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上海定居也好幾年了吧，現在有了個非常無聊的癖好。

那就是，每當我打開賣房app，看到那些售價8位數普普通通的小房子時，都會馬上把城市切換成一個二線，比如長沙啦，武漢啦，蘇州啦，然后看看同樣的錢大概能買到什么樣的房子。

比如上海中環一個普通的90多平次新要1200萬，同樣的錢你在蘇州市中心可以買170平，在長沙、武漢可以買300多平視野無敵的平層，在成都可以買頂配豪宅。

真的。看了過后，你會忍不住開始想：為什么要留在上海呢？真的，為什么呢。

因為這里奢侈品商場多嗎？可是就以我們普通人購買奢侈品的頻率，是遠遠不需要那么多奢侈品商場的。那其他的，你要說展覽，演唱會，咖啡廳，我前面所說的幾個二線，也不遜色的呀。

但我想了一圈，我覺得我留在上海其實是因為一種執念。

在我們老家，因為我留在了上海，我和另外一個留在北京的女孩兒成為大家口中“奮斗到了另一種人生”的模版——雖然我現在擁有的一切跟奮斗沒有很大關系，也完全談不上“另一種人生”。大家總覺得漂亮的人生敘事曲線應當如此：從一個小城一路飛奔到一個最繁華的城市，從此成為人們口中好奇的談資，關于這個主角的生活，總是勾起人的艷羨和猜測。

我很喜歡這個敘事線，這么多年來我也總覺得“留在上海”等于了出人頭地——直到我后來發現，留在上海不過是許許多多人生選擇中的一種，比如我去一個中部的二線買了大平層，不也是一個“很好的故事”，對我來說一個很好的結尾嗎？但我僅僅把最繁華的城市當成“非它不可”，給了它太重的光環。

我覺得很多人都如此。

人想要一個東西的時間太長、情感太強烈、那欲望綿綿不絕延續得太隱秘跟太久，就會慢慢凝結成執念。執念就像一個透明的琥珀，把內里的昆蟲牢牢關住，你想要得到那只昆蟲，你也就不得不把那顆琥珀帶回家。

執念就是一個包裹著你所想要的東西的外在之物，你剝脫不掉，并且會因此慢慢遺忘，你到底是需要那個東西本身，還是需要一種——長時間的心碎、失落、想得不可得的糾纏糅合發酵后，那個東西所帶給你的獨一無二感。

你覺得你要得到它，因為它在你看來獨一無二，但你卻意識不到，它的獨一無二，恰恰是由你將得得不到、想得不可得的痛苦構成。

人可太容易放不過自己了。

我很年輕的時候喜歡一個人，接近他后反反復復切磋曖昧，一年過后我高考結束，即將離開生活了十幾年的小城。

我發現非常奇怪的一件事是，我對他的喜歡，在一年多的曖昧的時間和最后的一次爭吵里好像已經被消耗殆盡，但我跟他斷聯過后，在那個空空蕩蕩的自由的暑假，我總是隱隱覺得，我還有什么事情沒做完。

我總是習慣性猜一猜他的作息，翻他的動態，到了晚上7點我還是習慣性想一想，他要上晚自習了。我跟一圈朋友熱熱鬧鬧地跑去云南，坐在大巴車上，窗外是開闊的山林、綠地，我感覺輕松、自足、幸福——但即使在那樣的時間段里，我依然覺得，收不到他的信息的自己有些可憐。

然后我才發現，我早就不喜歡他了，但喜歡他帶來的種種情緒體驗已經成為我意識不到的一種執念，我從來沒有擁有過誰，也沒有被擁有過，但我總是因為他簡簡單單的一舉一動，好像突然地掉進了“被放棄”的處境里。

人要怎么破除執念，靠環境的更換，和自己的經歷。

我放下那個喜歡很久的人就是因為去了很遠的地方讀書，校園的每一寸土地、迎面走來的每一個人都是新的，我太相信我可以在這里得到更好的故事了，當然那種念念不舍的執念就被完全擊碎。

朋友以前跟我聊她放不下的意難平，長篇大論，午夜夢回，那時我在忙著買房，天天跟別人談著七位數八位數的事情，我都想截圖發給她：我理解你的不舍，可是你看，人生中有很多需要翻新的大事。譬如買房，當然只是一個“事件”，可跨過了那個事件后，你再回頭看，就是會跟以前不同，就是沒那么痛了。而且向前奔跑的底氣充盈。

發現了嗎？執念往往產生于人生階段停滯的時候——你一直在你所熟悉的、你所依賴的那些人情、那些邏輯里面打轉，在那個很小很小的圈里，你認為那個人獨一無二，但是再往前多跨一些步子……你就會發現那個執念也不過如此，那些纏綿的惱人的情愫，好像就真的不復存在。

最近從降溫的冷空氣中鉆進車里時總是很感慨：一個18歲的時候在上海郊區趕公交車、在站牌下凍得瑟瑟發抖的小女孩，終究是成長到了今天。

我已經很多年沒有坐過公交車。記得讀大學的時候，我一個人坐很久的公交車從閔行跑去浦東的親戚家，路上實在太無聊，便心想寫個故事發在網上吧，讓這個不長不短的路途有點意義。

一筆帶過的長大的經歷里，其實會有很多的意難平積累成了執念，又有很多很多的執念，被自己勇敢的成長破除。

雖然買車也是一件小事，但我想，我們就是要給自己的人生制造許許多多這樣的小事、大事，讓它們推著我們往前一步步地走。

我相信很好的愛是存在的，只是我們不夠幸運，一直遇不上，可是遇不上也可以沒關系，我自己往前走，每一步都讓命運看到我的強大跟篤定。

我是有一些放不下的東西，但我不可能一輩子困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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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魔力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