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促進公司長遠發展，我們正在進行一系列積極的內部管理變革，包括工資結構調整和績效考核體系的優化。”

在爆出哪吒汽車上個月工資沒有正常發放、拖欠供應商貸款等等一系列負面消息之后，哪吒官方終于站了出來，解釋了晚發的原因。

據《刻度》了解，這次工資拖欠發放并不針對全體員工，一線門店的銷售人員和位于桐鄉、宜春的工廠員工的工資已經全額發放。

但是位于上海的哪吒汽車總部，相關技術崗位截止10月17日，只發放了一半的工資。并且員工在向上反饋后，并沒有得到一個明確的剩余工資的發放日期。

稍顯諷刺的是，僅僅一年之前，哪吒汽車CEO張勇還高調宣布，公司賬上有100多個億，連IPO都不著急。

“去年公司融資100億元，比上市IPO拿錢都多，今年又搞到了幾十億元的融資。現在市場這么冷，上市破發的概率比較大。目前賬上有100多億的資金，并不急于IPO，要按我們自己的節奏來。”

而如今，哪吒汽車連“薪水遲發”的官方澄清里都在盡力把話題往IPO上引導。

圖片來源：懂車帝

在市場大環境如此冷峻的情況下，彈藥充足的哪吒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懸崖之上的？

未果的IPO故事

首先要說的是，這并不是哪吒汽車第一次爆出拖欠工資的新聞。

其實早在今年春節復工之后，哪吒汽車就陷入過“年終獎沒按時兌現”的流言之中。

一位哪吒的工程師對《刻度》回憶，節前公司就承諾了節后上班第一周就會發年終獎。但苦等不至，最終延遲到3月發放。

“大家心情都很低落，因為在哪吒汽車工作這么多年，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都在猜測公司是遇到了什么大問題。”

后來是張勇主動站出來澄清，才逐步平息了輿論。

以及哪吒在開年之后的確沒有進行大規模裁員，“肯定有小規模的一些人員變動，但沒有像網上說的那種一個部門一起打包走人，所以大家心算是定了一些。”

單憑賬上的錢，哪吒汽車顯然就不如半年前那般“有恃無恐”了。

今年6月，哪吒汽車母公司正式向港交所遞交了招股說明書，努力地爭取著成為下一輪“流血上市”故事的主角。

在長達330頁的招股書里，最鮮紅的那一抹色來自于哪吒的財務：2021年到2023年三年度中，哪吒汽車累計虧損184億元；三年毛利率分別為-34.4%，-22.5%，-14.9%；現金及現金等價物為28.4億元，流動資產總值雖有141.0億元，但負債總額卻超出了這一數字約20億元。

除財務狀況外，哪吒汽車三年來的銷量也并不樂觀，自2022年以15.3萬的銷量登頂了新勢力銷量榜首后就一路下滑，直至如今，已經連同行的尾燈都難看見了。

哪吒一切故事的起點，都在2020年。

彼時，“蔚小理”等新勢力都在集中精力沖刺美股、港股IPO，而哪吒卻在此時走了條不一樣的路：宣布正式啟動科創板上市申報工作，計劃在2021年登陸科創板上市。

但好景不長，張勇在接受采訪時卻表示“上市或許有變，正在考慮其他上市通道”，在這之后，不僅科創板上市沒了下文，張勇口中的“其他上市通道”也許久沒了消息。直到2022年2月，哪吒汽車被爆出計劃赴港上市。

隨后就是長達兩年來自哪吒官方和張勇的含糊其辭。直到今年8月3日，中國證監會要求哪吒汽車提供補充材料，包括外資準入政策的合規說明、保險業務的合規說明、股東及員工持股情況等。與此同時，投資者也要求其補充今年上半年的財務數據，但到目前為止，哪吒均未給出回應。

早幾年，新能源汽車能向資本市場講的故事還足夠精彩，但今時不同往日，隨著車企間競爭加劇、補貼退坡、新能源車企盈利狀況普遍不理想等問題慢慢浮出水面，資本市場對新能源汽車的態度更加謹慎，熱情也在慢慢消退。

盡管哪吒選擇在此時沖刺港股IPO確實晚了一步，但這一步對于哪吒來說，是不得不走的一步，甚至是生死存亡的一步，為了走好這一步，哪吒做了不少事。

就在遞交招股書的前不久，哪吒和中信銀行上海分行、中信證券上海分公司簽署了全面合作協議，前哪吒CFO陳睿的身影出現在會場，這是他以哪吒CFO身份最后一次出現在公眾面前。

僅三個月后，哪吒CFO的位置就易主了——前高盛（亞洲）董事總經理潘登接替陳睿，全面負責哪吒的財務工作。

關于陳睿，互聯網的記憶并不多，甚至連他何時加入哪吒汽車都無從知曉。相比之下，潘登的履歷則亮眼許多：在高盛投行業務深耕9年，此前還在美林美銀、美國咨詢公司QRM任職。

一位證券行業人士對《刻度》如此表示：“像很多新勢力這樣的車企，大部分財務數據并不很樂觀，CFO的壓力會很大，要和保薦、承銷機構一起，為企業IPO找到買家。”顯然，潘登是哪吒找到的一個更合適的CFO。

在沖刺港股IPO的最后關頭才臨場換帥，這一略顯倉促的人事變動在哪吒蓄謀已久的IPO計劃中顯得有些突兀。

而哪吒為了IPO“臨場發揮”的事兒還不止這一件。

想要上市，財務標準是最重要，也是最為嚴苛的一個部分。為了達到港股上市的財務標準，哪吒汽車在去年8月份完成了總額為70億元的Crossover輪融資（該融資通常發生在一家公司即將上市的階段），關于該輪融資的投資人，目前還未有披露。

緊接著在提交上市招股書兩個月前的4月15號，哪吒汽車主要投資方桐鄉、宜春以及南寧三地國資聯手，為哪吒再次加倉了50億元，“支持合眾汽車盡快實現IPO”。

這次融資是哪吒遞交招股書之前所披露的最后一次大型融資。

但是這些融資是否會真的到賬，目前來講還是一個未知數。有相關人士對《刻度》表示：不等到IPO，部分投資是不可能到賬的。

此話并不假，在向港交所遞交招股書的四天前，哪吒的股權變動和增資行徑才得以結束。

在6月7日和6月14日這兩天，哪吒進行了交叉輪融資，前者是寧波梅山以2億元認購了哪吒1238.5萬股股份，后者則是桐鄉科技創業出資10億元認購了哪吒6192.3萬股股份。

此外，哪吒汽車還向桐鄉科技創業和南寧鏈融發行了可換股債券，這波操作下來，哪吒汽車一共募集到了10.6億元。從4月15日截止到遞交招股書這天，哪吒所獲融資和50億元還有著不小的差距。

自哪吒創立以來，浙江桐鄉、江西宜春、廣西南寧等地方國資就和哪吒進行了深度綁定，地方國資對哪吒又給錢、又給地。相應的，哪吒國內的一個整車廠和兩個配件廠也分別駐扎在這三座城市。

很長一段時間，哪吒的融資都局限在地方國資，直到2021年，才在D輪融資中引進了360集團、寧德時代等投資方。

在遞交招股書的最后一輪融資中，還是桐鄉、南寧等地方國資，被業內人士戲稱為哪吒背后的“托塔天王”。但對于哪吒來說，似乎也只有深度綁定的諸如此類的地方國資才會持續為其輸血。

而造成這一局面的原因和哪吒的領導班子不無關系，和“蔚小理”們相比，哪吒是最不像新勢力的新勢力，也是唯一一家僅存的由傳統車企領導班子搭起來的新勢力。

傳統的班子

“新能源汽車已經到了新舊更替的‘諾基亞時刻’”，這是哪吒常年退居幕后的董事長方運舟近期在央視節目《對話》中留下的預言。

但哪吒汽車反而是新勢力管理層中，“傳統車企”含量最高的。

曾有一位接近哪吒汽車的人士就對《刻度》如此表示：在這家公司內部，不同的聲音很難被聽到，車怎么造，還是按照領導喜好來。

在這些領導中，無論是方運舟、張勇，還是下面的戴大力、常冰、周江等人都是出自傳統車企。

究其原因，還是源于董事長方運舟過去的經歷。

合眾新能源汽車創始人兼董事長方運舟

二十多年前，奇瑞的新能源事業還處于萌芽階段，初次嘗試用電池代替發動機改造電動汽車，方運舟便就是此次任務中的重要一員，負責電池的組裝和調試。

在一個大熱天的測試中，改造的電動汽車跑了十幾公里就沒電了，方運舟等人就得頂著烈日將車推回去，一趟下來，大家的衣裳早已被浸濕。

回過頭來，方運舟產生了研發混合動力技術的想法：“電池是有好處的，如果把電池和發動機放在一起，有電的時候就用電，沒有電就用發動機，不就行了嗎？”并隨即寫下了一份可行性報告。

恰巧國家政策對新能源汽車也開始有了偏向，“開發新能源汽車”幾個大字赫然出現在國家“963”計劃當中，奇瑞順勢申報新能源汽車研發項目，方運舟成了奇瑞新能源重要的奠基人之一。

此后的多年，方運舟一直在負責奇瑞新能源汽車的研發和管理工作，并擔任奇瑞新能源副總經理，直到2014年離開奇瑞，攻讀清華博士后并于當年10月份成立了合眾新能源。

2018年，合眾汽車正式發布了“哪吒”品牌，方運舟找來了張勇，擔任哪吒汽車CEO，負責公司日常經營，自己便開始漸漸淡出公眾視野，退居幕后。

和方運舟一樣，張勇也是出自于傳統汽車，在加入合眾之前，張勇同在奇瑞新能源，也正是由此結識了方運舟。在方運舟離開奇瑞后，張勇再次重回北汽，一直做到了北汽新能源副總經理的位置。

2017年夏天，張勇正困惑在事業的瓶頸期中，作為職業經理人的他已經觸到了天花板，此時，方運舟恰巧找到了張勇，邀請他加入合眾新能源，在考慮了接近半年后，張勇才于2018年正式加入了哪吒汽車。

哪吒汽車CEO張勇

在來到哪吒汽車之前，張勇在北汽新能源副總經理的位置上實現了北汽新能源10.4萬輛的年銷量，奪取2017年全球新能源車企銷量第二。顯然，方運舟看中的是張勇“賣車”的能力。

方運舟、張勇等領導班子在傳統車企的經驗、歷練在給哪吒帶來賦能的同時也無可避免地把傳統車企所固化下來的流程、思維等帶到了這家新勢力車企的身上。

在哪吒內部，高管大致分為三類：

與方運舟同在奇瑞新能源共事過的彭慶豐，之前擔任合眾汽車工程研究院院長，目前是零部件公司總裁；

哪吒汽車聯合創始人、副總裁彭慶豐

此前負責營銷的江峰和現今負責營銷的張勇則都是出自北汽新能源，江峰早在2011年就擔任了北汽福田蒙派克（參數丨圖片）迷迪風景的品牌總監，隨后更是一路高升，2016年坐上了北汽新能源汽車營銷有限公司華東事業部總經理的位置。

2018年7月，江峰從北汽新能源來到哪吒汽車，方運舟直接給了他“營銷公司常務副總裁”的職位。

哪吒汽車江峰

首席技術官戴大力和設計中心總經理常冰曾在一汽任職多年；1991年，戴大力就入職了一汽，用了12年的時間就成為了高管團隊的一員，擔任過一汽新能源汽車分公司的總經理和一汽豐田技術開發有限公司的副總經理。

常冰則在一汽設計過概念車HQE和名噪一時的大紅旗檢閱車CA7600J，出走一汽后同樣去了北汽新能源，但只待了兩年，就被挖到了哪吒汽車。

哪吒汽車CTO戴大力

哪吒汽車常冰

三類高管團隊互有天地：奇瑞系出身的高管團隊主導著生產制造與供應鏈，北汽系高管主導市場營銷，一汽系則主導設計研發。

有派系，自然就會有斗爭。

而和內部暗流涌動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擺在了明面上的老套營銷。

2024年元旦假期剛結束，哪吒汽車CEO張勇就在微博上進行深刻的年度反思，其中不少便是關于對營銷的反思：

哪吒汽車“24年將重新出發”的第一步便是：張勇兼任營銷公司總經理。

對于創始人出自互聯網的“蔚小理”來說，互聯網營銷思維是刻在品牌基因里的，但對于傳統車企人搭建的哪吒來說，卻要等到2024年才開始全面改進“老舊的傳播方式”。

彼時，一位接近哪吒汽車的相關人士還向《刻度》表示：董事會對過去很長一段時間哪吒汽車的表現不滿，并歸咎于CEO張勇，但董事長方運舟力排眾議保下了張勇。照此來看，方運舟批準張勇兼任營銷公司總經理也算是望其“戴罪立功”了。

于是，接下這個重任的張勇在周鴻祎的指導下，開始學習著如何去做“企業家IP”了，但從實際情況來看，張勇難說學到了精髓。

在4月22日的哪吒汽車春季發布會現場，張勇“劍指”友商：“兩三年前，我們就提出了油電同價，我們率先提出這個概念，是先行者，你們都是小弟弟”，接著他內涵小米SU7：“哪吒S隱身模式，功能強大得令人發指，比手機支架強多了”。

哪吒汽車投資人、360集團CEO周鴻祎在臺下看著臺上四處開火的張勇，臉色鐵青，他對張勇演講的態度、內容框架等都不滿意。

自從營銷架構大調整以來，哪吒汽車在營銷上面確實改變了不少，投資人周鴻祎開始大量為哪吒汽車“發聲”造勢。

張勇也更多地出現在公眾視野，親自下場直播做營銷，但實際效果卻有點兒差強人意。

在3月張勇和周鴻祎開著哪吒L前往桐鄉工廠的一場直播中，周鴻祎講話毫不留情面：“帶我們來個工地看啥？”

他批評哪吒的車全是用字母命名，怎么讓消費者記不住怎么來，發音很奇怪，甚至直接表示“起名字都是自嗨！”弄得張勇臉色尷尬，不斷和周鴻祎示弱“下來再說”。

張勇反思之后表示哪吒X、哪吒GT和哪吒S這三款車下半年值得重新上市發布一次，講好品牌故事，講好產品亮點。

但產品走向的背后終究還是人的決策，哪吒的產品終究跟管理層的醒悟一樣，始終慢了一拍。

慢了一拍的產品

自成立以來，哪吒一共推出8款車型，從面向B端市場的哪吒N01起家，后以性價比小車哪吒V、哪吒U進入C端市場，到以顏值、個性化為賣點的哪吒S和哪吒GT，最后再推出主打家庭市場的哪吒L。

從這樣的產品推進序列中，會發現哪吒不僅“出牌”沒有明顯的邏輯，品牌定位模糊之外，后期對市場的認知似乎也慢了半拍。

2020年，哪吒瞄準了A級車市場，先后推出哪吒U和哪吒V兩款小車，并以這兩款車迅速打開C端市場，實現了從2020年1.5萬的銷量到2022年15.3萬銷量的高光時刻。

但隨著小車市場的進一步飽和，哪吒開始轉變方向，意識到要找尋品牌向上的路徑，布局B級汽車市場，但哪吒選錯了方向。

同為因小車被市場認可且尋求品牌向上的零跑也正處于這樣的分水嶺上，從2021年開始，零跑開始聚焦家庭市場并陸續推出C系列車型，而此時的哪吒卻依舊劍走偏鋒，布局小眾、個性化的運動轎跑哪吒S和雙門四座跑車哪吒GT。

運動轎跑哪吒S尚可理解，但更加冷門的雙門四座跑車哪吒GT卻也被張勇推為了重磅車型，一位接近哪吒汽車的相關人士曾對《刻度》表示在造哪吒GT的決策中出現了“一言堂”。

哪吒GT剛推出時，張勇對這輛車曾信誓旦旦講到：“不會將它做成月銷只有幾百臺的小眾車型，而是要打造成能快速上量的爆款”，“三個月后哪吒GT單月銷量能把市場上所有的兩門跑車按在地上摩擦”。

然而現實卻如此殘酷，月銷不足三位數的哪吒GT逐漸淡出市場，哪吒S的銷量也沒能撐起哪吒所期望的明天，嘗到現實的苦頭后，哪吒這才下定決心老老實實做家用車推出哪吒L。

雖然哪吒L也卷“冰箱彩電大沙發”，但這三個產品點是最難在短時間內跟消費者講清楚的，比如冰箱的制冷、彩電的尺寸、沙發的按摩點位，都是需要消費者深度體驗的，而且大概率還需要同向對比。

理想當初主打這個概念 ，是因為其他車企當時都是毛坯房，這三樣要么沒有，要么不重視，所以理想很容易用這三樣在短時間內搶占用戶心智，但對于現在“家家都是精裝房”的新車市場，想靠這三點完成救贖，實在是難上加難。

從網約車到C端小車，遇小車市場飽和便尋求品牌向上；從小眾個性市場到大眾家庭市場，再由純電轉向增程；因國內市場太卷而向海外尋求銷量增長……哪吒似乎一直都處在被動變招的過程當中。

銷量下降、虧損、缺錢這些問題并非一蹴而就，如今的哪吒之所以在泥淖中舉步維艱，還是由于每一步都慢了一拍。

新勢力的“末位淘汰”就像是一個逐步崩塌的懸崖，而慢了一拍的哪吒汽車，現在就站在懸崖之上。

10月16日，是哪吒汽車10周年的生日。在哪吒L的發布會上，張勇感慨：“我們成立10年，一直不在聚光燈下。”

但10歲的哪吒依舊努力在尋找自己的光。

前不久，哪吒汽車在香港舉辦了首批哪吒X交付儀式，這也是新勢力車企首次在香港集中交付，方運舟親自為當地首批40名車主交付了新車。

同時，哪吒汽車也在努力出海東南亞，尋找更廣闊的海外市場。

從張勇到方運舟，從內地到香港，從中國到海外，哪吒汽車在繼續繪畫著屬于自己的藍圖，而這個藍圖能不能畫完，還得看能不能過“赴港IPO”這個坎兒。

祝他們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