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六接到小姑電話時，正在市圖書館，趕緊找個沒人的角落小聲應答。

“聽說你回來跑馬拉松，要不把墳也上了吧？”小姑在電話里說。

“啊，什么日子啊？”一時沒反應過來。

“陰歷十月一啊，正日子要到下下周了，咱們提前去，你也別再來回跑一趟了。”

這才記起，家鄉這邊稱陰歷十月初一為鬼節（南方多以七月十五中元節為鬼節，地域風俗差異），有上墳祭拜的風俗，此外還有清明節，一年當中這兩個日子是必須給那邊的人過節日的。

“小姑，我明天跑馬，周一早上走。要不我把票改簽成下午，周一一早去，怎么樣？”

“要不你別跑了，明天上墳算了。”小姑說話一直是這么直爽哈。

“小姑啊，我這回回來就是為了跑馬的。”

“那這樣吧，你和你偉紅姐商量下，她開車，看她有沒有時間。”

偉紅姐是大姑長女，也是我們這幫孩子的大姐大，她說話大家都聽。

掛了電話，趕緊聯系偉紅姐。一商量，她也想周一一早去，一查，那天早上預報有雨，我四十，姐五十，小姑六十，還是不要淋雨了。

“姐，那咱們周日下午去吧，我上午跑完回去洗把臉，下午兩點多就能出發。”

“你行不行，別太累了。”

“行，一定行，放心吧。”

這些年，我慢慢想通了，自己家里的人的事情，擠一擠、讓一讓就辦了，越耽誤、越不情愿越麻煩。

收拾東西回家，和我媽說了聲，媽媽找出了上墳用的包，把祭拜供養的杯碟洗刷了一遍。

要去給爺爺奶奶還有我父親上墳，也去看看我弟弟，要買些東西。拿出紙筆，列了個清單。

一、燒紙買一份給父親，爺爺奶奶那份大姑會準備。

二、水果買兩份，都買單數，蘋果加香蕉。

三、菜的話，大姑會給我父親做些，我去超市再買幾個，加上兩條炸魚。

四、點心就桃酥和蜜三刀，各一份。

五、弟弟那邊，姑姑會準備，到時再買束花就是。

吃過晚飯，先去超市，熟食區還開著，一位大姐正收拾臺面，見我來了上前招呼。

“這邊都是打折的，你看，涼菜多，下班后只能倒掉了，價格絕對劃算。那邊是正價的，有肉菜，炒的炸的都有。”

我猶豫了一下，買打折的，還是正價的呢？

從理性來說，我并不相信購買的這些菜品、紙錢通過一次焚燒便能打通陰陽，讓爺爺、奶奶和爸爸、弟弟在那邊馨饗美味、花天酒地，這只是儀式，一種令生者心安的寄托，不必花費太多。從感情上，我又不愿隨便買些便宜貨，敷衍應付我的親人。孔子說，祭神如神在。騙鬼的事情，不要做。

站在熟食區前，大姐一直望向我，似乎想從表情分辨我是貪便宜的，還是對生活品質有講究的人。我又不好直說，是買了直接拿去供養逝者，令她覺得不尊重勞動， 一時卡在了那里。

亡魂不好糊弄，活人也不好糊弄。

思忖再三，各取一半。心道，親人們，別怨我不肯花錢，實在是沒那個必要，百年之后，再向你們當面賠罪吧。

轉到水果攤位，來得晚，國產香蕉賣完了，只剩進口的，價格貴一倍。剛才已經讓親人吃過一回虧了，水果咱不挑了，就買貴的。

糕點區順利多了，桃酥、蜜三刀都是裝好的，各買一份，這些都是他們生前愛吃的。

到收銀臺時，付完款，發現東西裝不進去，似乎買多了。正打算再買個購物袋，收銀員看了，轉頭瞅下沒其他客人，對我說：“你放下，我來。”

說完，她把袋里的東西掏出來，重新排了下順序，整理了下，竟然全裝進去了，而且怕擠的香蕉也放在了最上面。

連忙道謝，收銀員笑了笑，“別著急，慢慢來。”

從超市出來，騎車去人民醫院，那里東門口有一排壽衣店，其中有一家是相識的。

停車推門進去，女老板在，當初我父親去世，是她和她丈夫來給穿的壽衣，后來我也常來買燒紙。

她竟然還認得我， “你這是又回來了啊，是給你父親辦事，對吧？”

“對對，您還記得呢，得虧您當年幫忙，就照著往年來一套吧。”

女老板手腳麻利，金銀元寶、黃表紙、大額鈔，很快裝滿一個黑色塑料袋。她看見我白色運動衫上的字，問了一句：“你這穿的是濰坊馬拉松啊，是去年的吧，去年第一屆的？”

“這件啊，今年的，昨天剛領，明天上午跑，下午去上墳。”

“哎呀，大老遠一趟，別太辛苦了，多給你把香，好好跑，好好供養。”說著，她又取了一捆香放到袋子里。

從壽衣店出來時，長出了一口氣，上午健身，下午見親人，其實并不辛苦，反而充實。

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對于長年客居他鄉的人來說，家鄉的夜晚，有些溫暖，也有些陌生。對面的人民醫院，便是我當年與父親最后相處的地方，突然有感。

夜幕漸漸落在肩上

夜幕漸漸落在肩上，

用緩緩的聲音告訴我

它就是這樣，一個一個

帶走我愛的親人和朋友。

我又何嘗不想追隨他們，

在蒼松翠柏間尋個溫暖住處，

只是此刻啊，我必須趕回家，

媽媽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等我。

圖左為山東濰坊鳶飛大酒店，濰坊老牌四星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