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 春梅狐貍
已出版《圖解中國傳統服飾》
憋不住話環節又來了……聊聊今天國絲漢服節“專題講座”環節里引發不少人爭議的學者——周星。
(遠程參與講座的周星,圖/中國絲綢博物館)
我挺詫異又挺能接受竟然很多漢服愛好者們都不認識他,周星真的是非常非常早研究漢服運動并且至今依然研究漢服運動的學者,中文期刊網絡里能搜到的最早發表的文章是2008年。
為了讓大家對于2008年的漢服有一個直觀認知,我po一張那年我參加漢服活動的合影——
(圖/)
而且周星不是2008年才關注“漢服”的,他在2008年的文章后的注釋這是根據他在2007年初的講演改寫的,結合他2004年同類型民族服飾的論文中沒有提到“漢服”,目測大約是在2005-2006年左右開始關注“漢服”與“漢服運動”的,差不多算是漢服運動剛有動靜他就關注了
很多事情都是回過頭去看會變得更有意思也更唏噓,所以這篇一半是分析周星在國絲漢服節引發爭議的PPT,一半也算是在回顧“漢服運動”的變化……特別說明:非常主觀!(本文引言內容也很重要,別略過了)
1
如何定義“同袍”?
我目前只能對網上流出的部分PPT翻拍做一些個人解讀,以及周星本人發表過的文章做對比。因為每年都有的國絲漢服節回放今年沒有了,當然有不少人是認為周星言論不當導致的(究竟是為什么,我也不知道,我也沒處問)。
(小紅書截圖)
這段內容會引發這么大的抵觸心理是我沒想到的,尤其是這段文字里提出異議的人似乎更在乎的“豐衣足食”“衣食無憂”這段,讓我很疑惑。讓我想到最近熱門綜藝里的某位妻子,即便她在努力“節儉”也已經過著優越于絕大多數人的生活,但就是很怕別人戳穿這點。也讓我想起多年前的一個知乎熱門問題,貧困生能不能買漢服。似乎大家已經無法分辨自己的消費究竟位于需求層次的哪一層。
(馬斯洛需求層級理論,圖/喂雞)
不過話說回來,僅以這頁PPT內容來說是有問題的,因為周星忽略了這是已經下沉數年的漢服市場及其連鎖反應。
周星當年接觸的漢服運動成員,有或是早年媒體口中的漢服運動推動者,不是受過高等教育就是自詡滿腹經綸的人,并且大學以下的在讀學生非常少。在漢服運動的草創時期,這些人幾乎都有輸出長篇理論文字的能力,盡管這可能是當時基于漢服運動建構的需要而擇選后的結果。當時的漢服群體內團體也是北京一幫、廣州兩幫、上海幾幫這樣的“北上廣”架構。那么他總結一句“城市里”“豐衣足食”“衣食無憂”其實已經算是結合這些年漢服愛好者的現狀做了調整了。
我們回顧一下周星早年的文章里是如何描述漢服群體的——
“漢服運動”剛開始時,基本上是富有民間性或草根性的活動,它原本與國家、政府和精英知識分子的關系不大,也不直接。但隨著部分青年知識分子和社會名流的加入、贊賞與鼓勵,“漢服運動”所卷入的社會階層逐漸有所擴大。與此同時,它也開始產生了“精英主義”的情緒與傾向,亦即自認為找到了“漢服”這唯一可以代表中國的文化符號,面對“世人皆醉我獨醒”的現實,不少“漢服運動”的積極分子自命是肩負著復興“漢服”,進而復興民族及中國傳統文化之使命的先知先覺,而廣大的民眾則是渾渾噩噩,需要他們努力去啟發的對象……
“漢服運動”的積極分子以年輕人為主,且以“網友”、“網民”居多。他們自稱“漢服愛好者”、“漢友”或“漢服網友”,活躍在互聯網上為數眾多的“虛擬”社區,亦即有關“漢服”的論壇、網頁或網站上……
“漢服愛好者”們大都是一些年輕的文化民族主義者,在個人的趣向上,他們都很喜好中國的歷史和文學,較為推崇中國的傳統文化,此種文化民族主義可以說是一種文化“尋根”式的民族主義。他們和現當代中國大量存在的另外一些主要是喜好或推崇西方歐美文化,向往國外生活,崇尚國外名牌,喜歡過圣誕節、情人節的年輕人亞文化群體相比較,形成了鮮明的對照……
漢服運動”得到了不少名人包括一些大學教授、年輕知識分子、影視演員、服裝設計師的支持、贊賞和鼓勵,但總體而言,知識界對于“漢服運動”的反應既較為謹慎,也頗為復雜……(周星,2008)
然而,如今已經過去了近二十年,漢服愛好者群體僅用“趨于低齡化”來歸納——
①Z世代特征更為突出
②在讀學歷更低(指的不是最終學歷)
③活動城市從一線城市向三四線城鎮下沉
④受亞文化影響更注重圈層認同與符號消費
(小紅書截圖)
網絡流出的PPT里也有這部分的體現,但不知道是不是出于對講座受眾的考慮還是準備不足,PPT文字顯得過于淺白和具體。而從我個人經驗來說,偏好符號消費的群體更喜歡宏大的描述和升華性的概述,像“大明貴婦”“漢服仙女”這類的詞,內部玩梗問題不大,但圈層外的人使用就容易被圈內“掛”,認為是一種圈外攻擊。
而周星早年文章里提到的“社會名流”“大學教授”等情況與現在的漢服活動中出現的情況也有所不同。2007年時由于08北京奧運開辦在即,當時網友和現在一樣非常關心奧運服裝的設計,但更關心的是設計的選擇:唐裝、中山裝、旗袍還是當時剛興起的漢服?這個討論更像是“國服”議題的變形(這也是周星貫徹始終的對于漢服的觀察角度),并且網友們希望通過08北京奧運的“官方”選擇來驗證他們所認為的官方態度。
(相關新聞截屏)
于是在2007年清明節時一篇《復興華夏禮儀服飾,展現五千年的輝煌——北京奧運會服飾禮儀倡議書》的網帖在當時各大論壇及國學類網站同時,倡議共有三條——
①把“深衣”作為08北京奧運中國運動員隊伍和禮儀服務人員的服飾,或在開幕式中出現“深衣方陣”;
②漢族與少數民族同場時穿著漢服,“以此解決漢族的民族服飾問題”;
③將“拱手作揖禮”作為08北京奧運的禮儀形式。
(08奧運漢服倡議,漢服早期宣傳資料圖)
由于這個倡議書附上了聯合倡議者的名單,并且注明了學歷或高校教職或傳統文化相關團體職位,當時的門戶網站及媒體就發布了《百名學者倡議漢服為奧運禮儀服裝》等新聞,這也是很多人對于早年漢服群體精英化、知識分子化的主要印象來源。
當年的新聞“交鋒”還是挺精彩的,以前的記者也不是用網線報道,還是樂意找到當事人進行詢問的。
(相關新聞截屏)
這份名單如今網上還能搜到,里面許多人是漢服運動的元老,只是名單中用的應該是本名,而網絡交往中大家更熟悉的是網名。周星與一些派系的漢服元老關系的確比較密切,比如他有一篇2019年發表的漢服相關文章是與倡議書中聯名人合寫的,又比如2016年出版的某本專門記述漢服運動的書籍作者是他的學生。
2
如何參與“活動”?
但這些在我看來都不是周星惹來爭議的根本原因,周星的爭議來自于“國絲漢服節”的活動定位和他本身的研究身份之間的沖突,說白了就是這個活動在我看來不怎么合適請周星。
周星和這場活動,是觀察者與被觀察對象、是研究者與被研究對象的關系,這本身就很容易起沖突。周星的PPT內對于“同袍”的定義,約等于是當著別人的面品頭論足,即便全是溢美之詞,也容易被聽成陰陽怪氣。(最早期的漢服愛好者稱“漢友”,后來改“同袍”,這點很多人都不知道,但周星最早的文章里在提到“同袍”一詞時就有補充這點)
比較有意思的是,周星的文章里也對漢服活動有過一些總結歸納,雖然過去了十幾年但基本沒有變化——
①身穿“漢服”,在繁華街區招搖過市,引起高頻次的回頭率。
②身穿“漢服”,利用周末等公眾節假日,在城市的公共空間(公園、城市廣場、繁華鬧市)進行“漢服”的時裝表演(“漢服秀”),同時也進行諸如“漢服歸來”之類的宣傳活動。
③身穿“漢服”,舉行各種“傳統”的儀式。
④身穿“漢服”,組織、參與或表演各種民俗游藝以及其他諸如游園、遠足、春游等活動。
⑤在一些以“國學”、“蒙學”為基本教育宗旨和內容的民間教育機構,偶爾會把“漢服”作為其“制服”來穿用。
⑥適時地提出某些主張或建議,通過媒體予以放大,構成熱門話題,乃是“漢服運動”頗為常見的經營策略。
⑦在街頭戶外的社會實踐活動結束之后,“漢服愛好者”們又會回到各大網站里各自的虛擬社區或論壇里,彼此交換或總結有關“漢服”活動的心得、體驗,同時粘貼大量“漢服運動”的圖和文字等。他們經常通過網絡,自行發布有關“漢服運動”的各種新聞和消息。(周星,2008)
(漢服活動圖,漢服早期宣傳資料圖)
像前面提到的漢服式奧運禮服和以前在《》里聊過的漢服式學位服,都屬于第⑥條,提出主張嗎,通過媒體放大,構成熱門話題。而《》里提到的復原秀往往漢服愛好者們參與熱情很高,甚至會進行自發組織與表演,屬于第②條,在公共空間進行“漢服”表演與宣傳。漢服運動早期非常熱衷于舉辦的祭祀活動、成人禮、婚禮,以及《》里聊過的開筆禮等屬于第③條,身穿漢服舉辦各種“傳統儀式”。
國絲漢服節是個綜合性的活動合集,并且由于漢服群體的變化而產生了一些“變形”。比如今年被策劃者熱情推薦的“絲路奇遇記”(NPC打卡)與其說是第④條的變形,不如說是從漫展、游樂園等處模仿而來,只不過服飾裝扮有了改變。
(國絲漢服節活動報道,圖/杭州網)
第④條“原型”的側重點在于對民俗游藝、節俗活動、文士雅集的模仿或再現,以服飾為切入口“呼喚”傳統文化、傳統習俗回歸是早年漢服運動比較重要的文化內核主張。而如今漢服愛好者與其他亞文化群體的彼此交融,對于傳統文化的需求更接近符號消費,所以活動形式與漫展、同人展等其他亞文化活動日漸趨同。
(早期漢服活動形式,新聞圖片)
更難以回避的是第⑦條帶來的影響,漢服愛好者對通過互聯網進行討論與宣傳有很大的自發熱情,并視作重要的宣傳和溝通渠道。很多地方舉辦與漢服相關的活動、或者有漢服愛好者參與的活動、或者給予一定激勵政策去鼓勵漢服愛好者來參與的活動,希望獲得的社交類APP或網站上發布內容、轉發影響力等。
國絲漢服節并非不適合請周星,而是已經辦到了第七屆的國絲漢服節不適合請周星了。周星作為漢服運動的觀察者,更適合在國絲漢服節還未定型時去探討、去籌劃,協助這個文旅IP的創建與走向。但當國絲漢服節的受眾、玩法都已成型固化,周星在這個活動中發表對于群體的觀察、路線的看法,僅僅這個立場和行為對于參與者來說就很刺眼了。
就在今年國絲漢服節的一個月前,中國絲綢博物館還舉辦過一個題為“漢服運動再考”的學術對話活動,周星是被著重介紹的參會專家與主講人。
(活動海報與活動預告截圖,圖/中國絲綢博物館)
從后面的活動報道和現在照片看,他的分享應該和國絲漢服節中沒有差別——
在“漢服運動再考”學術對話版塊,周星教授帶來《漢服運動再考》主題分享,他圍繞漢服運動已經取得的成就,漢服運動目前的新動態、新局面、新問題,漢服運動今后的可能性三個方面展開論述,讓大家對漢服運動有更深入的了解。
(活動報道,圖/中國絲綢博物館)
(活動現場照,圖/美苑時空
很明顯,如果活動換成了學術對話、圓桌會議,周星的分享就顯得合適很多,更何況他對漢服運動的整體態度還是以正面的積極的為主。但在國絲漢服節中,他的每一個詞都難免會被放大,有時候是圈層以外的人都會很疑惑的程度,比如“豐衣足食”“衣食無憂”竟然會讓人產生強烈的抵觸心理。
再舉一個例子,幾乎所有觀察漢服、研究漢服的人,都會提到“亞文化”這個詞,甚至于漢服群體已經是目前中國外在特征最為明顯的一個亞文化群體了。某戶問題《目前中國有哪些亞文化?》下的熱門回答就將漢服作為一個盤點對象——
(知乎截圖)
但以亞文化作為切入口,同樣會令漢服愛好們不滿,在周星引發爭議的小某書帖子下面就有人抨擊這點。
(小紅書截圖)
但周星的研究方向是藝術人類學,他的研究角度中有“亞文化”難道不是在正常不過的事嗎?實際上周星對于漢服的主要觀察在“亞文化”上著墨不多也不深,從他最早的文章到最近的文章,貫徹始終的話題是“漢服”對于中國人訴求“民族服裝”“中式服裝”的影響,以及漢服運動對于中國人日常生活方式改變的反映。
他在國絲漢服節所做的講座主題也是叫做《生活革命與漢服運動》,中國絲綢博物館的活動報道里如此總結:
神奈川大學周星老師線上為大家講述漢服運動如何掀起一場生活革命,讓我們重新審視傳統與現代的關系。
我的感想如下圖:
周星有一篇專門以亞文化為題的關于漢服運動的文章,討論的也是互聯網與漢服運動之間的關系——
新時期的漢服運動,從一開始就滋生于互聯網,借助于互聯網,依托于互聯網,成長于互聯網。有關“漢服”的討論、爭辯和倡議,主要是以互聯網上的網站、論壇或網頁、博客等為舞臺而展開的,它不斷積累、擴大、延展而永不停歇、永不關閉、永不消失。對于熱衷于漢服運動的都市青年男女來說,沒有互聯網是不可想象的。在中國互聯網上無數大大小小的“虛擬”社區中,目前,漢服運動已經擁有了一定的份額。(周星,2012)
他對于作為亞文化群體的漢服愛好者的觀察也是充滿善意的,甚至還在文章中幫忙澄清早期學者對于漢服運動的一些極端看法——
積極參與“漢服運動”的都市青年男女,已經在中國社會里形成了明顯的“亞文化”群體。這是由一些在中國社會迅猛發展和劇烈變遷的過程中,較為具有危機感和憂患意識的漢族城市青年自發形成的社群。“漢服運動”的參與者,均擁有較為明晰的漢民族認同感和較為強烈的漢民族意識,并且都主張用“漢服”來作為其最為重要的族群認同的符號。
不過,根據筆者2011年夏天在上海、無錫、北京、西安和鄭州等地的實地調查,走出互聯網上的虛擬社區,在各種形態的城市公共空間(公園、廣場、步行街)展開實踐的“漢服運動”卻頗為溫和、穩健,更像是年青人的郊游聚會或行為藝術等,這和他們中一部分人的網絡言說激烈化形成了鮮明的對照.因此,僅憑網絡虛擬世界較為激烈的言論來判斷“漢服運動”,就有可能產生誤解。參與“漢服運動”的青年“同袍”們,固然是依托網絡虛擬社區建構其認同的,但他們在現實生活中活躍的實踐,也具有不容忽視的重要性。(周星,2012)
包括這次他PPT中被人“掛”出來的標簽,如果對照他的文章,也會發現他對此的描述是完全正面的。他認為“才子佳人”是體現傳統審美理想,但在漢服愛好者聽來是“污名化”。
(小紅書截圖)
他們大都喜歡傳統文化,喜歡中國歷史,喜歡中國古典文學,對于古詩詞、傳統樂器、民族音樂、女紅、武術、書法、茶藝、國學和中國古代服飾等,擁有獨到的審美偏好,例如,中國古典文學里“才子佳人”式的審美理想。在這一點上,他們和互聯網上“哈日”、“哈韓”及偏好歐美價值的亞文化群體,可以說有非常顯著的不同。(周星,2012)
總的來說,相比許多與漢服群體產生交集的學者,周星算得上比較客觀,對于漢服運動與相關團體也是持也比較積極的看法,要知道他所接觸的漢服愛好者群體比如今在主張上更為激進、言論輸出也更為猛烈。如果周星也只是得到這樣的反饋,那還不如一些背后可勁兒蛐蛐漢服群體的人呢,他們可是贊譽、流量、活動等等該得的都得了。周星十幾年如一日的“友善”,也沒有通過靠近漢服而獲取什么,圖的應該也不是什么商業互捧吧。
3
如何讀“周星”?
最后聊一下我個人對于周星的看法,因為剛好是今年2月份關于長樂游神討論的時候舉例過他的一篇文章(沒想到后面中國絲綢博物館在3月的學術對話和4月的漢服節里會邀請他)。
在這篇小紅書里其實已經提到我幾乎不引用周星文章的原因。周星是一個非常好的漢服運動觀察者,還有一些讓我感到驚喜的角度,但他的文章總是偏向記述和歸納,在現象分析的剖面上總是讓我感覺差幾口氣,不論是深度還是廣度又或者角度。
這在我看來,似乎和他的“友善”也有一些關系,他似乎很怕對被觀察對象造成困擾甚至是負面影響,從而收斂了人類學家常常會不自覺流露出來的冷酷與鋒芒。而在人類學家常伴隨著的悲憫與溫情上,周星的“友善”又顯得過于禮貌與客氣了。
比如《絲綢》雜志今年的9月刊里登了一篇他寫的。
看題目是挺“友善”的,但內容對于漢服愛好者來說依然是刺耳的。不是周星在文章中陰陽怪氣,而是達成漢服群體滿意的程度的內容,人類學者恐怕寫不出來。
這篇文章很有可能是周星在看到了國絲漢服節的網絡輿論后寫的,里面其實有幾處文字可以視作回應(如果這個內容就是當時在國絲漢服節講座里的內容,那還出現爭議,我只能說大家是真“上課不聽”啊)。我摘一下,大家順便感受一下周星文章的“友善”。
比如,對于“衣食無憂”“豐衣足食”,他這樣寫道——
但另一個明白無誤的客觀事實,亦即“同袍”大多出身于生活條件比較好的家庭。這些物質基礎相對從容的年輕人,能夠有閑錢去添置較多的衣服。原本在日常生活中沒有漢服并不會有多大影響,因此,特意購買和穿著漢服,其實就是他們在日常生活之余所追求的美好事物。漢服運動發生于21世紀初,且主要是由城市里一些衣食基本無憂的年輕人發展起來的,所以,漢服運動其實也是在中國的改革開放推動了經濟和社會的全面發展,促成了人們的“生活革命”的基礎上才有可能的,而追求復興漢服,在某種意義上也正是“生活革命”在服飾生活領域中的主要表現之一。(周星,2024)
再比如,對于“亞文化”的爭議,他這樣解釋——
學術界有不少理論可被用來解釋漢服運動,較為常見的是把漢服運動理解為年輕一代的文化自覺。文化自覺涉及一個認同問題,而認同可以有多個不同的層面,比如說較為大眾的認同,亦即通過漢服來認同人們都是漢民族,在漢服運動中,漢服成為漢本位意識的支撐;但還有其他一些層面,比如說人們都是喜歡漢服的人,彼此認同對方為“同袍”,這就牽扯到了“漢服圈”或一個個愛好服裝(包括漢服)的小社群了。正因為如此,筆者曾把漢服社團視為是互聯網時代中國社會中一類新興的“亞文化”群體。在小圈子形態的漢服社團中,成員們互稱“同袍”,彼此抱團取暖,惺惺相惜,相互鼓勵,共同堅持自己對于漢服的喜愛和相關的價值追求。
把漢服社團視為“亞文化”的社群,并沒有貶低的意思,只是依據學術界對亞文化的定義而言的。……
漢服運動今后的走向,可預見它將進一步走向主流化,逐漸擺脫其作為亞文化的地位,并成為主流文化的一部分。(周星,2024)
這個在我看來就是過于“友善”而失了鋒芒與先銳。漢服群體反感“亞文化”標簽,固然有對“亞文化”定義不夠了解、帶有負面印象的原因,其實還在于綁上“傳統”“民族”等標簽后難免覺得自己的圈層高于其他的亞文化圈層。以“三坑”為例,買漢服、穿漢服的符號價值在他們看來是更高大的,所以又怎么能以剖析lo裙、JK制服群體言行的方式來剖析漢服群體的活動和主張呢?這是一層戳下去觸感反應更強烈的窗戶紙,我不認為周星對此毫無察覺。
(2021年分眾傳媒有關“三坑”的調查報告)
此外,周星在今年與中國絲綢博物館產生交集之前的很多與漢服有關的活動,主要是參與和他關系密切的那些漢服元老策劃的講座或節目。他的學生曾是早期漢服活動的組織者與參與者,是可以在漢服運動大事記盤點中留下痕跡的人物。在2019年周星“本土人類學與民俗研究專題”系列叢書發布會上這位學生有出席,新聞里還提到“周星建議她跳出漢服愛好者的身份,借助學術思路更加客觀地看待漢服”。但結果似乎并非如此,這個派系還在努力推動漢服體系的統一標準“平中交右、寬褖合纓”,這個標準在如今宋制、明制漢服更受熱捧的時期,多少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但由于早期漢服元老的精英身份,這個理論主張獲得的官方媒體曝光更多。
(“平中交右、寬褖合纓”八字訣解釋,圖/漢服世代)
那場發布會里還有一位嘉賓高丙中,他在1997年發表過關于亞文化的文章。這篇文章真的太早了,早到文章中的亞文化舉例是“氣功”,“氣功熱”幾乎是Z世代出生以前的事兒了。但文章真不怕老,高丙中對于亞文化的視角與剖析,在我看來是更適宜也更深刻的——
相對于主文化而言,在文化權力關系上處于從屬地位的亞文化廣泛崛起,沖擊著即定文化的一元格局。……從價值系統和權力關系來看,今日中國社會文化處于多元文化的并存狀態,主文化、亞文化和反文化在不同的社會層次呈現為不同的格局。……社會群體通常是在普遍的價值體系的影響下形成適合自己的生活處境的亞文化。一種亞文化出現以后,會逐漸滲透進主流文化之中,有時表現為“價值擴張”。這種價值擴張溝通了多少有些落伍的普遍價值觀念和不斷變化的現實。這種溝通是否順暢,決定了主文化和亞文化的距離是否拉大。……文化是一種潛藏在所有社會活動者背后的凝聚性力量,但是,在復雜的社會中,文化又是引起分裂的因素,因為國民是通過各種亞文化以間接地分享全社會的普遍文化的,在此條件下,不同的亞群體常常為使其行為、價值觀和生活方式在主文化中取得合法地位或較有利的處境而斗爭。……在現實中,人們能夠創造性地利用主文化、亞文化和反文化建構自己的文化。從主文化、亞文化和反文化的現狀來看,當前中國文化內部的關系是復雜甚至混亂的,這里既包含著豐富的文化資源,也潛藏著繁雜的問題。(高丙中,1997)
比如他提到主文化與亞文化的區別在于“文化權力”上的差異,比如他提到亞文化與主文化并非二元對立的,它們之間的溝通、滲透及產生的影響,又比如他解釋了為何亞文化總是看起來圈地自萌又總在孜孜不倦地爭取認同……我想看到的,至少是這個程度的文章。我不太清楚別人的看法或需求是啥樣的,可就像看小說一樣,我對人類學、社會學類的文章也有一些自己癖好。
最后,就像萬圣節cos冰冰被帶走成為了cos完成度的一部分,脫口秀的場外紛爭成為了表演內容完成度的一部分。周星到國絲漢服節做講座引發爭論,何嘗又不是他對于漢服運動、漢服群體的觀察與研究在完成度上的一部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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