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陣子和闌夕、莊明浩、Austin繼續連麥考古,聊了中國移動互聯網可能最大的一段彎路,也就是對所謂「入口」的爭奪和執念,有關新的流量、新的場景和新的交互。
在互聯網時代,用戶每一個動作的變化,都是新一輪財富分配的關鍵。
十年前PC轉移動互聯網,用戶習慣從鍵盤鼠標到按住說話和掃一掃,從輸入關鍵詞搜索到隨時隨地下拉刷新。
底層技術變革帶來的上層應用技術的變革,這過程中興起了一批新的公司。比如基于GPS定位才有了打車和外賣,興起了像是美團、滴滴等服務公司,因為手機攝像頭才有了短視頻和直播的興起,才有了抖音快手的故事,而他們又共同將互聯網變得普世化全民化,尤其是之前沒有在互聯網上活躍過的大多數。
而人群變化意味著模式徹底改變,會出現新的商業機會和新的產品,如直播電商等。類似例子還有比如snap倡導的的閱后即焚,Pokémon GO 把游戲帶到現實世界,快手發揚光大的連麥PK,BeReal通過手機桌面小組件來做社交。
PC互聯網的入口在搜索框,移動互聯網的入口在二維碼。二維碼本質上是對線下世界的抽象,因為手機想要“理解”線下世界連接萬物,就需要通過攝像頭來掃二維碼來實現。所以移動互聯網時代最重要的動作就是匹配二維碼的這個掃一掃。
但今天全球AI創業者的一個共識就是要用生成替代拍攝,用AI去替代攝像頭。那什么是AI時代的 GPS 和攝像頭?人跟世界的連接還需要通過掃一掃這個交互來實現嗎?
其實現在的AI訓練已經遇到了瓶頸,就是因為能用的數據,網絡上的文字、語音、圖像、視頻,該爬的、公開的都已經爬完了。對于 AI 的進一步發展就是需要創造出更多的設備,比如以智能眼鏡為代表的 AI 硬件創業潮,都試圖去獲取之前獲取不到的數據。另外一個方向是要去不斷拓展人們觸發AI的方式,如何用已有設備去延展出更多更多維度的觸角,找到新的廣泛使用場景。
我在上個月外灘大會上第一次接觸到“碰一下”,發現可以觸達更多場景。現場可以“碰一下”支付、“碰一下”借還共享充電寶、“碰一下”驗票參加論壇、打卡和點單等,當時覺得這種新的交互方式即將應用到人們生活的方方面面;十一期間外地游客來杭州,在全城多個A級景區、酒店、旅游咨詢點、主要商圈等,4萬余個服務點位,都可以使用手機碰一下藍色的“杭小憶智能貼”,喚出支小寶上的“杭小憶”智能體,讓AI幫助出行指路、預訂酒店、導覽景區、領取優惠。
通過碰一下+AI這種更簡潔的交互方式,降低選擇紛繁復雜的APP的時間,根據場景快速匹配最合適的AI應用,比如九溪煙樹旁邊的碑上碰一下就能聽到九溪煙樹的語音講解,也能知道附近景區人流量堵不堵。同時直接把服務和答案推送到你的面前,省去了提問環節。
AI科技要像移動互聯網一樣服務大眾,可能還缺少這么一個人人都可以熟練掌握的動作。
下文為闌夕對本次圓桌的總結:
長期關注移動產業的應該都對「入口」及其延伸的那幾個概念——比如「船票」或是「卡位」——記憶深刻,之所以說它在我們回頭來看很像一段彎路,是因為「入口」本身就在被不斷的證偽,在很大程度上這是在游戲規則沒有固定的環境里,被大廠們的焦慮制造出來的共識。
事后來看,我們可以從3個角度去復位「入口」爭奪的歷史:
1、資本的角度,這是最真實的,錢的流向是實況競賽的縮影,每一張美元和人民幣,都是燒給了和未來對賭的盤口;
2、通道的角度,這是最確定的,從一開始大家都知道從ISP到APP的流量分發路徑,只是在每個環節的比重博弈上,結果充滿了未知;
3、時間的角度,這是最客觀的,相當于上帝視角俯瞰全局,可以輕易發現有多少前浪死在沙灘上,又有多少后浪追著泡沫卷。
先說資本,明浩手上還存了2010年移送互聯網大會的PPT,那會兒行業里都在給自己喊口號壯膽,其中就包括迎接萬億級的市場,當然現在來看萬億早就是一個不值一提的小單位了。
不過這萬億到底怎么分,其實運營商的話事權很高,包括今天春風得意的大佬們,那會兒還在努力湊上牌桌,真正在一條鏈上什么都做的,是運營商,而且很多人都在看日本的經驗,因為NTT還有軟銀在日本都發展得很快。
想不到吧,日本移動互聯網曾經短暫走在了中國之前,像是二維碼也是日本發明出來的,所以運營商主導一切的那套玩法,也被照搬了過來,明浩說那幾年出去開會,除了主辦方之外,幾乎都是運營商派來的人第二個上臺演講,地位非常強勢。
最巔峰的時候,運營商可以SP、CP一手抓,同時在硬件端搞定制——你們應該還記得以前手機出貨量最大的渠道是移動、聯通和電信三大運營商——甚至還適度參與應用層,飛信火的時候是能直接威脅到QQ的。
至于后來的發展方向沒有繼續延續日本路線而是轉到硅谷路線,原因很多,有運營商出現內部問題給了機會,有國內創業者和投資機構的不甘心,有移動市場的變化趕不上計劃,林林總總,最終拉開了萬箭齊發的序幕。
其中路由器和電視盒子一度火了好幾年,就可以被視為一次大膽的試探,因為本質上這就是在觸碰運營商的勢力范圍,它們能被炒成入口,也變相說明了運營商的影響減弱,實際上我在2012年去運營商做分享,就已經能夠明顯感受到它們對于管道化的不安。
在明浩的記憶里,路由器/盒子(包括智能電視)成了某一階段的熱門投資標的,是因為有激進的判斷認為這是一個比手機小、但不會小太多的品類,甚至連遙控器都能融錢,掌握了聯網的工具,就能做分發,這么前置的機會,誰都不敢輕言放過。
既然都在追前置,就繞不開百度的驚天交易了,19億美金買了91無線,金額直接創下中國互聯網的收購紀錄,那可是2013年的19億美金,業內都震驚了。
現在來看,百度買91無線有很明顯的路徑依賴,PC時代的hao123買得太值了,最高的時候能占到百度搜索流量的30%,很自然的,既然移動互聯網App取代了Web,那么用來分發App的應用商店就是新版本的網址導航了。
百度的抬價也讓大廠戰投部門紛紛開始重新估價,Austin就說這筆交易最大的副作用就是第二年阿里花43億美金買UC的時候大家就都沒有那么驚訝了,百度以一己之力抬高了資本市場的閾值,這可能是它掉隊前最高光的時刻了。
應用商店太貴買不起,還有一些VC開始追捧刷機、ROM、Launch甚至清理工具,我們用后視鏡可以看到這些東西很明顯是過渡性的,是安卓系統不夠完善的產物,但當時確實滿足了一部分急病亂投醫的需求,買的就是一個安慰。
阿里的「All In無線」也是在2013年提出來的,張勇現在人走茶涼,我看到現在就有稿子出來質疑了,太刻意了哈哈哈。
至于追究一切焦慮的來源,還是要回到微信身上,馬化騰2012年接了一個采訪包袱,承認了微信是騰訊在移動互聯網拿到的一張船票,把其他幾個大廠全都搞應激了,船票這個說法加上2012年末世論的亞文化,非常應景。
明浩2011年去的經緯創投,到了2014年,經緯拆掉了移動互聯網這個組,開始從各個垂類去看項目,文娛、SaaS、O2O這么來分,相當于坐視了微信霸占主干道的現實不可動搖,轉而去尋找次級入口的機會,雖然收成不錯,但也錯過了后來的大家伙,比如在BAT眼皮底下硬生生長出一個新入口的字節,這個后面再講。
經緯的判斷其實比較具有普遍性,以2014年為分水嶺,行業里艱難接受了騰訊再次坐收最大漁利的地位,認為沒有任何產品能和即時通訊去搶前置,然后圍繞阿里騰訊兩大巨頭開始站隊,最經典的就是拿到船票后的騰訊開始賣座位,微信九宮格里的每一個icon,都是資本和親和出來的結果。
再往后,「入口」被談得越來越少,取而代之的是「賽道」,資本的新敘事變成了高頻打低頻,變成了彎道超車,變成了下半場,接下來的幾年里,團購、打車、共享、支付多個垂直市場反復掀起燒錢大戰,熏出了移動互聯網青春時代的最后一抹余暉。
現在說說第二個角度,通道。
運營商是通道的大玩家,但運營商的問題上面也談到了,就是既當裁判員又當運動員會遏制整個行業的參與活力,所以無非是怎么退場的區別,中國和美國是有區別的。
就像飛信和咪咕都是「無限彈藥」的代表,在資費(短信/流量)上天然占據巨大優勢,飛信沒做成但咪咕現在看來還有機會,卻已經讓其他視頻平臺壓力爆表了。
Austin對通訊行業研究很深,在他看來,中國的運營商退場,是基于通訊國家化的設定,3G-4G-5G的工程演進,把運營商壓在了基建角色上,一方面使中國的網絡條件和韓國接近,反而有別于美國這種地理廣度更加接近的國家,另一方面也推動了應用公司化,把消費級市場讓了出來。
老網民應該都不會對WAPI風波感到陌生,直到2009年,帶有Wi-Fi的手機在中國都是不能銷售的,解禁之后正值流量資費居高不下,由此催生出了免費Wi-Fi成了一門大生意,Wi-Fi萬能鑰匙也陰差陽錯的成了盛大研究院最成功的一個項目。
總之,運營商在基建上的大力補貼,以及后來幾次提速降費的行政指令,是促進中國移動互聯網走向繁榮的幕后功臣,而在收回成本的漫長過程里,對企業使用通道的支付轉移,又造就了商用互聯網的費用高企,包括影視颶風抨擊的視頻平臺降碼率事件,之前已經聊過了,這里不多說。
美國的情況就更奔放一些,運營商都是私營的,加上還有網絡中立法案支撐,互聯網巨頭一言不合就自架光纜,是一個非常沉重同時也非常好用的籌碼,Google光纖、Facebook熱氣球、SpaceX星鏈其實可以看作美國科技業挑戰運營商的三代傳薪接力,最后只有在技術上越級成功的SpaceX星鏈成功了,同時因為SpaceX對商業化的需求最急迫。
Austin認為星鏈的成功終于擺脫了網絡基建本質上是房地產生意的問題,特別適用于澳大利亞、蒙古這種地廣人稀,或者美國這樣人口分布嚴重不平衡的大國,同時也沒有強有力的國家級基建推動,空中覆蓋反而是低成本又高效的辦法。
換句話說,如果科技創新能夠實現太空發射成本的數量級下降,你就能夠憑空創造一個以前根本不存在的市場出來,星鏈就是這樣,在SpaceX成立的時候,它甚至都還沒成為一個想法。
Meta則是不安感爆炸的另一個巨頭代表,扎克伯格睜眼醒來就覺得自己被卡了脖子,所以在向通道上游發展的求生欲也是最強的,除了熱氣球這種看起來就不靠譜的項目之外,它也花大價格做過手機Rom/桌面,還和HTC一起賣定制機,結果都不怎么順利。
講道理,扎克伯格的恐慌不是沒來由的,他一直在經歷預言的自我實現,最近的一次就是蘋果更新隱私政策,直接打掉了Meta每年100億美金起步的收入,而他沒有任何反制的能力。
這也解釋了為什么Meta如此執著于豪賭下一個計算平臺,它是真的憋屈,元宇宙看起來是寄了,VR半死不活,AI這波反而讓Meta拿到了頭等艙,只能說天佑自救者。
最后來說第三個角度,時間。
字節跳動可以說是「入口論」的掘墓人了,它證明了大力出奇跡的存在,只要踩中市場需求,前面任何自以為是的卡位都是紙糊的,十年前沒人相信打開手機刷短視頻的優先級會高于微信,現在微信都在天天琢磨怎么讓人多點幾下視頻號。
再加上拼多多的橫空出世,難道淘寶之前沒有占據最好的入口嗎,事實證明,入口反而是限制器,掌握了更優的供給,隨時都能開出新的大門,迪士尼開到哪里,哪里就會人滿為患。
所以在時間的尺度上,入口即是不被證偽,它也是一種隨著觀測不斷坍縮的現象,以致于入口定義也可以變成交互上的,比如微信當入口時,是用「掃一掃」替代了網址和搜索,而抖音當入口時,則把「無限上滑」干成了內容平臺的標配,支付寶最近又在強推「碰一下」,在很多場景里掏出手機去做近場感應,然后喚醒新的AI功能,這些都是在追求成為用戶和軟件之間的默認規范。
交互是能影響心智的,這個在行為學上屬于基礎理論,所以往外面看,微軟在給PC鍵盤新增一個呼出Copilot的全新按鈕,蘋果強行給iPhone 16系列加上側邊按鍵,同樣是為了通過建立新的交互模式,來把內置軟件的優先級往前推。
潘亂舉了一個例子,快手直播團隊拿了“2018年度業務突破獎”,就因為做了一件事情,在直播里了上線連麥PK這個,技術上并不難,也沒多少翻天覆地的創新,但一下子就把直播的流量干爆了,這就是交互的力量。
想把交互做成新入口的失敗例子也挺多的,Siri算是其中一個,或者亞馬遜的智能音箱Echo,我記得亞馬遜有離職員工寫過帖子,說他們團隊為Echo寫了很多復雜的規則,可以響應用戶的各種信息需求,結果最后一看數據,90%的用戶都只會拿Echo當計時器用,心態一下子就崩了。
做時間的朋友固然是一句好話,但在追逐入口這件事情,我們看到更多的情況是,做著做著就做成了朋友的敵人,然后被時間無情的碾壓了過去,這就是試錯。
就像「經濟學人」有過一篇報道,說拖拉機發明出來之后,是不是一下子就改變農業生產了?并沒有,實際上是過了幾十年,是金屬輪變成了橡膠輪,新設計出了升降桿,等等之后,才開始逐漸大范圍淘汰掉馬和騾子。
也許大家對于這波AI的熱忱和期待,也要有同等量級的耐心。
Austin的一段發言我覺得適合放在結尾:
「一直以來,我們都在試圖摸到那頭房間里的大象,也不知道摸了多少次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但是加權在一起,唯一能夠確定的依然只是這房子里肯定有一頭大象。一代人要有一代人的互聯網,一代人要有一代人逆天改命的夢想,所以我們會本能的去給很多新事物添加過高乃至不切實際的期待,希望能夠成為下一個互聯網級別的機會,但也有可能不是,但這不是它出了什么問題,搞不好問題是出現在我們自己身上。希望未來AI統治人類的時候可以記得這句肺腑之言,我是一個非常謙卑的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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