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有件事，讓魚叔迷惑不已。

脫口秀節目《喜劇之王·單口季》收官。

演員付航奪冠。

但相關討論中。

居然全都在罵楊笠。

這是什么情況？

魚叔看了一圈，發現這事還真有的聊。

今天就不妨來理一理。

《喜劇之王·單口季》中，付航眾望所歸拿下冠軍。

總決賽一場表演中，他從容貌焦慮，講到自己甜甜的愛情故事。

他說，自己以前一直因為長相不佳，感情受挫。

直到遇到一個女孩，在他穿著保安服時，仍給他鼓勵。

十年后再提起，女孩說不記得這件事，但她說：

「你要記得早點回家，我在家里等你。」

場下情緒被瞬間點燃后。

付航以這句話結尾：

「不管你出身學歷家庭背景，只要你敢勇敢地做自己，就總有人會愛你！」

節目收官后，這段表演也被廣泛傳播。

而臺詞中「普通人」這個點，讓不少人聯想到了楊笠「普信男」的發言。

有人特意將他們混剪到一個視頻中，指出兩種表達相互呼應，形成因果閉環。

認為「背后有人愛你」是對「男人怎么能那么普通又那么自信」的回答。

認為這是「付航對楊笠的絕殺」。

有的嘲諷楊笠格局小，付航才是有大愛、有大格局的。

「男脫口秀歌頌愛情VS女脫口秀罵男人」

「女脫口秀演員：侮辱異性；男脫口秀演員：解構自己。」

有的強調「不羞辱男性也能說好脫口秀」，「傳播正能量也能拿冠軍」。

這件事著實荒誕。

顯然，這兩個演員在兩個賽道。

付航長于形體表演，很能利用夸張表情和肢體語言帶動現場情緒；

楊笠則是綿里藏針的、嘮家常式的反諷。

他們表達的也是完全不同的內容。

付航講述自己笑中帶淚的成長道路。

楊笠是從旁觀者的角度，分享自己日常的觀察和困惑，是四兩撥千斤的姿態。

被強行拿來比較、拉踩，實在毫無道理。

實際上，付航講這一段時，楊笠也在臺下哭得稀里嘩啦。

說明至少在這個段子里，他們的情緒是共通的，他們的對立和矛盾，完全是外界強加其上的。

究其原因，還是「普信男」引發的群體性應激。

恰好這幾天，楊笠被推上風口浪尖。

代言京東又遭大量用戶抵制，被迫撤掉了商務。

網絡上又一次掀起了大規模的獵巫行動。

楊笠的照片也被很多網友轉發，被羞辱外貌。

雖然，這照片本來就是楊笠自己發出來搞笑的。

早期，楊笠和鄧紫棋一起做戀綜觀察嘉賓時的發言，也被扒出來。

又被拉踩「高下立判」。

恰好，付航在這個時間節點奪冠。

他的表達被視作一種「回應」、一種「安慰劑」，似乎讓那些感到被冒犯的男性覓得了某種情感上的釋放。

這種情緒投射，無疑加劇了性別話題的情緒化表達，使得原本各成一派的段子被扭曲為決然對立的關系。

回看很多網友的觀點，其實大都站不住腳。

比如說「嘲諷普信男，格局太小。」

脫口秀本身就是通過夸張和幽默的方式，揭示日常生活中的荒謬之處。

被拍手叫好的很多表演，更多被夸「好笑」，少有人夸「格局大」。

比如，菜菜講買衛生巾。

小鹿講備婚的瑣碎。

何廣智買沙發。

楊笠的「普信男」之所以大范圍出圈。

不是格局小，反而是以小見大地激起了人們對日常性別偏見的反思。

還有人說付航是在自嘲、歌頌愛；而楊笠只會罵別人，挑刺。

除了之前說的，這種說法過于簡單地將兩個內容二元對立起來，無視表達風格、內容的特殊性外。

付航自剖式的表達方式也許更為溫和、討喜，但并不意味著他的內容就是沒有批判性的「正能量」「大愛」。

就像郭麒麟說的，他也融入了很多價值，比如講自己不會吃法餐，是在調侃階級差異。

講動物的不同待遇，是在諷刺動保組織和人類的虛偽利己。

楊笠表達對生活種種現象的困惑和不解，戳中了性別議題。

并不意味著她本人就不夠溫和，尖酸刻薄。

楊笠也講過其他段子，也吐槽過女性的戀愛腦和畸形的生育觀。

現在很多人反過來嘲她「普信」，殊不知她早就自嘲過了。

又何況，比起「正能量」，犀利的觀點和讓人發笑的表演才是脫口秀的精髓。

就像黃西說，給弱勢群體吐槽強勢群體的機會，是脫口秀的優點之一。

以前喜劇，多拿殘疾人、底層人、女性開玩笑。

現在反過來，這本是進步的體現。

還有網友最常說的，「不搞性別對立也能說好脫口秀」。

但，討論性別問題不等于挑起性別對立，而是對相關現象的揭露和反思。

楊笠的段子里，其實完全沒有預設話題和立場，只是在分享她的觀察和困惑。

后來她也解釋過，「普信男」那句話是出于喜劇效果最后才加上去的，她的本意就是希望女性也能自信。

這段表演現場反響很好，臺下聽眾包括很多男性都忍俊不禁。

就是因為她點出了一個很尋常，但少有人指出來的現象，才能讓人們心領神會，默契發笑。

笑過之后，還能讓人有所反思。

這恰恰是楊笠這段文本的高明之處，而不是簡單的「挑動對立情緒」。

自認被冒犯到的也終究是少數人。

每個演員其實都是從自身經驗和視角出發的。

女演員天然會講很多女性話題，和男演員天然講男性話題一樣，不過是基于各自對社會的觀察和體驗。

而那些「女脫口秀演員侮辱異性，男脫口秀演員解構自己」「男脫口秀歌頌愛情VS女脫口秀罵男人」之類的說法，才是真正在無端「挑起性別對立」。

近年來，隨著女性議題的增多，一些人開始表現出對「去性別化」表達的期待，希望看到更「老派」「傳統」的作品。

不僅是脫口秀，影視也常聽到類似的聲音。

許多人抱怨「性別議題」的內容太多了，女性主義的聲量太過了。

想看不上價值，單純娛樂的作品，抑或「關乎普遍人性」的內容。

但有沒有可能，這種所謂「去性別化」的期待本身就是不公平的？

許多人懷念的「傳統」敘事。

比如付航的小人物逆襲故事，與周星馳的喜劇內核一脈相承。

他講自己曾經是差生，只能做保安，長相不討喜，被女孩不斷拒絕。

但多年過去，他堅持做自己，最后還是收獲了愛情，也成為了脫口秀明星，讓看輕自己的人啪啪打臉。

儼然一出男頻爽文。

這種敘事模式，其實就是長期以來被奉為圭臬的主流男性敘事。

因而被認為是「普遍的」，關乎「人性」的。

近幾年才涌現的凸顯女性主體性的表達，則常常被視為是「狹隘的」「視野小的」。

固然，付航是真誠的，他的表演也是好笑又動人的。

只是想說，不能忽視不公的性別期待。

像男脫口秀演員吐槽女友，被當做習以為常。

豆豆吐槽女友愛慕虛榮，喜歡住華而不實的loft，說是看日出，其實只是為了擺各種姿勢拍照。

更別提更早時期，男脫口秀演員的一些發言，疑似構成性騷擾。

這些都沒有引發太大的爭議。

相較之下，楊笠的「普信男」被指責為「性別對立」，被抵制了這么久。

這次又莫名其妙被拉出來說。

是不是雙標太明顯了？

男性表達可以有各種風格。

女性表達卻始終被期待是「溫和」「沒有攻擊性的」。

節目中幾個強勢的女脫口秀演員，都受到不同程度的指責。

男演員炫耀房子家產，總引來一片艷羨。

女演員會說英語、學歷高、工作好，就被說壓迫感太強。

男性講愛情被認為是「有大愛」，女性創作者講愛情則會被認為膚淺、不深刻。

就像楊笠說的，脫口秀演員的創作都是基于自身經驗。

但為何有的人表達的出發點，卻被看作是一種局限？

這讓我想到，顏怡顏悅曾被男記者提問，「只做女性視角，視角會不會太窄了？有沒有考慮換個視角？」

她們只能反問，「你只當男記者視角也有點太窄了，有沒有考慮當一下女記者？」

黑燈被觀眾說，「始終沒有跳出盲人這個身份。」

他無奈吐槽：

「怎么跳出呢，你給我治好了，我給你跳好不好？」

「盲人，我能有個視角，我就不錯了。」

視角的差異不是問題，它恰恰是脫口秀文化豐富性和多樣性的源泉。

正因為有楊笠、付航、黑燈等不同風格的表演者。

我們才得以從性別、階級、邊緣群體等多種角度，看到不同的世界，從而反思社會的復雜與參差。

問題是只想看付航的男性視角，不想看楊笠的女性視角，還試圖用前者打壓后者。

的確，今年脫口秀舞臺上已經涌現出很多亮眼的女脫口秀演員，講了很多女性話題。

比如菜菜、唐香玉、Echo、漆漆、鴨絨……

看似女性力量愈發壯大。

但繁華落幕后的遍地爭議，愈演愈烈的網絡獵巫，及其背后折射出的種種不公。

又無聲暗合了她們反復在訴說的性別困境，現實中性別話語權的不對等。

也說明了，在追求性別平等和多樣性表達的道路上，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說到底，付航奪冠，并不代表楊笠的失敗；

抵制楊笠，也不能代表男權的勝利。

只允許付航這樣的脫口秀，不允許楊笠這樣的脫口秀，本身就是一種男性中心敘事的偏見。

你若真的認同付航說的「勇敢做自己」。

為何又在嘲諷、抵制楊笠的勇敢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