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時兩個月,面試八次,掛了被撈,撈了被掛,這段字節秋招之旅總算畫上了句點。這是2024屆清華計算機應屆碩士的一段人生小插曲。
從TAC到今日頭條再到飛書,平均面試時間一個半小時……小陳沒想到,苦讀十余年,總算走上國內學歷金字塔天花板的他,進入職場還是個沒有競爭力的小怪。
大廠偏愛名校tag,卻不再只是忠于名校光環。
職場與校園的供需撕裂,是疫情之后經濟下行的社會縮影,亦是移動互聯網從增量市場進入存量市場的黃昏之路。
移動互聯網紅利吃完了,學校學的跟不上AIGC的開發需求了,00后應屆計算機畢業生找不到本行工作,學歷的貶值速度還在加劇。
TOP2的碩士,被拒了
小陳面試的崗位是“搜索問答算法工程師”,隸屬于飛書團隊下的搜索與問答業務團隊,年薪60-90萬。根據互聯網公開資料,處在清北計算機系的平均水平。面試前,小陳還是信心十足的。
第一次面試在8月22日,初面業務官簡單地了解了下小陳的基本情況、學術背景和校園經歷,沒有涉及過多的算法題和專業知識。這是字節TAC在清華的校招,hr看到小陳的簡歷后主動發起了邀約。
不到三天,就出了二面的通知,約在8月30日的五點,時間長達一小時三十三分鐘。
“這是我見過強度最大的面試,整個過程基本都是問項目穿插八股。”
字節跳動的算法題庫被稱為業界的“地獄級難度”,不僅涵蓋了常見的數據結構和算法問題,如鏈表、樹、圖、動態規劃、貪心算法等,還涉及更高級的主題,如機器學習、深度學習、自然語言處理等。如果沒有龐大的知識庫和邏輯,常常在第一關就敗北。
“面試官問的東西廣而深,有些技術點會往底層上挖。”
小陳坦言,上一道還沒反應過來,就問了下一道,有些自己不太了解的前沿算法題,還是在提醒下做出來的。
除了對算法和數據結構的考察外,字節還會涉及到項目經驗的討論。比如給一個具體的項目背景,要求候選人在限定時間內拿出最優解。
字節TAC的二面,小陳也是險過。
但和業務官約定在9月9日的TAC三面,當天就掛了。
小陳記得那天的北京,沒有陽光,天色陰霾,恰如他的情緒。他接到hr消息的時候心里一堵,就像落下了一塊沉重的石頭,不禁問自己:“秉燈夜燭數十年的意義在哪呢?”
不過,幸運的是,路并沒有堵死。hr說想給他推到其他部門試試。小陳被撈到了TAC的另一個部門,從二面開始。
過山車一般的生涯開始了。
新部門面完三面后被掛,至此加起來已經五面。
一直到國慶,小陳又被撈到今日頭條的AIGC團隊。國慶節后收到被掛的電話,被撈到飛書,面了二面,于10月17日接到了最后的拒信。
平均反饋在一周左右,這場面試拉鋸戰足足耗了兩個月。
“實在難頂,每次強度都不低,問的項目和八股都很細,代碼也不簡單。”
小陳悻悻然:
“懸著的心終于死了,八面之后,和字節緣分已盡。”
小陳的故事并非個例,實際上,00后應屆生的學歷還在加速貶值。企業愛名校,更看重有沒有實操項目的經歷和為企業創造價值的潛力。
清華碩士被拒的背后,是更多計算機畢業生找不到對口工作的殘酷現實。
00后計算機應屆生
進廠打工
這是丫丫躺在出租屋里的第53天,從七月初畢業后,她就陸陸續續投簡歷。官網、boss、智聯招聘……能有的渠道她全都試過了,但發出去的消息就像落入浩瀚湖面的石子,基本沒有回音。
她身上沒有多少錢,也不想回家面對父母的臉色和親戚的議論,便在深圳城中村租了一個八平米的小單間,每天望著窗戶里的透出的光線,從日出到日落,度日如年。
沒有其他事干,就刷短視頻。嘈雜的音頻和浮夸的劇情能讓她有種還活著的感覺,也能讓她短暫逃避接連被拒的挫敗。
不過,她每天最期待的還是手機的震動聲。
她就希望能有個面試的機會。只要進面,至少有了第一張入場券。但每天找丫丫的不是無底薪、純業績的銷售崗就是不簽合同、不交五險的MCN主播崗。不甘心的丫丫又把簡歷修改了好幾遍,換了模板、字體,把從小到大能想到的獲過的榮譽和獎項全寫上了,終于等到一個boss回復。
Boss看了在線簡歷,挑剔道:“你應屆沒經驗呀!”
丫丫急忙說:“我實習過,前端后端都可以寫。”
在問到期望薪資時,為了獲得一個工作的機會,丫丫顫顫巍巍報了一個數字“5k?”。
這已經遠遠低于開發者的工資水平了,她咬著唇,暗忖,不能比這更低了。
企業還是給不到。
丫丫只得一再退步,問:“那您這里可以給多少呢?”
2k,甚至低于廣東省最低工資水平2300元/月。
剛剛燃起的火苗又被熄滅,那是八月中旬,廣東的天氣十分毒辣,丫丫的心很冷。出租屋外小商販的人聲涌動,室內的小風扇一圈一圈轉動著,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
她想,還不如進廠呢,時薪20,包吃包住,每個月能賺五六千。
實際上,還真有人進廠。
23年計算機系畢業的花花,躺平半年,工作找了半年,就連外包測試都沒有通過,便進場做了普工。
普工,就是工廠里的一線工作人員,指在工廠或生產車間中做基礎性、非技術性工作的員工,一般從事蘋果、華為等電子產品的組裝測試。
花花進的是富士康,那個新聞報道里逼得好幾個人跳樓的流水電子廠。不過比起別的廠,福利會好一點。
“一小時28,一個月住宿費120。”
每月7號發薪,大企業不拖欠工資,比很多大廠發錢還早幾天。甚至推薦朋友進場,還有500塊推薦金。
花花自嘲道,初創看不上我,大廠外包進不去,我現在也算是進了萬人級別的上市公司了。
廠里的大學生很多,不止計算機系的,別的也有,有的還是985、211。甚至流水線內部都形成了一條歧視鏈:985→211→普本→專科。
大多都是找不到對口工作的畢業生。
但花花不好意思說自己是一本的,別人問她學歷,她都說自己專科都沒念完,很久不上學了。
流水線的工作很累,每天至少組裝400份電子產品。不能閑談、不能交頭接耳,看到一次就會扣錢。看著需要組裝的零部件,有時候她感覺自己也變成了一個沒有靈魂的機器,只是這個車間里的一顆螺絲釘。
“這跟寫代碼有什么區別呢,只是組裝的對象從數據變成了零部件。它們都是冰冷的,沒有意識的,就像現在的我一樣。”
花花每天最期待的就是吃飯睡覺,廠里的伙食很好,兩菜一湯,有葷有素,還有水果,米飯管夠。這樣的套餐,就算在三線城市的餐館里也要三四十。這樣一想,每個月還能剩下一兩千的開支。
廠里的伙食
她安慰自己,加上夜班補貼、吃住開銷,自己掙錢即存錢,和整天對著電腦的程序員也沒什么區別。
睜眼就干,閉眼就睡,花花的生活也成了流水線。她終于不用再思考怎么改簡歷、怎么面試、怎么才能找到一份體面的工作。現階段的目標就是,掙錢,然后活著。
什么數據、代碼、算法,都跟她的人生沒關。
計算機系進入寒冬
計算機系迎來了寒冬。
一部分是因為求職市場過于飽和,賣方市場供不應求。
?2024年全國計算機類專業的招生計劃共計約43.5萬人?,比去年增加了超過4萬人,漲幅高達10%。
每一年幾乎都在擴招的計算機專業,在八年前,畢業人數僅為8.9萬人。這也是程序員最吃香的年代,哪怕沒有學歷,只要參加了機構的結業培訓,也能有八九千的工資。
一個月薪五萬的老程序員稱,他高中就輟學了,做了幾年苦力累的受不了便向家里借了一萬報班學編程。
還記得零八年的冬天,狹小的輔導機構里坐著七八十號學生,講師就像傳銷般大喊,“學好代碼,五年買車,十年買房。”
他迷信了這個傳言,沒日沒夜地苦練,最終趕上了時代的紅利,做到了項目經理的級別,手下管著好幾個名校大學生。
“如果不學計算機,或許現在還在工地搬磚。”
但這是2024年,除了計算機專業的大批擴招,雨后春筍般興起的智能應用也劫持了人類的大部分工作。技術的發展大大提升了初級代碼的開發效率,簡單的活,一個AI就能頂三個人。
同時,生成式AI近乎瘋狂的發展更加凸顯了大學教育體系的僵化與冗余。學了四年,就會了python和C++的皮毛,面試官提到的神經網絡、深度學習,大部分畢業生都是一知半解。
曾經香餑餑一般炙手可熱的計算機畢業生,去干起了各種各樣的雜活。
有人去做銷售了,有人做前臺,有人進廠,有人在干脆出租屋里躺平、過上日夜顛倒的生活。
實際上,移動互聯網從增量時代進入存量時代,趕上AI、元宇宙等概念的火熱,業界需求崗位并未減少,只是要求復合型人才的能力更高。
這也就引出了大部分計算機學生“畢業即失業的”另一個關鍵:
學校教授的課程和企業需要的技能之間隔著一道撕裂的鴻溝。
以清華大學計算機科學與技術專業為例,課程體系由公共必修課、專業基礎課、專業核心課等組成。教材包括《C++語言程序設計(第5版)》、《Java語言程序設計(第3版)》、《數據結構C語言版第3版》、《計算機系統原理》等。
這些書目經典,但不實用,大多是2000年左右的老教材。后雖有改版,但增減不大,就是補充了幾個案例。
而企業所要的更加具體、實際,且與時俱進。“全棧、一點就會、觸類旁通”才是招聘方眼里的標準人才。
招聘方不是要求職者寫一段結構完整的代碼,而是要根據實際的場景、環境去解決某個具體的bug,生成某個切合項目需要的代碼。這同時,還涉及到成熟的項目溝通能力、與時俱進的學習能力和臨近關鍵節點的抗壓能力。
舉個例子,百度、字節這樣的大廠所考核的K-means聚類算法、反轉鏈表,如果不自己去積累,教材里基本都不會出現。
“我弟弟也是跟風報的計算機,現在整個班五十個人里只有幾個人從事開發相關工作。”
一位姐姐告訴我,畢業時在boss上發了四五千份簡歷的弟弟,只收到了個位數的回應。面試一次都沒過,都以沒經驗為由讓回家等著。
她為了支持弟弟發展,又補貼了兩萬塊讓他去培訓機構報課,重新學了最新的算法編程知識,花了一年最終才找到了個一萬塊的工作。
“現在花幾萬塊上個大學出來都找不到工作了,給私企打工都沒人要,出來又得從零開始報班學習才能養家糊口。”
“大學的意義又在哪呢?”
“學校學的那點,企業根本看不上。”
這是一個985計算機本科生的答案。
小徐當初錯過了校招,社招一面試就掛。為了賺錢,做起了兩班倒的體力活。
甚至為了找零工,不得謊稱自己高中就輟學,人家才愿意雇他。
我問他為什么不去考公。
他說,家里是農村的,學費都是貸款。姐姐考教師編考了四五年,自己不打工,家里就沒收入。
“不是所有人都有額外的時間和金錢去開啟另一種可能性。”
時間回到五年前,那個時候的小徐收到名校計算機系的錄取通知。他以為,人生的陰霾到此結束,以后就都是陽光了。
但這份履歷并沒有帶給他更多的光鮮,小徐和大多數高中就輟學的孩子一樣,涌入了泥土與塵埃之中,靠一身力氣生存。
唯一的答案,與時俱進
根據官方數據,?2024年全國高校計算機專業的就業率為68.65%?,遠低于2022年的86%,這一數字在2017年為93%。不僅如此,曾經穩居前三的王牌專業首次跌出前五,僅位列第七。
一位2023屆畢業的博主分享,計算機就業市場早已是僧多粥少的局面。
大廠名額有限,眼睛都盯著清北復交,并且只要碩士。中小廠更看重創造價值的能力,沒有資源培養應屆生,寧愿招有四五年經驗的老手。就算有應屆生接到了offer,如果沒有在試用期展現出極強的實踐能力和溝通能力,大概率也會被淘汰。
畢竟,就業市場,最不缺的就是人,你不干也有別人能干。
“唯一的答案,就是保持學習。”
這是一位35+老程序員的原話,他躲過了年齡帶來的失業潮,靠的就是每天花1h刷題,更新自己的算法題庫。
同樣的建議也適用于應屆生。
互聯網發展日新月異,從web1到web2、web3乃至未來的元宇宙,編程所需要的技能不可同日而語。
企業看的不是學歷、成績,而是價值——即在具體場景解決實際問題的能力。
小陳、丫丫和花花的經歷,是個體的掙扎,也是整個移動互聯網進入下半場、走向web3的真實寫照。這意味著,43.5萬計算機畢業生里大部分人,都可能卡在從學校到社會的就業第一關。
教育體系要與企業需求緊密結合,及時更新課程內容,加強實踐教學,以培養能夠適應未來市場需求的人才。學生則需要不斷提升技能,通過實習、項目經驗等方式,增強自身的市場競爭力。
同時,我們也應看到,盡管互聯網行業從增量市場進入存量市場,但對高級技術人才的需求并未減少。企業對人才的要求更高,對創新和解決問題的能力更為看重。這意味著,那些能夠適應變化、不斷學習和成長的計算機專業畢業生,將會擁有更廣闊的發展空間。
破局之道,唯在與時俱進。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