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北京老螞蟻
我叫蔡敬元,江蘇徐州人。我家弟兄三個,我排行老大。日本人投降之前,我一直在象山鄉中心小學上學,日本投降以后,我才到的徐州中學。我們的校長是共產黨員,受他的教育影響,我不顧家里的反對,偷偷報名去參加了解放軍。
我當兵后在24軍的教導團,從1949年9月到1950年4月,除了一般的思想教育、一般的訓練以外,我印象深的就是學習社會發展史,就是改造青年的思想,需要認識到什么是共產黨,共產黨為什么要搞共產主義,社會為什么要發展到共產主義。
1950年4月,24軍選了一批人去學工兵,我就是其中一員。朝鮮戰爭爆發后,我寫了請戰書主動要求參加抗美援朝。當時寫請戰書的人很多,我們那一批只去了18個人。1951年的1月,我分到了志愿軍工兵10團5連。由于我是青年團團員,所以我一到連隊就叫我當副排長,組織大家學習。當月部隊就開到了沈陽,2月的一天,乘車進入朝鮮。入朝以后,我們正好趕上參加第五次戰役。
我在朝鮮的時間大概有兩年零十一月,主要分三個大階段:一個是參加第五次戰役,在北漢江上架橋;第二個就是建設鋼鐵運輸線;第三就是參加了最后一次戰役金城反擊戰,我們在最前線架橋。
第五次戰役打響,我所在的工兵5連在戰役后方搞道路保障。那時候我們配屬志愿軍第9兵團,第一階段9兵團打到了華川,我們接到命令,要趕到華川。大約有一百多里路,我們一夜急行軍就趕到了。由5連和工兵團1營一起在北漢江上架橋,具體地點是在九萬里,那個江段水流很急,但水并不深,大概有一米多吧,江面最寬的地方有二百來米。
我們5月9日開始架設可以通過汽車的載重橋。5月11日這一天,有十幾架敵機輪流來轟炸,橋梁受到很大破壞,我們繼續搶修保障。
九兵團大概是在5月19號過江的。這時候,敵機還在瘋狂掃射,我們的部隊白天強行過去了。后來敵人反攻,先頭部隊到了華川,我們的作戰部隊暫時后撤,我們的保障部隊也跟著后撤了。
我們工兵班,除了背米袋子,還要背工具。架橋的材料都是就地取材,敵人把山上能用的材料都破壞了,很多材料要到十幾里路之外去找,有的工具沒有了,只能去華川鎮找。
敵人天上有飛機,地上有坦克,情況很緊張。我們到那以后,上級派我去查看一下那個橋梁怎么樣,我還沒到那地方,就看見敵人的坦克過來了。這時候部隊只能邊撤邊收攏,工兵中老戰士比較多,出山了以后都知道往北撤。
我那時候背包還帶在身邊,只能丟掉趕快撤了。我們工兵每人一個米袋子,裝的八天的口糧,這時候早吃光了,我只能邊吃野菜邊撤。如果撤晚一點就會跟連隊走散。
第五次戰役以后,敵人搞所謂的絞殺戰,企圖切斷我們的運輸線。于是從五次戰役結束一直到當年11月,4個月時間里志愿軍共投入了7個工兵團搶修道路,以改善我們的運輸線。我們5連新修的道路大概有四段,還架設了兩個上百米的大橋,另外有六個小橋。
到11月份,整個運輸線得到很大的改善。在這期間,我們5連實際上是我在負責。修建道路都是白天黑夜連著干,修完以后還要負責維護。
我們連隊在美軍封鎖的重點地區,我記得最清楚的是在柳潭里。因為我會游泳,架橋前一般都是我先下水去偵察水的情況。有一次水比較急,把我沖出去好幾里路。那次挺危險的,我有幸撿回來一條命。
我們搞爆破時發現有的炸藥沒有炸響,九班副班長帶著兩個人前去檢查,沒想到這個時候炸藥起爆了。我和連長在對面的山坡上,眼睜睜看著他們三個人犧牲了。
我們修路的時候,經常遭到敵機的襲擊。有一次,太陽快落山的時候,正好后方的志愿軍一支部隊經過我們那個地方,被敵人飛機發現了。轟炸過后我們連犧牲一個,負傷六個。
可能敵人發現了我們這個駐地,晚上飛機又過來扔子母彈,爆炸的很多,還有很多沒爆的。連長叫大家不要動,由我和副連長帶著幾個戰士去排查。
經驗告訴我們,如果炸彈“翅膀”展開了,就不能動它,一動就會爆炸。我們只能用繩子去拉,引爆了三十多個。剩下十多個沒爆,只好找地方埋起來。
我們在這里先后架了四座橋。我們離開之后,全部被敵人飛機炸壞了。那時候我軍沒有制空權,很被動。
金城戰役是抗美援朝的最后一次戰役。一開始我們連隊負責保障前沿道路。第一天施工的時候,敵人就打傷二排四個人。
我們在戰場上有經驗,敵人的轟炸是有規律的。我們研究,他們第一排炮打過來后,一般要停兩分鐘左右;只要第一批炮打不到我們,后邊我們就有辦法了。
上級命令我們在金城川上架橋,接到命令的時候,金城川還在敵人占領之下。我們知道敵人那里有兩座橋,一座在東山里,一座在江河里。
我們去看那橋還能不能用。我們成立一個偵察組,有一個營長、一個連長,加上我,還有27軍的工兵參謀,帶著一個警衛員。
我們跟在200師后面來到江邊,先偵察位于江河里的橋。過江以后,馬上又去偵察東山里的橋。
東山里的橋是鋼架橋,不到一百米長。我們到橋上以后發現,炸藥包一個接一個,都用電線連著。在對岸一個很隱蔽的地方,發現一個可以攜帶的點火機。看來敵人急著撤退,未來得及炸橋。
江河里的橋梁是個低水橋,開始也是好好的,沒有被破壞。但最后,敵人還是把兩個橋都炸掉了。上級命令我們在江河里架橋,我們三天三夜不休息,加緊建橋。橋快建好的時,敵人飛機來轟炸,把它徹底炸壞了。
我和連長李長征沿江偵察,找到一個叫四川里的地方,地形比較隱蔽,有利于我們架橋。經請示批準以后,我們開始在四川里架橋。
橋大概五六十米長,上面鋪了鋼軌,橋板還沒鋪。這天,我和六班長兩個人正在中間橋墩上作業,上游來水很急。這時敵人一發炮彈打來,正好打在橋墩上。當時我們倆背靠背坐著,我一轉身就看他下去了,我急忙拽住他的腳,發現他腿上很長的傷口。
那次負傷和犧牲的,我不知道有幾個戰友。但是橋基沒有被打壞,最終我們把橋架起來了。
我們白天架橋的時候,敵人會進行地毯式轟炸。有一次我到河里偵察,敵人飛機掃射,岸上的同志們很快隱蔽起來了,可是我在水里頭沒法隱蔽呀,只能順流拼命往下游。敵人飛機追著我掃射,好在子彈沒打到我。
停戰那天晚上,先是到處炮聲槍聲,后來沒有聲音了。我們接到電話說,敵人在停戰協議上簽字了。我們連在橋頭召開勝利紀念會。很快上級獎勵下來了,我立了三等功。
我到朝鮮去,評功是次要的,我只想入黨。在戰場上,我申請了兩三次,黨支部沒批準,后來當工兵連連長時才正式入了黨。
記得停戰之后,我還遇到過一次險情。一天,連隊晚上偵察巡邏的時候,我走在隊伍最后。那天下著雨,鞋子里都是泥水,我就到路邊準備洗洗腳。突然感覺到草叢里有動靜,我馬上把沖鋒槍對著草叢,大喝一聲:“給我出來!”草叢中冒出來一個大個子,是李承晚軍隊的一個士兵。我無意中抓了個俘虜。但當時還是很危險的,我如果動作慢那么一點兒,他一下把我拽下去就麻煩了。
從朝鮮回國后,我所在的部隊到廈門前線備戰,準備打金門。那時我當作訓參謀,主要任務是研究怎樣破除近海岸的障礙物。我們還搞了一個實兵演練,空軍、炮兵和其它兵種一起參加。工兵作戰的想定是我寫的。
后來我到工兵一連當連長,在紅一連干了四年,工作成績也很顯著。
1978年我調到工程兵學院,一干就是17年,主要是從事教學。通過教學研究,我撰寫了戰斗工程保障的專著。軍事科學院專家評價,我這個專著系統地總結了我軍工程保障的實踐經驗。
我還創建了野戰工程專業,把工程兵的八大技術綜合起來,作為系統理論,指導戰役戰斗中的工程保障。上級下達兩個科研項目,我是項目組長,這兩個項目都評了軍隊科技進步獎。
我在全軍學術研究雜志上,發表了三十多篇論文。軍事科學院編寫軍事百科全書的時候,聘請我寫軍隊指揮條目,主要是工程保障方面的。
軍事學院評教授的時候,我被聘為工程保障系統教授,榮獲國務院特殊津貼。
(本文原創:北京老螞蟻,“這才是戰爭”加盟作者。未經作者本人及“這才是戰爭”允許,不得轉載,違者必追究法律責任。
編者簡介:王正興,原解放軍某野戰部隊軍官,曾在步兵分隊、司令部、后勤部等單位任職,致力于戰史學和戰術學研究,對軍隊戰術及非戰爭行動有個人獨到的理解。其著作《這才是戰爭》于2014年5月、6月,鳳凰衛視“開卷八分鐘”欄目分兩期推薦。他的公眾號名亦為“這才是戰爭”,歡迎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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