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哲：

在現代社會中，寵物，或者說伴侶動物已經成為很多家庭中的重要成員，它們陪伴我們度過歡樂與悲傷，成為我們生活中溫暖的慰藉。《 2023 年寵物市場消費白皮書》的數據顯示，中國養寵家庭的規模已經達到 1 億零565 萬戶（ 10565 萬戶），并且呈持續上升的趨勢。

寵物越來越多，圍繞寵物產生的矛盾也層出不窮，其中還包含了很多惡意傷害、虐待甚至毒殺寵物的案件。

今天的故事講述者 Penny 就非常不幸地遇到了這樣的事。在陪伴了她 13 年的小狗 Papi 被人毒死之前，Penny 是一個從事民生新聞的記者，也是國內頭部影視公司的骨干員工；自從 Papi 死后，Penny 只有一個名字了，那就是：西高地 Papi 媽媽。

兩年來，Penny 幾乎放棄了一切，目的就是把投毒者送進監獄。

■圖 / Penny 和 Pap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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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通電話 一條直線

我們這個案件是發生在 2022 年的 9 月 14 日，準確的來講是 9 月 13 日的半夜，第一只受害犬是凌晨三、四點鐘毒發的，是一只秋田犬。

后來到第二天的時候，我正常去公司上班，大概在 10 點多的時候就接到了小區的狗友的微信，ta 問我今天遛狗了沒有？我說已經遛過了，我就問 ta 怎么了？ta 就告訴我說小區有人投毒，已經死了好幾只了，本來是想通知我如果沒遛的話，就最好今天不要在小區遛狗。

當時聽到 ta 說這個，覺得很震驚，也很氣憤，但是說實話就是人是會有一種僥幸心理的，就覺得這樣的事情不會輪到自己身上。就像平時，可能刷到一些不幸遇難的小動物視頻的時候，只會覺得很不忍心，很難過，想要快點劃走，但不會覺得這樣的事情其實離我們每一個人都很近。

跟他掛了電話之后，我就立刻給物業打了一個電話，就跟物業這邊叮囑了一下這個情況。我們小區有很多的監控是有問題的，是有很多的死角的，所以我立刻給物業打了電話。（物業）完全就是一個置之不理的態度，包括告知物業早一早就已經有幾只小狗去世，物業都是一個一問三不知的狀態，我當然也很氣憤，但是也沒什么辦法，就掛了電話繼續工作。

結果在中午我剛剛打開我的外賣的時候，我就看到家人給我發來的語音，我當時有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我覺得完蛋了。果不其然，我一接電話，家人就告訴我說 Papi 有中毒的跡象。

我把我的工位的桌面稍微收拾了一下，把我一口都沒有吃的外賣原封不動地合起來，扔進了垃圾桶，就飛奔出去了。我知道我短期以內不會再回公司了，當下就有這樣的預感。

然后全程在出租車上跟家人視頻，從我第一眼看到 Papi 的狀態，他就已經是一個意識非常模糊的狀態了，因為當時他已經中毒很嚴重了。

因為我們這個小區附近唯一步行 10 分鐘左右就可以到的動物醫院只有一家，所以在遇到這樣突發的狀況的時候，大家都是把狗送到了這個動物醫院搶救。但是這只是一個類似人類社區醫院一樣的（診所），只能治一治頭疼腦熱等小毛病的一個比較小的診所，值班的醫生大夫可能只有一兩位，一整個上午接到的所有的性命垂危的小狗全部來自我們小區。

■圖 / Papi 在寵物醫院搶救時的視頻截圖

所以當時在我報警之后，警方來到這個動物醫院的時候，幫Papi搶救的這個大夫還跟警方說，可不可以趕緊發個通知之類的，這個小區一上午已經來了十來只了，我們真的根本救不過來，每一個都是同樣的癥狀，每一個都是性命垂危。

后來就有大家看到的各種各樣的熱搜，各種各樣的新聞。

■圖 / 熱搜新聞圖

后來醫生覺得救不過來，就建議我說，他隨時都可能會有生命危險，你要不要把他轉到順義那邊我們的合作醫院？因為那邊有做血透析的機器，要把他全身的血換一遍，因為他很可能就是血液里面都有毒，也是一個急救的辦法。但是也有強調提醒我說，不保證一定可以救活。

然后就去了順義，在那個車上也是全程需要吸氧的。

到了順義之后就發現，他們只有一臺血透的機器。我們就碰到了之前在小區遛狗遇到過的黃黃和他的主人。黃黃是一只 12 歲的中華田園犬，特別小。當時黃黃已經在急救了，然后我就非常崩潰，因為我們只能等。

等黃黃做完我們就打了鎮靜，結果黃黃做完之后沒有十分鐘就走掉了。那個過程非常快，我像一個看客一樣，就像在過這個電影默片一樣。

Papi 和黃黃癥狀都一樣，不管是大小便失禁、吐血還是抽搐……都是一樣的癥狀。所以當時黃黃 10 分鐘不到走掉以后，我就覺得非常的不妙，其實已經有隱約的預感了。

后來果然在我們也做了幾個小時血透以后，從鎮靜劑消失以后 Papi 就又開始抽搐，但是他跟黃黃比較不同的一個點是他中間又吐了幾次，而且慢慢變得……你從他的眼神能感覺到他開始有意識，（但后來得知）他的那個有意識其實是他痛得更厲害了。

因為跟黃黃有一個對比，所以當時急救的大夫都說了一句，誒，感覺有戲。當時醫生這樣說的時候，我真的是覺得我的小狗就是不一樣的，我的小狗一定可以挺過去。

其實就是我每一次說這一段的時候會非常地，就是非常非常地難過，但是每一個媒體又都會問我這段經歷……

我最后剪了一個視頻，是關于他的最后急救，包括做按壓的搶救的……從心電圖還在跳動到變成一條平行線的過程，也是他生命當中最后的十來分鐘。

■圖 / Papi 被搶救時的視頻截圖

當時這個醫院的大夫，也都是真的是在奮力搶救，在幫他按壓的過程當中，大夫的那個汗珠就從額頭上就滴到那個搶救的桌子上。

最后看到他的心電圖變成一條直線的時候，我當時的狀態是很抽離的，就好像看過的很多電影電視一樣，就覺得非常不真實的感受，然后也是體會到了什么叫腿軟。

因為事情太突發了，有一個特別難過的細節是，最后他走的時候，他的遺體是拿了一個，當時寵物醫院的那種特別廉價的，9 塊 9 包郵的那種小毯子裹著他的。

因為我平時，不管是飲食上面還是生活起居上面，都是盡量會給他比較好的東西。所以覺得怎么會這樣呢？就覺得怎么這么委屈呢？為什么最后的時刻還是一個 9 塊 9 包郵的東西就這樣包著他了？一個藍色的米奇的一個小毯子。

■圖 / Papi 的遺體被包裹著帶回家

因為搶救的時間最久，到晚上 7:10，當時殯葬就是可以火化的殯葬（公司）已經下班了。所以我沒有辦法，我就只能再把他的遺體帶回案發的小區。

我一路抱著他到小區門口的時候，他真的變得很重，因為走掉了以后他體重就是會變重，可能我自己也比較無力吧。

小區圍了很多的人，大家都很恐慌，因為那個時候犯罪嫌疑人還沒有鎖定。甚至還有一個小區的居民拿手機懟著我的臉拍，我不知道 ta 是出于什么樣的目的，我也不知道 ta 是喜歡狗的還是討厭狗的， ta 就懟著我的臉。

我當時抱著 Papi 的遺體， ta 說快看呀，快看呀，這小區有人投毒了，狗都死完了……當時還有鄰居幫忙攔了一下，他們還發生了一點推搡和爭執，然后我就帶著 Papi 上樓了。

當然一夜沒睡，那天晚上就在想接下來要做什么？就一直不停地告訴自己，現在不是哭的時候，一定要做一點事情。

就先把那個視頻剪出來，剪那個視頻的時候也非常痛苦。

視頻剪出來以后，看著他的遺體，放在地毯上。家里是一片狼藉的，到處都是屎和尿，還有嘔吐物，還有血。因為他毒發的時候是在家里大小便失禁、吐血、狂奔、尖叫的。他到處亂躥，可能會往衣柜、往角落、往床底下……所以整個家里彌漫著一股惡臭。那個味道，甚至是在我把門和窗全部打開通風的情況下，將近兩周都沒有散掉味道的，就這么夸張。

一場告別 一些花兒

然后到了第二天我就覺得不行，我們還是要先抓人嘛，Papi 的尸檢還沒有做。

我同時聯系著刑警，又同時聯系著殯葬和遺體告別。整個尸檢的過程我都是在的，可能也是因為我比較堅決地要求一定要在場，包括陪同。

然后就看著獸醫們有說有笑地把他的肚子劃開，真的是有說有笑的，就很魔幻。對于獸醫們來說，這就是日常的一個工作，可能還在聊著周末帶孩子去哪玩。

劃開之后抽了一點血，又縫上了，縫得非常潦草，肚子上非常大的一個口子，巨大的一個疤。縫完之后，Papi 就被裝到了一個非常非常大的，像香港 TVB《鑒證實錄》上面的那種黃色的尸袋里面，人生第一次看到尸袋。

隨后 Penny 帶著 Papi 去到了遺體告別的地方，這是她最后一次抱著Papi了，雖然 Papi 的身體已經變硬、變冷。 Papi 走得并不安詳，兩條后腿是繃直的，眼睛也是睜著的，脖子上纏著一圈圈血透時留下的繃帶，半伸出來的舌頭，也已經發黑了。 Penny 在告別儀式的房間里擺滿了 Papi 的玩具和衣服……

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告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應該跟他說什么告別的話……我不知道。

我其實跟他說了一些，我現在想起來是比較后悔的話，比如說，你不要忘記我啊，不要忘了媽媽之類的。我現在覺得，忘記吧，忘記這所有的一切，然后在一個我們不知道的地方自由地奔跑，快樂開心地做一個自由地小狗，就可以了。

■圖 / Papi 的告別儀式

然后最后的火化。

我實在是抱不動他了，一點力氣都沒有了。殯葬的老板就幫我把他抱到了一個很大很大的，看起來質量很好的紙箱里，紙箱里還有一些花兒。

然后把那個蓋子合起來了，就很像把棺材合起來一樣，就把它放到了一個冷凍的冰柜里。

那就是我……那就是我最后看他的，最后最后最后一眼。

一紙辭呈 一場硬仗

Penny第二天凌晨收到了殯葬公司送來的骨灰，當天還收到了她早前買給Papi的驅蟲藥、新的胸背、老年犬心臟保健品。 但正如Penny所說的，現在不是哭的時候，一定要做一點事情。 為此，她首先要知道導致Papi死亡的毒是什么毒。 但Papi在尸檢前已經經歷了全身換血，所以毒物已經無法從中檢出。

在案件的偵查階段，朝陽東部隊的刑警、朝陽分局的刑警，乃至朝陽分局的重案組的四個大隊，隊長、隊員全部穿著便衣來到小區，我就天天跟在他們屁股后面轉。

因為我以前做過民生類的記者，也經常會暗訪之類的，所以就問出了一些關竅，得知這個毒就是氟乙酸。

后來聽重案的隊長告訴我們，它是一個幾十年前的毒藥，是國家禁止在市場上流通，你在任何的這個電商的軟件上都是無法購買的一種危險物質。零點零幾毫克，一個成年男性都可以致死。

但是很多法盲就會把它冠上一個耗子藥、老鼠藥的名字，就覺得自己可以肆無忌憚地去使用，我覺得這個是非常可怕的一個事情。

氟乙酸這種劇毒物質不僅口服致命，哪怕口鼻吸入或接觸皮膚非常小的劑量都將造成非常嚴重的后果。據 Penny 的回憶，Papi 在當時并沒有吃下任何摻雜了氟乙酸的東西，他只是聞了聞。 回到事發當天，Penny 趕到社區寵物醫院不久，就開始組織其他受害者，一同討回公道的工作。但這個過程注定不會容易。 先不說這個起訴時間之長，程序之繁瑣，光是把這些起訴目的不同，堅定程度各異，并且隨時有可能中途變卦的另外十家受害人團結起來，就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

我印象很深，下午 2 點左右的時候，我還在小區的單元群里連發了三遍，小區有人投毒！不要再遛狗了！

然后立刻就有一個小區的業主回應我，說 ta 家的小狗早上就已經去世了，說要加一下我的微信。也是在那個時候就想到要建群，要先拉一個群，把這些相關的人先拉進來，大家同步一下信息，互通有無。

■圖 / Penny 在小區業主群的聊天截圖

就開始像《三大隊》一樣，開始追兇。整個過程也很像，可能一開始大家都眾志成城、義憤填膺，但越到后面就發現，大家都開始覺得可能也是道阻且長，就覺得需要向前看了，另外的 10 個受害人都又重新養了新的小狗，無一例外。

現在想一想這個工作量是非常非常大的，你要取得他們的信任，還要他們的身份證信息，身份證正反面照片等等一系列（材料）。雖然大家住在一個小區，但也不是都認識，讓陌生人對你完全地信任……就可想而知這個溝通成本（有多大），特別是我們還有 50 %的受害人是中老年人。

溝通成本真的高到，有一些 ta 甚至連字都不認識，或者你打大段大段的小作文，ta 也看不懂。

雖然這個溝通成本非常地耗時耗力，但是也無論如何想要去團結所有受害人的力量，一起把這個犯罪嫌疑人告上法庭，所以做了非常非常多的工作。每一個人的聊天記錄（整理出來）都有幾十米長。

現在回想起來再去翻一翻，說實話會覺得非常地惡心，非常地作嘔，但是如果捫心自問，再來一次還會不會這么做？我想我還是會的。

事發大約一個星期的時候，這個案子的嫌疑人，案發小區的一名 65 歲男性業主張某某，被警方抓獲歸案。? 但相應的罪名和可能的懲罰，并不能讓 Penny 和其他受害者滿意。

從我拿到的第一份報案回執，上面寫的是毀財，就故意損毀財產，那個時候還是按民事寫的。再到后面刑警介入，我們拿到的這個告知書，其實都沒有讓我們拿，就沒有說人手一份，因為我們受害人太多了，11 位，但甚至都沒有給我們任何一份，就是只是讓我們簽字、按手印，當時上面寫的是尋釁滋事。再到最后 2023 年的 1 月 5 號在朝陽法院正式立案，是按照故意投放危險物質，這樣的一個過程。

這個過程是非常地冗長，非常地不容易的，中間也有非常多的不透明的信息。

因為本身公檢法他們平時工作都很忙，電話也經常是打 20 個，能接通 1 個就不錯了，但接通的那 1 個可能還不是你要找的負責人。所以可能你一天什么事都沒干，你就光在那打電話了。

其實那個時候對于法律的所有的概念是非常模糊的，在遇到這件事情之前，我自己也是一個法盲，就毫不夸張地說純法盲。我可能連原告、被告，有的時候我都會混淆，整不明白，就這種。

當時是刑警把我們叫到了小區的物業中心，集合在那里，所有的受害人都要在那里簽字，然后大家就「嘰嘰呱呱地」各種在問刑警，這個案件的一些進展情況；犯罪嫌疑人是什么人之類的……其實那時候刑警也并沒有跟我們透露特別多的案情。

當時看到尋釁滋事的時候，我就在網上檢索了一下，知道這是一個口袋罪，然后它的刑期是三年以上七年以下。

后來我就發現這個信息繭房很難突破，那我就只能是靠自己了。

就開始買書，我買了《刑法》《刑事訴訟法》《民法典》《民事訴訟法》，主要是這 4 本工具書。非常枯燥，就開始看，就開始查。

沒有遇到這個事情，你讓我看這個 4 本書，我可能看兩頁紙就想睡覺了。非常催眠，因為真的很枯燥，它里面就是像新華字典一樣的那種一條一條的發條，沒有任何潤色的措辭，什么都沒有，就是很枯燥的工具書。但是我卻看得格外地有勁兒，因為真的就是有很多很多的待解答的問題，你都能從這幾本書里面找到答案。

真的翻爛了，那個書的邊角都被我翻的就翹邊了。

■圖 / Penny購買、研讀的工具書

除了看書以外，也在裁判文書網上檢索了很多之前的案例。我就一直在查幾個關鍵詞，比如說「寵物中毒」「刑事案件」「刑附民」……這樣的一些關鍵詞，后來發現從 2018 年到 2022 年的卷宗當中，有過類似（案情）的下沉城市的寵物中毒的刑事訴訟。后來我發現這些卷宗或者是判決的描述當中用的最多的，也就是故意投放危險物質，好像頂天了也就是這么一個情況。

但是就是有一天在翻《刑法》的時候，無意中發現原來第 125 條也講到了跟危險物質相關的內容，就仔細看了一下，發現這個叫做非法儲存危險物質，非法儲存違禁藥品。

那么每一個法條它是有法釋的，就是法律解釋，我又翻了一下它的法釋，發現法釋當中第二款第二條就有明確的指出，當非法儲存的這個劑量大于 500 克或者 500 毫升，或者是當這個投毒的后果造成的公私財產的損失大于 20 萬的時候，這個量刑結果直接就是十年以上。它并不是一個像故意投放危險物質 114、115 條那樣，三年以上十年以下的一個區間。

這個發現讓 Penny 短暫松了一口氣，她起碼有了一個抓手。但以往的卷宗的判決結果告訴她，道阻且長，不能松懈片刻。

我發現很多網友的認知都還停留在「一切交給某某某，我們就放心了，或者是交給律師，我們就可以當甩手掌柜了，什么都不用管了」這樣的一個狀態。

因為在我翻閱的這些卷宗當中，按照故意投放危險物質，三年以上十年以下的（判罰），基本上都是三年緩刑居多，判緩的、取保的比較多。這也是為什么我后來要去放棄工作也好，放棄社交也好，去一直每天強 push 這個事情的一個很重要的原因。

并不是像很多網友，大家沒有打過官司，可能不太懂，就覺得說，你就等著就行了，為什么你還要去追呢？每天去耗費這么多心力呢？你不累嗎？

我肯定累啊。但是如果你早早的放棄了，選擇被動等待的狀態，（犯人）很可能非常非常早的時候就已經取保了。

這個不是我信口胡謅，因為有一個典型的事件就這樣擺在你的眼前，就是在 2024 年 5 月份的時候，在北京豐臺的一個小區，一個男子投毒，同樣的氟乙酸，導致 25 只受害犬身亡。

這個新聞是央視網下場發聲的，央視網是發了視頻的。同樣的也是一個老頭，同樣的氟乙酸，竟然只按照行政拘留就結束了。

這個人最后就被取保了，目前就是取保搬家的一個狀態，他搬家了，取保了，他是個租戶。這是我了解到的信息。

Penny 很快辭掉了工作，把自己的全部時間和精力都用來為 Papi 維權。她把小區內所有受害家庭一一說服，前所未有地促成了 11 人聯合起訴，她們不希望此案僅僅停留在民事訴訟的層面，而是在索取民事賠償的同時，要求以刑事犯罪對嫌疑人論處。

從最早的遞訴狀開始，一個接著一個地幫另外 10 個人去對接訴狀的模板開始，我就已經把證據目錄做好了，就做了很多很多這種文書的工作。

中間有無數次的，成百上千次的電話溝通。和公檢法的相關（部門），特別是檢方，還有法院，我們檢方的公訴人，還有法院的承辦法官，甚至是承辦法官的直屬領導，也就是溫榆河人民法庭的庭長劉庭長……都多次的溝通過，無論是線上還是線下。

我每一次跟他們溝通的時候，我都盡量的在克制情緒，我會把我所有的問題都羅列出來，想有一個相對高效的有效的溝通。

■圖 / Penny 留存的通話錄音

一等再等 一等再等

在準備起訴材料，與檢方、法院溝通的同時，Penny 還以「西高地Papi媽媽」的身份持續在社交媒體上更新內容，以保持事件的關注度。 終于在 2023 年 1 月 5 日，案件發生的 3 個多月后，她們促成了「投放危險物質罪」的立案。這也意味著此案成為了北京甚至全國首例寵物中毒刑事公訴案件。 然而，此案自 2023 年 1 月初立案，一直到 9 月，案件發生整整一年了，11 位原告仍未收到開庭的通知。

之前也是跟檢方打了無數個電話，直到在某一次溝通當中，知道了我們的卷宗已經移交到法院了，就開始鎖定目標，知道現在要開始追法院了，然后跟法院的法官、書記員也多次做了溝通。包括我們要求這個公開庭審，旁聽席位的申請，還有媒體記者的采訪拍攝等一系列事宜。

從 2 月打電話告知可能 3 月開庭， 3 月打電話告知 4 月， 4 月告知 5 月， 5 月告知 6 月……

從 6 月開始就告知不知道了，也不說 7 月、8 月，他就不知道了。就非常的覺得不可理解，一直等到 9月 份的時候，我實在是等不了了，我覺得我等了快一年了，就是整整一年了，22 年的 9 月案發，到 23 年的 9 月都還沒有開庭，整整一年了。

之前在我們受害人的群里也發過很多次，就希望大家能夠積極地一起來追一下進度，不要只是我一個人在做這件事情。當然這個群并不是我一呼百應，或者說大家都秒回我信息，并沒有。

9 月份的時候我就真的是火了，我在群里就發了很大的火。也像往常一樣，我就又發了一個像小作文一樣的東西，我說，這個需要大家一起的努力什么之類的，我說如果你們今天還不回復我的話，后面跟這個案子相關的任何問題不要再來問我，我一個字都不會再回復。

因為他們時不時的會給我發私信，問一問進度，問一問能不能拿到賠償之類的。果不其然，發火就是有用，然后大家就開始回應了，都開始回復了。

特別巧合的一個事情，我當時就說第二天我們就去哪里信訪、投訴這個事情。剛和大家所有的受害人確定好第二天，去哪里哪里，所有的這些也都是我提前跟有關部門溝通好的，怎么預約、怎么信訪、怎么提交、什么流程……

弄完之后，沒有 20 分鐘的時間，我突然就接到了法院書記員的電話，真的，你都不知道是巧合呢，還是……不知道，就突然接到了這個書記員的電話，就告知我們，要快要開庭了，說你們幾月幾號來法庭一趟，我們做一個庭前的溝通。

我們就取消了那個信訪，然后我們就按照法院的這個時間去了。法官先是大概籠統地跟我們所有人說了一些東西，后面我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樣的原因，反正就是讓我們一個一個地進去，一個一個聊。

主要就是問，你愿不愿意和解？你是不是一定要告？包括也可能會告知你說，這個刑附民，民事的部分可能賠償沒有你單獨走民事起訴拿到的賠償多哦，之類的。

在這個過程之前，我和 10 個受害人每一個人都打了招呼，把里面的一些利害關系都跟他們分析了一遍。好在大家因為可能看到我這一年的各種的努力，各種的張羅，還比較信任我，所以也都按照我說的去跟法官進行溝通了。

等于這個第一步也真的就是很難很關鍵，就各種這樣的細節吧。

好，這法官就發現，噢，原來這 11 個人的態度各方面都是一致的，那這個庭是只能就是按照原定的這種刑附民來走。但是最后又把我們所有人都叫進去，說原告太多了，庭審時間有限，你們就派一個代表發言就好了。那大家肯定就是不用討論地就讓我來做這個代表。

做了代表以后，我就在庭前的時候就跟法官提出，我說我們等了一年了，整整一年了。我說不能夠讓我們現場所有的受害人連一次這種表態，或者說發言的機會都沒有，我說這個跟刑事訴訟法也是相悖的，法官沒有辦法就同意了。

所以你看很多東西都要你自己去爭取的，所以到了庭上的時候，除了我以外，其他的另外 10 位受害人中間也有一個部分是可以發言的，每一個人都說了自己的態度和訴求。

在我們 9 月份的那次庭前詢問溝通之后，也并沒有通知我們具體哪一天開庭。之后，我還是打了很多個電話，就是想著要趁熱打鐵，乘勝追擊。

又一直在跟書記員反復的溝通，一個主要就是我們作為一個公開庭審的案件，根據《刑事訴訟法》第11條公開審判原則，我們不滿足以上三種不能公開的情況，比如說有未成年人；有國家機密；涉及個人隱私。這些情況我們都沒有。

這個當時溝通的過程，總體來講還是比較順暢的。他告訴我溫榆河最大的法庭大概是 30 個人的席位，我說是否可以給我們去申請這個最大的法庭？我說關注這個案件的人還有媒體很多。當時書記員也說是會去嘗試溝通，但是突然就是有一天就告知我們要開庭了，那天下午我是 2 點左右接到電話的， 10 月 24 號的下午。

非常地突然，因為之前跟書記員一直溝通的都是 11 月中旬開庭，所以我當時是認為我還有大概兩周左右，半個月的時間可以再去做一個非常重要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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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苦口 一沓卷宗

我一定要找幾個證人證言——和本案無關的，甚至 ta 都不是養寵人，ta就是小區的業主、居民，家里有孩子，孩子經常在游樂園玩。

然后我要證明當時是被告主觀故意投放，并且毫不顧忌這個投放結果的情況下，對于小區的業主造成了恐慌。

因為中國內地遵循的是證人證言制度，即證人并不直接在庭上作證，而是把自己所知道的與案件有關的情況向公安機關陳述，由公安將其制成口供筆錄，再提供給公訴人，將其呈上法庭。因此，Penny 想要做的這件事不僅說服性工作難度大，并且步驟十分繁復。

但是去找小區跟本案無關的業主來幫你作證，這個事情是非常非常難的，換位思考一下，大家如果是在身邊，離你居住很近的地方，甚至這個房子還是你買的，你一輩子可能都住在這個小區，大家都不想找這樣的事兒，誰都不想跟刑事案件扯上邊、扯上關系，對吧？

因為你是要實名的，你是得實名去給警方做這個筆錄口供的。

就是瘋狂的輸出。唉，這個我都不想再去概述了，一共找了 4 位。

除了找到 4 個人幫你做實名的這個筆錄以外，你還要在這個一天半以內，找到檢方的公訴人，找到你們案子的承辦警官，這 4 個人的筆錄得這個承辦警官一個一個去做。有的是能去派出所的，去派出所；去不了派出所的，得這個警察來找這個證人。

你知道這個難度大到什么程度嗎？對于我們一個老百姓來講……

我找的這 4 個鄰居的姐姐，我當時就是鎖定的（目標）一定要找有孩子的家長。我之所以能夠讓她們愿意實名地來幫助我去錄這個筆錄，很大的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她們當時是心有余悸的，覺得可能我的孩子就在這個小區，在案發的當天玩了一個下午，在這個兒童樂園，而他（就在附近）撒的這些雞碎肉。

■圖 / 投毒區域臨近小區兒童樂園/圖片截取自北京衛視《法治進行時》相關報道

孩子，特別是比較低幼的孩子都有口欲期，就是我們小的時候都會吃手，對吧？去撿地上的小石子、小花什么的。就是有這種潛在的風險的，所以這些孩子的家長才會覺得危及到孩子或者危及到家人的安全了，才愿意挺身而出，來做這個事情，這四位都是女性，無一例外。

打爆了，那天電話打爆了，打到我的手機就是滾燙的，都要爆炸的這種程度，才能夠就是對接的上這些事情。

把 4 個人的聯系方式給到警察，去聯系他們，一個一個地把筆錄做完，因為你做一個筆錄至少一個小時以上。整體的匯總再從警方移送給檢方，這個移送他可不是說我打個電話就給你了，或者我叫個快閃就給你了。都是要按照法律法規去走他們的程序的，還得走中國郵政什么的……反正就是搞定了，最終被帶到了庭上。

所以后來你發現這個點沒有白努力，是非常重要的。因為當庭在公訴人念卷宗的部分，他是有把這些著重拎出來，因為他也知道我很重視，并且我就坐在他的旁邊。

-6-

一場對峙 又一場對峙

我們本來原定是早上 9 點鐘開庭，那天現場來了很多的人，除了我們 11 位原告全部到場以外，還來了很多我的粉絲，還有提前我聯系好的北京電視臺的記者，都是帶著相機，帶著東西來的。

其實我已提前將近半個月的時間，跟朝陽法院的新聞部、新聞辦公室的黃姓負責人多次的溝通，都沒有成功。最終媒體是沒有進去的，包括所有來現場想要參加旁聽的這些網友、群眾們也都沒有進去。拒絕的理由叫做客觀因素不允許，就這一句話。

我當時也比較剛，態度比較堅持，我就遲遲不上去。并且有很多網友也在現場拿出了手機進行拍攝。

法警還不讓拍，說這是法院，是你們就隨便能拍的地方嗎？我說你可以去讀一讀相關的法條，我就帶著他們站在這個法院的大鐵門的外面。我說我們現在人是在法院外面，我們是可以拍的。

法警還跟書記員確認了一下能不能拍，書記員還特別無奈地點了一下頭。當然了，他們也全程在拿執法記錄儀拍我們。

■圖 / 開庭當天 Penny 在法院門口

后來沒有辦法，我作為原告，又是原告代表，不上去。其他另外 10 個原告都已經上去了，然后他們就在群里催促我說為什么你還不上來。當時我就跟他們說，讓他們穩住，還好他們也都還是比較信任我的，因為上面可能一直在跟他們說我耽誤了開庭之類的。

因為看記者包括群眾也都聚集在門口，我們的承辦法官石艷明他就下來了，就在大鐵門那里。因為大家雙方都拿著東西在拍，所以石法官非常官方地跟我進行了一通解釋。我們對著念了一些法條，這個就不用再去贅述了，反正結果就是他告知我，那現在已經九點二十幾分了，你到底要不要上來？如果你不上來的話，就視為你自動放棄。

然后我就說，那我肯定是要上去的。其實我當時知道他下來也可能是不會有什么結果的，但是我覺得，我能夠做的所有的盡人事的部分，我還是要給它做盡。

就上去了，上去以后就開庭了，跟我在刑事訴訟法上看到的所有的流程都一樣。我們那個廳根本不是原先溝通的能夠坐 30 個人的廳，是一個很小的刑廳，然后法官的兩邊是兩個陪審員，陪審員的下方是書記員的位置，然后左邊是公訴人，右邊是被告的代理律師。被告的那個桌子后面是兩排座椅，那個座椅坐的就是我們其他的原告，所以我們其他的另外 10 位原告是只能夠看到被告的后腦勺的，就從頭到尾他們沒有看到過對方的臉。

而我呢？我的位置被安排在公訴人的旁邊，所以其實全場我是除了法警以外，離這個被告最近位置的一個位置。

制作人金松：這是你案發后第一次見到被告嗎？

對。

制作人金松：你還記得他當天是什么樣子的嗎？

他當時穿著獄服，然后戴著手銬，還有腳銬，就像一個刑事罪犯一樣被法警帶了出來。沒有什么頭發，然后就是一個老頭的樣子，不胖不瘦。

整個狀態，不知道有沒有表演的成分，反正就是「都是我一人做事一人當，一切的一切都是法院，該怎么判就怎么判，我相信法院的領導」這樣的一個狀態。

但是他的言行是非常的不一的。雖然表面上好像是很認罪認罰的一個態度，但并沒有像刑事訴訟法當中寫到的那樣所謂的真誠悔罪，沒有這個東西，看不到一點。因為人是有感覺的，如果一個人真的真誠悔罪了，你一定是能感覺到的，對吧？

他的辯護律師在庭上對于我們 11 個受害人民事部分的賠償是一律不認可的。同樣的這個話他講了 11 遍，也都是一些刑訴律師的正常的話術，不具備關聯性，不具備真實性之類的，所以也讓我們的公訴人當庭，就是對于他這個認罪認罰的態度，覺得不是特別地好。

因為被告是最后一個到達法庭的人，當所有的人，大家都就位了以后，被告最后被法警帶出來的。

他被帶出來的時候我們整整等了一年，換位思考一下，大家真的都是非常氣憤，終于見到這個壞蛋了。所以我們另外的 10 位受害人都是比較激動的，特別是年輕的幾個女孩子，還有幾個大爺，可能脾氣比較剛直的這個大爺，就有一點罵罵咧咧的聲音。

法官也一直在敲法錘，說這個是法院，這是法庭，這不是菜市場。我也一直在克制情緒，也一直在回過頭去跟那幾個叔叔阿姨說，你們真的就是要冷靜冷靜，再冷靜，千萬不要有什么任何……我就很害怕他們有過激的行為，因為他們離這個被告也真的是不遠，雖然只能看到后腦勺，現場也都有法警在。

所以我說你們一定克制情緒，不要做出什么對我們案件不利的事情。甚至他們連這個被告的律師也都一并在罵，說你為什么要給這種人渣代理之類的。

所以在這樣一個相對混亂的開場的時候，我覺得我作為唯一的一個原告代表，并且我們沒有這個代理律師的情況下，我覺得我必須得扛住了，那個時候我就是要跳出我自己。

那是我第二次跳出我自己，第一次是在 Papi 走掉的那個晚上，那個一夜沒睡剪視頻的晚上，那個剪視頻的時候因為當時素材很多，所以也是不停的告訴自己這是別人的小狗，這就是一個普通的別人的小狗的視頻，我幫忙剪一下。就你真的要去不停地告訴自己，給自己偽裝一個信念感，你才能繼續下去。然后那天也是這樣的一個情況，我覺得我再情緒失控，那我們這邊就肯定會很被動。

我在開庭的前一天半，除了做了剛剛說的這個特別反復的證人證言的工作以外，我還又臨時的準備了一份整理。

當然那一份整理也特別亂，特別糙，因為實在是沒有時間了。大概簡單地把我的一些訴求，還有一些觀點的輸出，我甚至還引經據典。呵，想想也特別可笑。想去說看看能不能像拍電影一樣，真的去感動到現場的執法人員。事實情況就是并沒有，現實就是現實。甚至你在念這些東西的時候，他會不斷地去打斷你說，長話短說。

我腦子里幻想的是，我一定要用最佳的一個狀態，然后聲情并茂地引經據典地把我想表達的所有的東西，包括對生命、對價值等等這一系列的東西表達清楚。但事實上是你到了那個環境下，各種眼睛看著你，各種微表情都在催促你的時候，你根本做不了。

然后到了自由辯論環節，我有問他， 你投毒的介質是什么？他連「介質」是什么意思他都聽不懂 ，就本身他也是一個文化程度很低的人。

但是中間包括公訴人也好，甚至是被告他自己的代理律師提出的一些問題，他回答的也是亂七八糟，你都不知道他到底是有一個表演的成分，還是他本來就是這樣一個語序混亂，然后前后邏輯極度矛盾的情況。

當然我自己的個人觀點是，我認為他還是有一些想要避重就輕的這種迂回的話術的，比如說他一會說，我不知道我家里有這個氟乙酸，一會又說我知道我一人做事一人當；一會又說家里的老伴孫女不知道，然后一會又說不知道那個藏在哪里，忘了，想不起來了；然后一會又說我以前也養狗，然后我也很喜歡狗，然后一會又說我不是第一次毒狗了，以前也毒過，但沒毒死……

我們這個案子也的確是非常的冗長，從上午的快 9 點半才開庭，原定是 9 點，一直陸陸續續弄到下午 3、4 點鐘才結束，就所有的人簽完這個庭審筆錄以后，出來的時候大概已經 4 點了，然后大家都是渾渾噩噩，兩眼昏花，中午飯也沒有吃，中間休停的時間也只有 5 分鐘而已。

嫌疑人張某某當庭承認了投毒行為，交代了自己的作案動機，他不滿有小狗在自己違章停放的三輪車邊尿尿，加上自己的孫女也不喜歡狗，所以他把雞脖子的碎肉浸泡在劇毒物質氟乙酸中，放在了小區兒童樂園附近。

■圖 / 嫌疑人投毒的介質——雞脖碎肉

然而這次開庭并不意味著 Penny 維權事業的結束，相反，法官在漫長的庭審后，宣布的那句擇期宣判，成了對 Penny 來說，另一輪折磨的開始。

我當時就知道擇期宣判以后，我就抓了一個很重點的問題，我就問他，我說那么這一次的審限的截止日期是哪一天？當時就覺得法官都被我問蒙了，然后他就說，噢，我忘了，不確定，我看一下再告訴你。

后來我們就開始簽那個庭審筆錄，他就出去了。過了一會兒他回來就告知我是 12 月 17 日，是這一次的審限的截止日期，那我心里就有數了，就有時間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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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延審 又一次延審 又一次延審……

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的相關規定，人民法院審理公訴案件，應當在受理后二個月以內宣判，至遲不得超過三個月。對于符合一些特定情形的案件，經上一級人民法院批準，可以延長三個月；因特殊情況還需要延長的，可以報請最高人民法院批準。于是，這起案子最開始的在地方基層法院（溫榆河法院）開庭，先后經中級人民法院和最高人民法院批準，已經延審了 5 次。2022 年 10 月至今，仍未進行一審判決。 這兩年，Penny 沒有自己的生活和社交，無法投入工作。她在物理上雖然是自由的，但在精神上，她好像和嫌疑人一樣，一直被關在看守所里。

每一次最長這個嚴審三個月，第一次報請延審就是 12 月 17 號到這個 3 月 17 號，這次他是報的中級人民法院依法申請延審，然后中級人民法院批了，從第三次開始就是報最高人民法院了。

就是被關在一起的這種感受非常地大，因為只要不關注，不去強 push ，他就是很可能隨時會取保，并且我了解到的情況是，被告的家屬也的確一直在爭取這個取保的事情。

一旦這個判決下來了，我就得去準備抗訴申請相關的一些東西。在這個一審判決下來之前，我也不能跑遠，我現在只能在京津冀，在這種一小時以內就能回到北京的地方，稍微地散散心。我哪里都去不了，因為他動不動就給你整這么一出。

長期浸淫在一件鮮有回應的案件里，字斟句酌每一行法條，每一句法釋，高強度地撥通一串又一串的數字，使出渾身解數希望能把這件事推動哪怕一點點，而且又在網絡上回應著無數人的關心和求助、謾罵和網暴……Penny 患上了重度焦慮和重度抑郁。 在案件還沒有開庭的時候，Penny 也曾經試圖出去散心，但她去山里，就在山里哭；去海邊，就在海邊哭。

■圖 / Penny精神健康出現狀況

有一次在阿那亞，秦皇島的一個海邊，因為阿那亞它是一個寵物友好的一個生態，所以你就會很觸景傷情，然后你又看到很多的西高地，跟 Papi 一樣的小狗，甚至還有一些迎面走過來的遛狗的人，一聊天后來 ta 就發現，你就是 Papi 媽媽，ta 們都認識你，ta 們都知道你的案件，知道你的故事……就會很難過。

然后有的時候在高鐵上或者飛機上，真的有兩次，一個在高鐵上，一個在飛機上，兩個乘務員都看出了，我可能整個人都散發著這種很喪的氣息，就過來問我，他說小姐你沒事吧？

就可能人家非常簡單的一句說「你沒事吧？」哇，你內心的那個聲音太大了，就是「我有事，我真的有事」。但是你的嘴上還是會說「沒事」。然后可能我戴著墨鏡，然后那個眼淚就嘩的一下就下來了。

就是這樣一個狀態。

Penny 買下 Papi 的時候只有 20 出頭，Papi 陪伴她成功，陪伴她失落。13 年來，Papi 對 Penny 而言早已是家人。

■圖 / Papi????????????

Papi 是我們 11 只受害犬當中年紀最大，但卻也是搶救時間最久的，他一直搶救到了晚上的 7:10 才永遠的離開了我。他的求生意識很強，包括我平時對他的一些養護也比較細心，比較到位。所以如果沒有這個突發的、不幸的遭遇，他其實至少活到 18-20 歲是沒有問題的。

我在 20 出頭的時候和我當時在廣電的同事一起去買的這只小狗，我們買了兩只，一起養的。他（Papi）是兩個月的時候來到我身邊的，我廣電的那個同事家里的那只小狗叫 Idol ，他到現在都還非常的健康，過完年他就 15 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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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 Papi 媽媽 十個 Papi 媽媽 一百個 Papi 媽媽

然而很多人對于這份真摯的情感理解不了，共情不了，Penny 覺得，那就無需理解，無需共情，我們只講法律就好。 另外還有很多人借此案呼吁相關保護法的出臺，但在 Penny 看來，這樣的法律我們可能還需要等很久。在這樣的現實下，與其寄希望于一部遙不可及的《小動物保護法》，不如好好運用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刑法》。

有很多的人大代表，包括像趙皖平院士，還有廈門的一些人大代表，都提過（類似的提案）。不管是把關愛生命的教育提上議程，還是小步快走把虐待動物，虐殺動物，至少先小步快走地提到治安管理處罰法里面。

這都叫做小步快走，請注意它的用詞。就治安管理處罰法就是我剛剛說的，這是違法行為，它甚至都不涉及到犯罪。所以這個違法行為它的處罰是什么呢？當時給的這個建議，我仔細看了一下，就是幾千元的罰款，還有幾天的拘役，僅此而已。

所以你說我們離小動物保護法的立法到底還有多遠？

所有的養寵人都在呼吁立法，吐槽有關部門如何……天天負能量爆棚。你們真的是因為沒有動物保護法，或者說小動物保護法，你們沒有做這件事情嗎？不是的，你們只是在把沒有立法這個事情當成一個很久的一個借口。有刑法你用了嗎？你沒有用。

也正是因為大家都沒有用，所以讓每一個像我這樣的，我認為是被打上「奇葩」「較真」「執拗」的人變得難上加難。因為我們就做了這個第一個，就是那句老話，萬事開頭難。但如果有 100 個、1000 個、10000 個Papi媽媽，你認為還會有這么多的投毒事件嗎？

關于這起案子和 Penny 本人，因為時間關系，我們還有許多細節沒有展開，例如 Penny 在網絡上對于有類似經歷者的幫助；關于 Penny 的重度抑郁和重度焦慮；關于各個社交媒體對于 Penny 及其家人的持續不斷的網暴和攻擊；以及許多我們無法放出來的細節。 目前，這位「奇葩」「較真」「執拗」的 Papi 媽媽扛著巨大的壓力，已經堅持了 700 多天了，依然在為了她所愛的家人發問。正在聽這期節目的你我都有自己的所愛，而我們，不希望他們受到傷害。

我第一個人我問了這樣的問題，可能我不一定能在我的這個案子最終的結果里面得到答案，但是大家等到有第 10 個人、第 100 個人問這樣的問題的時候，是不是會有答案了？

■圖 / Pap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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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講述者

Staff

講述者 |Penny（西高地Papi媽媽）

主播|@寇愛哲

制作人|金松

文案整理 |金松

聲音設計 |趙力杰

運營|鳴鳴

BGM List

01.Story FM Theme Dream version 01 - 桑泉（片頭曲）

02.懸疑2 - 桑泉

03.A Train - 彭寒

04.科普音樂 - 桑泉

05.The awaited little - 彭寒

06.Junkyard Resident - 彭寒

07.綠色的扣子 - 桑泉

08.迎著光-桑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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