屯留有個叫烏云的，平日靠給飯館運送食材為生。

一天他正給一家飯館送貨，見一位客人在后廚與人交易。最后，客人兩手拎著沉沉的裝滿大蒜頭的紙袋離去。粗粗看去，起碼有十來袋。

烏云覺得奇異：什么樣的人家需要用到這么多的大蒜頭？莫非是有別的妙用？難不成是驅邪？

于是，他趕緊跑出去攔下了那位客人，問起緣由。

那人也沒打算藏著掖著，很快就坦白了。

“大哥您這陣沒到萬歲池那邊去吧？前一陣有個小伙子不管不顧跳進去，雙手雙腳還有脖子都套上了一串串的大蒜頭，下水后過一會兒又上來。一連不知多少天，天天如此。

我們都以為他瘋了，哪想人家最后一次出來時，身上掛的蒜頭都變成了金銀玉飾，誰說不是供奉了水底下的神靈呢！這不，大伙一個個都要去跳池子了，還有啊，最緊要的是這大蒜頭得備上！”

烏云又問：“這看著也就是普通的蒜，萬歲池離這兒還挺遠，怎么跑這兒來買了？”

客人左右環顧了一下，湊到他耳朵邊悄聲說：“這個秘密我也就告訴您一個人，那個年輕小伙每天除了跳池子，就是來這家吃飯，出來后還拎著鼓鼓的紙袋，我一看就知他身上掛的那些大蒜頭都從這兒買的……您可別告訴別人??！那些人到別處買的大蒜頭啥用沒有，還跳個勞什子！水底下的仙人瞧不上，哪肯顯靈喲！”

客人剛剛離去，一位樸實的年輕小伙路過這家飯館，照例進來買了許多飯食，包好后便提著鼓鼓幾大袋往后街方向去了。八年來天天如此，并非因為他自己愛吃這里的東西，而是給吃慣了的岳母買的。

岳母年紀很大了，頭腦也不清醒了，時常坐在家門口對著路人指指點點嘀嘀咕咕。這個家里沒有其他人了，可她卻不肯搬去和女兒女婿一塊兒住。小伙只得天天帶了吃的來看她，無論風霜雨雪。

熟悉的人都深深佩服小伙，不僅因為他天天來送飯，更由于他那十足的耐性。

他岳母年輕時是個尖利跋扈的婦人，身邊人幾乎都受過她的折磨。

過去鄰家有個調皮的孩子時常在她家門口打鬧，她便將那孩子捆起來放入高粱地里。孩子的父母找了快一天才找到人，原來孩子玩的小陀螺被婦人塞進他嘴里去了，怪不得一直發不出聲來求救。

最為遭殃的還是婦人的丈夫。婦人早已給丈夫定下一連串的規訓，不許忤逆她，否則就要赤身被鞭打。

由于婦人喜愛距離很遠的城郊集市售賣的吃食，便時常使喚丈夫去那邊買來。每當看到丈夫脖子上手上背上都扛滿東西，像個老人一般蹣跚走回來，她就會十分開心。

她只是聽聞冰雪涼水荔枝膏要用高山上的雪水來做，便立刻要求丈夫不辭勞苦上山去取來。

后來丈夫逝去，婦人也老得神志不清了，還改不掉使喚人的習慣。小伙從妻子那里聽說了岳母的脾性，自愿前來為她解悶。

“若不是岳母，我至今還娶不上媳婦兒，為她做一點事也是應該的?！毙』镄睦锸沁@么想的，也是這么做的。

岳母就像過去使喚丈夫一般使喚這個女婿，讓他干這干那的，甚至是在墻根下耍猴這樣令人啼笑皆非的事，小伙都沒有拒絕。

前些天，她突然憶起過去丈夫在身上穿滿雜物扮龍逗樂的場景，意識忽然有些清醒，這才想起丈夫早已不在了，不禁落下淚來。

小伙正好上門，看到岳母的樣子于心不忍，聽她絮絮叨叨說了許久的話。

岳母說著說著又不清醒了：“你那時候還扮成龍的樣子，我說要能飛到天上去的，才算是真龍。你告訴我，你雖沒法上天，但可以下到水底去。然后就裹著一身雜七雜八的東西跳下水去了。當時還是在那個什么萬歲池吧，邊上的人哪個不笑你……”如此，說了許多，顯然是把女婿當成自己的丈夫了。

小伙卻是認真起來，隨手攬起門口串起來的大蒜頭披掛在身上各個部位，招呼岳母去萬歲池邊看真龍戲水。岳母果真同他去了，邊上依舊有一群看笑話的路人，這更加讓她回憶起了過去。

接下來的日子里，小伙天天披著大蒜頭跳到池水里去。岳母似乎很是感傷，除了第一次，之后卻是再也沒來了。但小伙卻依舊每天都去“表演”，也會提醒岳母去看。

一天，他跳入水里時，偶然發現水底閃著銀光。躥下去看，竟撈出好些值錢的金銀玉飾來。小伙大喜，立刻卸下身上的大蒜頭，將那些貴重的東西小心帶出來。

隔天他又躥下水，結果撈出了更多的好東西。周邊看到的人深以為異，在感嘆他的好運時也都躍躍欲試。不想小伙只撈了兩天好就沒來了，原來是岳母病了，他要前去照顧。

再說那些學著小伙的樣跳池子的人根本不知這背后的緣由，光看到了亮閃閃的珠寶，絲毫不作探究就往水里跳。

而烏云在飯館碰到的客人看到后就笑那些人：“這群蠢蛋！別把池子里的水給弄臟了！”而他自己卻在一連跳了三天卻一無所獲后也放棄了。

大家更是疑惑連連：“水里到底有什么大魚，這么愛吃大蒜頭？為何只有小伙遇上了“大魚”，旁人卻連個小蝦米都撈不著？”

許久過去這事也無解，大眾也只當作一樁笑談就過去了。

卻說烏云這日忙到天黑才回家，只因白天干活被雇主刁難，回來時渾身疲憊，手都快抬不起來了。

烏云如今的妻子是他二十歲那年娶的，妻子年長他十幾歲，性子溫順。

看到丈夫歸來，烏妻興奮地拉他到內室里來，拿出個金閃閃的東西讓他看。

烏云定睛一看，竟是個金碗！夫妻倆何曾得過這樣的寶貝，一時間喜不自禁，摩挲個不停。

烏妻告訴他，這是今日在河邊洗衣服時撿到的。

“今兒早你那件有三個破洞的短衫被一個急流打下去，我繞到對岸才找到的。撿起來后看它還兜著個圓鼓鼓的石頭那么硬的東西，打開一看居然是個好寶貝！必定是老天爺垂憐咱們家，要叫咱們過好日子了！”

烏云聽了很是驚喜，白天才聽完別人家遇財的事跡，沒想到這么快就輪到自己了。

出乎意料的是，過了兩天，烏妻又在河邊撈到了好東西，是個血玉碗，拿去街上當了不少錢。

又過了幾天，還是同一條河，烏妻撿到個古瓷，最后讓古玩鋪子的店家花重金收了。

自此之后，烏妻再也沒有從河里撿到過寶貝了。烏云終于重視起來，思來想去，認定和萬歲池一樣，這條河里也有神靈。

“都怪我們沒早點發現，現下惹怒了上神，哪還肯再施舍東西？”

于是，路過河邊的人時常能看到一個身著殘破短衫的身影躍入水底的場景。初時還有孩子上前看熱鬧，后來每回都見烏云兩手空空上來，久而久之便覺了無興趣而散開了。

烏云穿著他那件帶有三個破洞的短衫在水里游來游去也累了，久久沒有收獲使得他更加心急，一不小心俯沖到一塊石頭上，衣衫被勾出一個大洞。

他仍要使蠻力，結果被撕扯出更大的口子。上岸時就僅有幾片碎布掛在身上，幾乎衣不蔽體。鄉民們得知他下水的前因后果，都笑他愚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