上檔。在“搖”了大半個內娛助力宣傳后,作為95流量花代表的虞書欣、趙露思自然也免不了觀眾對于抗劇“大女主”角色的審判。
不同于過去流連在古偶、現偶中大多真善美的正面人設,虞書欣、趙露思此番所飾演的大女主們,均有了惡女所具備的一番“小九九”。比如《珠簾玉幕》中趙露思所飾演的端午是從底層采珠奴一步一個血印成長為手段“狠毒”、以美貌和手段游走于生意場的西域珠寶行首“蘇慕遮”;而在《永夜星河》中,虞書欣所飾演的“林虞(凌妙妙)”則是有著拆人姻緣、逼死侍女、欺女霸男等“惡毒”行為的白切黑甜妹人設。
不僅如此,近期播出的港劇《黑色月光》、臺劇《不夠善良的我們》、國產劇《半熟男女》,以及上半年的爆劇《墨雨云間》等,均不約而同選擇了將女性角色的道德瑕疵或暴露出的人性灰暗面作為放大點來進行刻畫。
甚至,不管是女主角還是配角,均在跳脫傳統的真善美、純愛戲碼等正派特質,一些諸如“非處非潔”向戀愛、自私貪婪、爭權奪利等本應是反派角色身上的人性之惡,都在如今的華語劇集尤其是國產劇中,以赤裸的方式展現在主要女性角色身上。
但另一邊,對于有些觀眾而言,影視劇中愈加寫實的人性、愈加開放的社交人際關系,也令越來越多人患上了“雙處雙潔”的觀劇潔癖。
01 談戀愛,先“雙處雙潔”
“如果你看我的小說要先審核褲襠,或者說你認為一個女人的幸福與否和她是不是處有關——那傻逼的是你,請你滾”。
前陣子,背上三觀不正、男女角色不討喜罵名的《半熟男女》陷入“毀三觀”爭議之際,原著作者柳翠虎發文將自己的作品以“褲襠版”的形式進行分類。諸如《這里沒有善男信女》(《半熟男女》原著)全員非處、女主睡過男的好幾個、女二非處睡了處男;《裝腔啟示錄》女主處女,男主海王、女二非處睡渣男奶狗;《薄情情人回收手冊》女主海王、男主處等等。
事實上,在言情小說圈層,主角是否為“雙處”、“雙潔”,早已成為了某種閱讀標準,也是檢驗是否為“純愛故事”的底層概念。顧名思義,雙處便是指主角均為處子之身,有過戀愛經驗,但與非官配對象僅有親吻、擁抱這類點到為止的親密接觸;而雙潔便是指主角身心俱潔、精神與肉體上均為干凈的狀態。
這種劃定標準在讀者群體中的流行,也影響到不少小說文學的創作、推薦。甚至,像柳翠虎這般主張飲食男女、跳脫“雙處雙潔”規定的作者,還會登上小說推薦的避雷名單。倘若作者主張不接受如此規訓,往往也會成推文避雷常客,比如明月珰、尾魚、袖側等便被冠以“把讀者騙進來殺”的大雷。
當然,網文如此看重“雙處雙潔”,影視劇創作自然也避免不了。
近幾年,隨著女性主義成為主流風向,女性題材的劇集也愈發關注“潔不潔”,導致出現大量不符合邏輯、強行為了潔而潔的劇情。 比如在《夢華錄》中,為了強調劉亦菲所飾演的趙盼兒“潔”,不斷重申“清清白白、沒有以色侍人”,官奴樂伎出身藏拙保身、與男二相愛多年發乎情止乎禮,但相識男主不久卻可飛蛾撲火獻出一切。
拋乎客觀因素,從男女主角的結果倒推過程,也造就了影視劇中的男女關系邏輯存在極大的爭議性。這也進一步導致,在影視劇創作中的女性角色們,不管是已婚還是未婚、現代還是古代,大多都要在非“真命男主”出現之前處于“潔”的狀態,且這種身心上的“潔”,更是與道德品質進行了掛鉤。
一方面,值得玩味的是,女性角色在非兩性關系上、被動條件導致的“不潔”,卻能夠更容易被大眾接受,甚至能夠制造爽點。
而這些所謂的“不潔”,也大多為打破男性敘事、覺醒女性意識的推動力。比如《長月燼明》中陳都靈飾演的葉冰裳(天歡)、《慶余年》長公主李云睿(李小冉 飾)等,皆是傳統敘事中擁有野心、嫉妒等非真善美情緒的“不潔惡女”,卻因有著試圖去打破男性權力禁錮的行為邏輯,被大眾看作是“爽文主角”。
另一方面,在男頻網文分類中,大男主與后宮模式卻是深刻綁定,不僅“所有女性均為男主后宮”,且即便男主風流,女性角色也要面向男主身心俱潔。這類種馬爽文更是縱橫男頻小說創作,包括《慶余年》《雪中悍刀行》等熱門IP均是如此。
而在影視化之后,這些種馬爽文也因社會價值觀、女性受眾市場的影響進行了大刀闊斧的修改。
比如劇版《慶余年》中范閑(張若昀 飾) 與林婉兒(李沁 飾)互為初戀“雙潔”設定,但事實上,在原著小說中,范閑則是被所有女性角色喜歡、三妻四妾,即便是北齊皇帝也為之傾慕的“大男主杰克蘇”,甚至還要為范閑自愿守身如玉。同樣,《雪中悍刀行》原著中的徐鳳年(張若昀 飾)更并非如劇中與姜泥(李庚希 飾)互為一心一意的“雙箭頭”,而是從未成年小女生到成熟御姐,皆為后宮佳麗。
不難發現,大女主和大男主的“雙處雙潔”,有著十分彈性的對應標準。
02 觀眾為何執著“雙處雙潔”?
在千禧年時期,影視劇創作大多偏向于聚焦80年生一代的故事,借助當時年輕男女的故事來反射大時代背景下的社會問題是大眾喜聞樂見的劇集題材。
而主角處、潔與否的討論,都遠不及買房供房、就業創業等觸達現實社會的生活問題。即便主角們不潔,原因也是寫實主義下的人性欲望造就,并沒有過多的Buff疊加粉飾,如今的純愛戰士看了也只能應聲倒地。比如紅遍大江南北的《蝸居》中海藻出軌做小三、《奮斗》的夏琳陸濤一對渣男渣女,不潔的原因也不過是想過好日子、出國。
但在當下,年輕人卻是“雙處雙潔”的主要追隨受眾,這也映射出年輕一代性別觀念、愛情觀念的矛盾。 比如根據Soul發布的《2024年青年婚戀觀念及趨勢調查報告》顯示,當代00后早婚意愿更加強烈,認為24歲左右為最佳結婚年齡的男性、女性分別占據34%、20%。有趣的是,根據后浪發布的不同年齡層接受曖昧期性行為的占比調查數據顯示,00后占比為20.4%,相比90后的開放則更趨向保守。
從年輕人的婚戀觀上也能夠看出,當下檢驗愛情故事的好壞、忠貞、主角階級的躍升等都要基于“雙處雙潔”也就不意外了。求穩的保守傾向與收獲圓滿的童話結局是相掛鉤的。
此外,宏觀經濟下行也為“雙處雙潔”提供了滋養環境。通俗來講,便是年輕人的試錯成本降低,也更傾向于通過愛情小說、劇集來找到可以模仿借鑒或是避免踩坑的答題模板。
但值得注意的是,如今支撐起“雙處雙潔”的言情小說網文、讀者,充斥著大量全職寶媽、學生群體——一個處于婚姻弱勢地位,另一個則尚未走出校園,兩者在代入“雙處雙潔”的童話故事中,完成構建了婚戀親密關系養成模仿的白紙。《2023中國網絡文學藍皮書》顯示,2023年女性作者的人數至少有1200萬,在增長的女性網文作者中,全職寶媽這一群體也最為突出。
據某平臺編輯透露,寶媽投入網文創作最明顯的原因便是沒有收入,加之網絡小說的爽、快、通俗,不需要太高的學歷與認知構建,因而全職寶媽更多擔負起了量產網文的“重任”,“按照我們的從業經驗來看,即便尚未有非常明確的數據統計,但毫無疑問,全職寶媽是目前網文創作行業的儲備大頭”。
比如在七貓小說、番茄小說等門檻相對較低的網文創作平臺,寶媽們普遍較為活躍,像是七貓小說頭部作者桃三月、白七諾等便是年輕寶媽入行網文創作的“大神”代表,“寶媽作者在對日常生活、夫妻關系、婆媳關系上會有更具需求性的觀察與幻想,她們在網文的世界里構建自己對于愛情、親情、友情的烏托邦式表達。”
基于此,為了鞏固“雙處雙潔”的造夢,在社交平臺上還出現了一股“晉江寶媽團”讀者群體。 據了解,這類讀者為非盈利的自發性組織,入群則需要回答極為刁鉆的母嬰問題,因而也形成高粘性的信息壁壘。她們潛伏在晉江文學城網站,專門對女主非潔、買股文、一女多男等設定的網文,以及主攻這些賽道的作者進行舉報、刷低分。
如《閱讀浪漫小說》一書中所言,女性閱讀的浪漫小說提供了一種烏托邦的愿景,迥異于她們在現實生活中所承受的壓抑和情感上的孤立無援。而寶媽、學生兩個主要網文創作群體編織出的兩性關系,即便帶有一定的懸浮感,卻也為大量同一處境下的讀者提供了替代性需求。
03 審核褲襠,不過是另一重枷鎖
某種程度上,對于“雙處雙潔”的偏執性維護,也是在通過對道德觀的約束來試圖將性別壓力轉移。但這種做法,也同樣在限制女性故事的多元化創作,壓縮著女性題材作品的產出。
最直接的例子,便是所謂的“不潔”女性敘事在港劇中有著非常習以為常的存在感,比如《火舞狂沙》《鑒證實錄》《珠光寶氣》《法證先鋒》等劇,主要角色的兩性關系可謂是“換乘戀愛”,無關乎雙處雙潔的框架。愛情則更像是輔助角色、劇情發展的“調味品”而非重心。
但在國產劇中,這類女性角色作為故事主線的主角相對少見,甚至一定程度上也會被賦予襯托主角真善美高光、影響男女主感情線的反派存在,比如《蘭陵王》的鄭兒、《楚喬傳》的淳兒等。
畢竟,當下苛刻的“雙處雙潔”輿論環境也證明,不潔的女性敘事作為主角,整部劇集也往往被冠以三觀不正的道德約束。正如《不夠善良的我們》因“茶”上位如愿嫁人的簡慶芬、《半熟男女》渴望被愛而被動成為小三的何知南,均在近期淪為“毀三觀”的劇集槽點。
同時,即便是站在女本位的視角下的不潔,也是如此。
比如《墨雨云間》中所呈現出的“女非男處”的姐弟戀設定,也引起了“雙處雙潔”爭議。由吳謹言飾演的被前夫一家謀害的黑化惡女“薛芳菲”,便被部分觀眾冠以“不潔之身”,認為其與兩個男配有親密關系為道德污點、對不起男主。在“雙處雙潔”黨看來,在這種“不潔”的情境之下,CP感也就蕩然無存,而不清白更是一種角色人設的“恥辱感”。
“雙處雙潔”的執念,其實也是在用愈加保守化的性道德來換取童話愛情,而非女性受眾真正掌握“性”的自主權。
更深層次來說,這是在保守教條化的基礎上放棄了多元視角下的人類生活。畢竟,在網文、劇集的創作中,兩性關系首先是為人設、劇情服務的,而不該是無差別綁上數碼牌坊、電子裹腳布。
而站在國產劇的大環境下來看,這種割裂感出現的核心誘因,很大程度上則是在于如今國產劇在處理女性欲望時,仍然是建立在強調“純潔”的基礎上,也就造就了對女性情感觀乃至大女主成長線的處理上帶有保守性。
正如戴錦華老師所言,“以前網絡小說還會有百萬富翁和街頭妓女的愛情故事,而現在的故事一到結尾我們會發現,窮孩子原來是個百萬富翁的棄子。門當戶對的相互加盟,成為越來愈普遍的新的Happy Ending”。
如今,就連《紅樓夢》《簡·愛》《泰坦尼克號》《安娜·卡列尼娜》等經典作品,在互聯網中的討論也聚焦在了潔與不潔、配不配得上。
可以說,“雙處雙潔”之所以在當下成為部分受眾追捧的限制條規,而有道德瑕疵的不潔“惡女渣男”被主流敘事所排斥,究其核心原因,或許來自于文化層面保守主義的抬頭。
但回過頭來看,正如《半熟男女》原著作者所言,“處不處在故事里是隨機的,有的人處,有的人偏偏不處,這是和人設有關的”。
如果依然一昧要求文學、影視作品強行符合“雙處雙潔”設定,看之前需要先審核“褲襠”,或者幸福與否需要靠處不處來衡量,最終也是將女性題材作品上進了另一重枷鎖。
04 “雙處雙潔”,是個死循環?
回過頭來看,雙處雙潔的討論其實也是女性受眾在影視劇、網文創作中對于主動權的一種另類爭奪。
比如相較于女頻小說創作看重“雙處雙潔”的對等關系,男頻小說創作則更加側重于神化男性角色,將女性角色放在客體化的“工具人”位置。
因而,在這一層面上,“雙處雙潔”黨與反對過分強調“雙處雙潔”的受眾之間也有著不可調和的矛盾。 在反對者看來,“雙處雙潔”是新時代的厭女牌坊、自我向下閹割的裹腳布,也是對女性角色、敘事的另類規勸,且故事邏輯性也會因強行“雙處雙潔”崩壞。
比如在《長相思》中,為了順應“雙潔”主流,小夭(楊紫 飾)與涂山璟的戀愛中需要杜絕與其他異性的交流相處。這也使得原著中小夭與相柳的故事線在劇版不乏刪減,最終導致兩個角色的互動出現跳脫的態度、劇情發展。可也正是這種一方不潔便是錯誤、配不上的觀念,導致了網文、影視劇創作不免陷入層層疊加Buff的荒誕局面。
而在“雙處雙潔”的視角下,對于男女主的“雙處雙潔”苛刻要求,則實際上是對于不平等男女設定的一種反抗。如上提到的男頻文及改編,甚至是古早流行的虐女文學、劇集,大多建立在“女性角色受限、男性角色無禁”的基礎上。
本質上,對于“雙處雙潔”黨來說,核心的觀點仍然是“女主潔不潔是彈性的,但男主一定是處或潔”。這也是源自于女性主義崛起后,部分受眾對于女性弱勢的排斥。畢竟大眾從網文、劇集中尋找的是自我投射和代入的爽感,也就不免希望看到的是公平的“潔”,而非爛黃瓜、海王們的“為所欲為”。
不過,大眾對于主角“真善美”、三觀正、門當戶對的判斷愈加趨向保守化。換言之,觀眾對于道德瑕疵的容忍度越來越低了,沒有人性缺點、真空性的完美主角也在當下相對更為吃香。
但有意思的是,這種完美人設往往也只存在于男性角色的塑造中,比如《好事成雙》中黃曉明所飾演的顧許、《黑色月光》中王浩信所飾演的成風,皆是因此收獲觀眾好感。站在觀眾角度來說,癡情、多金、帥氣的完美男性角色,承擔的是烏托邦童話愛情故事中的造夢作用。
事實上也正是因此,諸如《半熟男女》《北京女子圖鑒》《愛很美味》乃至古早港劇《鑒證實錄》等劇中,開放的情感、性上的選擇,以及通過更換愛情對象來完成階級提升的結局,也在當下開始備受詬病。
甚至于,為女性角色的“不潔”找到的合理邏輯,往往離不開被侵犯、傷害,而這種“不潔”也往往成為導致角色黑化、復仇、封心鎖愛的主要原因。諸如《楚喬傳》的淳兒、《嫣語賦》的秋珉、《黑色月光》的余滿月與余曦晨姐妹等皆是如此。
或許,“雙處雙潔”的爭論本質上就是一個死循環。 一方在戳破浪漫主義的虛偽,一方則在現實主義中相信純愛。如柳翠虎所言,“都市里的愛情其實很像綠化帶里的花,它很鮮艷,但是它也有城市應該有的汽車尾氣和灰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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