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美國軍工復合體已經成為一個傳播廣泛的概念，言簡意賅地概括了權力運作邏輯。隨著新作《使命召喚：黑色行動6》即將于10月25日上線，海外網站Jacobin近日發表了評論文章《軍事娛樂復合體，比你想象的更大》。

文章追溯了美國的軍方、CIA與國防部是如何通過審查、顧問或投資等方式滲透文化產業，參與到電影與游戲制作中的。文章拋出了一個“軍事娛樂復合體”的概念，意在總結軍方與文化產業已經形成一個堅固的利益集團。軍方通過幫助游戲巨頭、推出大作等方式讓文化產業成為自己的喉舌。

文章提到，諸如電影《壯志凌云》或游戲《使命召喚》已經成為軍方塑造自己高大正義形象的組成部分。官方以此塑造出自己親近年輕人的形象，吸引他們積極參軍或至少相信戰爭的正義。

通過文章的討論，我們看到，游戲已經成為全球影響力最大的文化產業。西方的現實主義軍事題材游戲不但不是去意識形態化的，反而是帶著強烈意識形態傾向制作的，尤其對年輕人的影響力更是巨大。

和電影一樣，電子游戲已經成為話語權爭奪的前沿陣地。這個陣地你不去占領，別人就會占領。在很長一段時間里，美式游戲一直占據著戰爭題材游戲這片文化陣地的至高點，而其他國家往往處于失聲的狀態。

明白了這一點，也就不難理解為什么近期上線的《黑神話：悟空》在海外會遭受那么多非議指責。原因不在于游戲本身好與壞，而在于有些人看到非西方游戲崛起，心中便生出“話語權旁落”的焦慮。海外那些攻擊與雙標多是來自于這種焦慮情緒。

下面，我們將該文章有關游戲的部分進行了編譯整理，供大家參考。

軍事娛樂復合體，比你想象的更大

當一架直升機盤旋在阿富汗無邊無際的土地上時，一名高大、肌肉發達、赤裸上身的男子蹲在一座崎嶇的山峰后面，小心翼翼地將一支鋒利的箭裝進箭桿。突然，他一躍而起，與一名驚恐萬分的蘇聯飛行員對視。他的箭射穿了直升機，直升機起火燃燒——讓世界各地的美國人都感到高興。為什么高興？因為他們剛剛觀看了好萊塢最令人難忘的動作場面之一。史泰龍在《第一滴血3》中干掉了一架蘇聯直升機。這是一個驚心動魄的場景，它提醒我們，無論勝算多小，自由和解放永遠會戰勝邪惡。

弓箭打飛機如今已經成為一個梗，即使在游戲中也不時出現。而《第一滴血3》的背景，直接反映了當時的政治現實，當時美國軍方正在訓練圣戰者對抗入侵阿富汗的蘇聯。

這只是好萊塢在冷戰期間制作的眾多宣傳電影之一。它并不像我們想象的那樣具有現實意義。如今，“軍事娛樂綜合體”依然十分強大，大量美國電影和視頻游戲旨在宣傳美國意識形態——通常還得到軍方的支持。

譯注：《第一滴血》初代其實有著挺強的反戰反思意味。但很快，這部突然熱火的片子連帶其IP一起被官方收編了。

從冷戰到911，宣傳戰從未結束

美國軍方與娛樂業的合作早在冷戰時就開始了。當時的大量好萊塢電影呼應了美國的外交政策。如《鐵幕》（1948年）和《綠色貝雷帽》（1968年），圍繞著美國的自由正義價值觀戰勝所謂的邪惡意識形態。其他一些影片，如Face to Face with Communism（1951年）由空軍參與制作，戲劇化地描述了想象中的蘇聯入侵美國的可怕后果。《入侵美國》的劇本則是在國防部（DOD）批準后制作的。

沒有跡象表明《第一滴血3》的制作有美國軍方的直接參與（盡管它確實受益于以色列軍方的直接援助）。然而，其主導思想與當時美國軍方的目標完全一致。蘇聯解體后，好萊塢的沙文主義和民族主義熱情沒有消減，但沒有明確的敵人了。然后9/11事件發生了。

自911事件后，美國通過CIA和DOD擴大了對電影、電視節目和視頻游戲的編輯控制，鞏固了筆者稱之為“軍事娛樂綜合體”的組織——武裝部隊和娛樂業之間的系統性合作。盡管這種關系正在以令人不安的速度發展，但許多人沒意識到它的存在。

CIA和DOD共同編寫或制作了一系列21世紀后的熱門電影。《菲利普船長》、《變形金剛》、《壯志凌云：特立獨行》以及一些漫威電影，包括《鋼鐵俠》、《驚奇隊長》和《神奇女俠1984》，都是DOD參與的眾多電影中的一部分。2022年的紀錄片《戰區》聲稱，軍方監督了2500多部電影和電視節目，近年來監督的范圍和數量不斷增加。

在另一本由Marijam Did所著的《一切為了游戲：電子游戲如何改變世界》的書籍中，作者也提到了美國軍方在911之后與電子游戲的合作。

從20世紀90年代末開始，美國國防部開始意識到游戲行業對青少年男性（國防部的主要受眾）的影響力，并發起了一場圍繞游戲的招募和宣傳活動。僅在1999年，五角大樓就花費了超過1.5億美元用于軍事主題游戲或模擬，直到2008年也保持有7000萬美元的投入。所有這些項目都有自己的非常特殊的政治議程。

《美國陸軍》于2002年發行，由美國陸軍在9/11后軍事擴張時期開發和發行，是這種做法最明顯、最昂貴的例子——除了前面提到的投資外，其十年的開發和營銷預算為5000萬美元。這款團隊戰術射擊游戲具有逼真的戰斗場景，當時的一篇評論將其描述為“所有游戲中對武器和戰斗最真實的描繪”。

多年來，這款游戲獲得了許多獎項，并成功吸引了數百萬玩家，無論是在個人電腦上還是在主機游戲上。這種所謂的“戰略溝通設備”旨在“告知、教育和招募未來的士兵”。在官方的常見問題頁面上，開發人員確認，美國以外的人可以玩這款游戲的原因之一是他們“希望全世界都知道美國陸軍有多偉大”。

電子游戲是國家宣傳的完美載體。當該系列最終于2014年結束運營，其共發行了41個版本更新。

這一情況也解釋了為什么21世紀初，現實主義軍事題材游戲突然迎來了一波大爆發。相比于DOOM那樣更純粹的游戲，21世紀初軍事主題游戲被灌入了大量意識形態內容。這些游戲強調西方軍事議程和價值觀是道德的和正義的。

《沙漠風暴》《榮譽勛章》和如今的《使命召喚》系列的開發商發現，在當時，獲得資金很容易。簡氏的《以色列空軍》（1998年）顯然是為了提高以色列國防軍的知名度而制作的。而敘利亞游戲工作室于2001年發布的游戲《Under Ash》則無人關心也無人注資。

殖民敘事可以通過故事情節和角色陣容來傳達，有時更重要的是，角色陣容會被省略。偏見可以通過簡單的視覺效果傳達，例如不同場景的顏色分級：黃色代表非洲和中東，表示“塵土飛揚”“歷史悠久”；藍色代表西方，即“現代”“文明”。其他選擇包括玩家在背景中聽到的語言以及使用的語調。

這些簡單易懂的意象都在潛移默化地固化玩家的刻板印象。在游戲中，引入此類敘事以及發展出足以支持它們的技術帶來了雙重勝利：道德優越和對屠殺任何被視為國家敵人的人的脫敏。

另一方面，現代軍事綜合體也已經開始使用看起來像視頻游戲的體驗來訓練士兵。更令人不安的是，他們使用類似于電子游戲的高仿界面來進行真實的遠程轟炸行動。維基解密于2007年發布的一段視頻名為“附帶謀殺”，視頻中美國士兵參與了一次直升機襲擊，造成兩名路透社員工和一些平民死亡，該視頻具有明顯的電子游戲外觀。如今無人機的用戶界面實際上是為了復制視頻游戲而設計的。

電子體育賽事和游戲會議現在定期由當地州軍事機構資助。這是一個雙贏的策略。游戲公司借助政府組織提升了自己的公共形象。與國家關系密切的形象也使游戲工作室能夠獲得豐厚的稅收減免。軍方則可以讓游戲公司外包自己的項目，并在此過程中招募新兵。

此外，軍火企業也盯上了年輕人喜愛的戰爭游戲。包括柯爾特、巴雷特、卡拉什尼科夫、Zenitco、雷明頓槍械、丹尼爾防御、特洛伊工業、Insight Technologies、Aimpoint和Eotech在內的武器公司都在積極將自己的槍械許可授權給各大游戲公司，以便讓自己的槍械裝備出現在電子游戲中。此類交易的金額細節尚未有過披露。

游戲還可以成為征兵工具

軍方參與到娛樂業，并不僅僅為了樹立美國大兵的高大形象。它還有一個更實用的目的：在軍隊面臨嚴重征兵不足的時候鼓勵入伍。最明顯的例子是《壯志凌云：特立獨行》，這是2022年票房最高的電影之一，全球票房15億美元。

最初的那部《壯志凌云》(1986)就掀起過參軍熱。這并非偶然，制片人約翰·戴維斯公開聲稱這部電影是一種招募工具。2022年的續集也試圖復制這一點。

招募人員駐扎在美國各地的幾家影院外，看完電影的人可以直接報名參軍。新作《特立獨行》雖然沒有引發入伍潮，但它依然重塑了美國民眾對軍隊的自信。《特立獨行》以驚心動魄、炫酷的動作場面為背景，重點講述了空軍中的友情。誰不想像湯姆·克魯斯、邁爾斯·特勒或格倫·鮑威爾一樣，駕駛戰斗機拯救美國民主免受世界邪惡的侵害？

相比電影，軍事娛樂綜合體現在更喜歡電子游戲。最佳案例是軍方與熱門系列《使命召喚》（COD）的合作。該系列自2003年推出以來已發行了23部，全球銷量超過4億份。

“美國陸軍電子競技隊”是一支電競團隊，現役軍人會與其他專業的COD團隊打比賽。這些比賽視頻非常受歡迎：該游戲的頂級錦標賽去年的觀看人數達到29.4萬人次。軍方參與電競就像在說：“加入我們吧；這就像在現實生活中玩你最喜歡的游戲一樣。”

《使命召喚：現代戰爭》也從未回避政治。相反，它靠政治敘事打開市場。也經常修改歷史。

《使命召喚：現代戰爭》（2019）有一個“死亡公路”的關卡任務此前就引起爭議。游戲中，俄羅斯轟炸了虛構中東國家烏克斯坦的一條平民逃離入侵的唯一道路，這讓我們的主角感到厭惡。這是一個微妙的挪用。

“死亡公路”是連接科威特和伊拉克的六車道高速公路的真實名稱。之所以取這個名字，是因為1991年2月，以美國為首的聯軍在伊拉克軍隊非法入侵科威特后撤退時，對這條公路進行了無差別轟炸，造成軍人和平民死亡。至少有200名平民喪生。而在游戲中，同樣的事現在改成由別的國家來干了。

《使命召喚：黑色行動》系列還曾出現過玩家刺殺卡斯特羅的任務，以及與查韋斯和蘇萊曼尼有著驚人相似之處的虛構人物——這些游戲向一代年輕人灌輸了修改的歷史，他們并不了解冷戰和海灣戰爭背后的真實歷史。

游戲做成這樣并非偶然。制作《使命召喚：黑色行動》系列游戲的動視暴雪COO布萊恩·布拉塔奧曾在CIA工作，在加入動視暴雪之前他曾擔任特朗普政府的管理副國務卿。曾擔任動視暴雪高級法律顧問的弗朗西斯·湯森（任期至2022年9月），也曾于2004-2008年擔任小布什政府的國家安全顧問。

即將推出的《使命召喚：黑色行動6》故事背景設定在1991年。它將跨越海灣戰爭，以薩達姆為主要敵人，體現美國精英特工的英明果敢。這注定會成為又一個修正歷史的例子，利用民族主義狂熱來鼓舞易受影響的青少年。

四十年前，你可以通過觀看蘭博殺死邪惡的敵對份子來陶醉于英雄主義敘事，只希望自己能像他一樣。現在，你可以了。你可以駕駛武裝直升機，用和PS手柄類似的控制器摧毀坦克。如果這比電子游戲更能引起你的渴望，那么街對面就有一家征兵招募辦公室。

隨著《使命召喚：黑色行動 6》于10月25日發布，美國武裝部隊的各個部門或許會迎來更多人，但是他們卻沒有意識到自己將面臨什么樣的危險。有些人會在現役中犧牲，有些人會殺死他們被迫非人化的平民，有些人會帶著無可挽回的傷痕歸來，所有這些都是因為他們被告知加入軍隊就像玩他們最喜歡的電子游戲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