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平面,這是黃可一最新作品展中最直觀的變化。剝開層層表象,這位此前大量以新技術為媒介的藝術家,并未回到我們日常理解的繪畫,而是在他早已輕車熟路、信手拈來的媒介轉換中,隨手拿起最適合這一問題的表達。黃可一這一階段的問題意識,與美術史中經典的“身體”描繪和而不同。他的創作源于個人的一次手術經歷,正是這種切身感受,讓他看到了有別于歷史敘事的新風景。
在北京喧鬧的三里屯區域,選擇一個可以鬧中取靜的展廳,為展覽“身內身”增添了更多意味。9月25日至10月19日,黃可一最新作品展“身內身”在IOMA愛馬思藝術中心·三里屯空間舉辦,趙力擔任學術主持,李寒凝擔任策展人。
黃可一個展“身內身”
2024.9.25-10.19 IOMA愛馬思藝術中心·三里屯空間
步入安靜的小院,推開門時不禁被心跳聲驚到。心跳聲如悶雷般震顫著地板,一道道七彩斑斕的風景映入眼簾,身體似超現實主義的高山峽谷般延展開來。這些由最新醫學建模技術產生的圖像,產生了似曾相識的陌異感。黃可一對待創作有著超乎常人的嚴苛態度,每一個新系列的誕生,都是對自身經歷的一次深刻梳理和強勁爆發。
以媒體藝術揚名藝術圈的黃可一,此次將繪畫作為主體展出。“展覽分為‘山’與‘果’兩個系列,展出了藝術家于2023年至2024年最新創作的繪畫作品,輔以雕塑、影像和3D打印裝置?!闭褂[前言中的“輔以”一詞,再度印證了藝術家此次的媒介指向。在宛如腔體的展廳內慢慢看展,藝術家的創作意圖愈發清晰了起來。
黃可一個展“身內身”
2024.9.25-10.19 IOMA愛馬思藝術中心·三里屯空間
恰如展覽題目“身內身”所示,藝術家通過真實經歷找到了自己的真身。2023年黃可一經歷了一次手術,作為被研究對象,他體驗了一種新的體內成像技術,不僅可以掃描體內器官并建模,還可以動態呈現器官運動。手術后醒來的那一刻,他決定將這一新技術結合到創作中。
早在2018年,黃可一就對3D掃描技術感興趣,并且使用手持3D掃描儀創作了一系列作品和繪畫,醫學成像讓他看到更多可能性。這一“內觀”的世界,呼應著超現實主義著名的“從內部向外部翻轉”的動作,在諸多孔洞和起伏之間,呈現出生命另外一重真實?!爸耙恢标P注外部的現實,手術之后則更多關注內在和情感的現實。”黃可一對《藝術栗子》說。
黃可一個展“身內身”
2024.9.25-10.19 IOMA愛馬思藝術中心·三里屯空間
黃可一《果 2024071301》
布面油畫 60cm×60cm 2024
這段經歷也是展廳內心跳聲的源起?!吧韮壬怼奔瓤梢砸暈橐粋€作品展,也可以概括為一件作品。在紅色和紫色為主色調的色彩系統內,以身體和風景為素材的意象中,炫目的光影與高飽和度的繪畫,共同構建了黃可一對于個體經驗與外部現實的體認。現實是無盡的,外部的現實是“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山外山”,內部的現實則是曲折幽暗的“身內身”。
“山”構建“身內”萬物,帶領觀者沉浸原始的生存體驗;“果”直面“身體”本我,熟悉又陌生的細胞喚起觀眾更純粹的自我認知。畫作中這些身體的風景,在此絕非古人理想中的仙山或者避世之所,而是呼嘯嗡鳴、發出異響的情感樂器。
黃可一個展“身內身”
2024.9.25-10.19 IOMA愛馬思藝術中心·三里屯空間
黃可一《山 2024072201》
布面油畫 120cm×120cm 2024
醫學成像中出現的兩種顏色——代表正常部分的紫色和代表病變部分的紅色,被大量使用在畫作中。貌似平涂的畫面,其實是用明確的筆觸畫出來的。李寒凝認為:“細觀油畫顏料的色彩擠壓形成視覺沖突,光影塑造的明暗轉折流露情感張力,讓人感受到脈搏跳動、血液流動,詮釋了洪荒宇宙中生命存在的意義?!?/p>
畫中的形象,既有著堅若磐石的骨骼,也有著宛如果實的腺體。畫中所使用的顏色是極度飽和的,幾乎都未經過調和。黃可一對不同顏料進行大量對比調查,最終選擇了飽和度最高的色彩,仿佛情緒飽滿的身體,刺激卻又危險。
黃可一《山 2023102301》
布面油畫 150×100cm 2023
黃可一《山 20240717》
布面油畫 120×120cm 2024
黃可一畫中對純色甚至熒光色的喜好,除了他學習版畫套色的經驗,更多跟他對電影的喜好有關。這種經驗甚至可以追溯到以黃可一為代表的80后藝術家,身上普遍具有的成長的共性。
生于1980年,母親是電影院的美術師,黃可一的童年記憶是與電影相連的?!拔易钕矚g待在幕后,因為在這里我能看到一般人看不到的場景。”這段經歷為他此后創作媒介的開放性,以及視角的選取埋下伏筆。
“任何看似完美的敘事,都是由不同部門和技術聯合起來制造的幻覺。圖像,歷來都是由特定技術創造出來的?!秉S可一對《藝術栗子》說。
藝術家黃可一
2006年畢業于中央美術學院版畫系,但黃可一從未拘泥于二維平面的世界。早在2000年初期,他便與青年導演陳卓組成藝術小組,創作觀念影像。畢業創作主體則是3D動畫作品,論文選題也是“數碼版畫”。
對于媒介的“來者不拒”和“打成一片”,拓展了藝術家表達的維度,也在某種程度上幫助藝術家豐富了思維的廣度。與此次“內觀”身體的作品不同,此前黃可一更多采用的是外部視角,他們構成藝術家創作的個人線索。
黃可一《擊鼓傳花 no36》
2016年,黃可一在今日美術館舉辦個展“擊鼓傳花”。藝術家在淘寶上搜索“藝術畫”,排名第一的結果竟然是“牡丹花”。沿著大數據給出的線索,黃可一展開了圖像歷史和現實調研的雙重旅行。最終,歷史與現實匯聚到河南洛陽平樂村,在這個以“牡丹花”為藍本布局的村落中,他將調研成果經過數據模型的調整和訓練之后,一朵朵數字之花在虛擬空間中綻放。
“擊鼓傳花”中能看到圖像志研究、關系美學、大數據藝術等不同的美學傳統,但是在骨子里是“編導式”思維在起作用。即在圖像關系網絡中進行編輯,將不同技術整合起來,像導演一樣創造美學與展覽模式。
這樣的創作手法在2020年的藝術計劃《全世界回不來的人》中,得到新的拓展。那段時間,高昂的機票讓很多人無法回家,黃可一邀請滯留在外的藝術家創作數字版畫,將這些版畫作品推薦到美術館展覽,并在微信公眾號上以視頻、照片、文字的方式發布藝術家滯留期間的所見、所聞和所感。
翻閱公眾號內容,鮮活、生動的感觸撲面而來,仿佛看到的是另一種形式的紀錄片。黃可一將公眾號的編輯和排版當成一種影像式的剪輯,我們不僅看到人在某個時刻的困境,更從中感受到個體的存在感。若不是對電影的深刻理解,很難想象他能夠在影像、個人日志這兩種完全不同的媒介中找到聯系,以圖片的質感傳達情感,以圖文的排版形成敘事節奏。
黃可一個展“身內身”
2024.9.25-10.19 IOMA愛馬思藝術中心·三里屯空間
黃可一《山 2024071503》
布面油畫 120×120cm 2024
黃可一《果 2024021603》
布面油畫 80cm×80cm 2024
無論是“擊鼓傳花”中對大眾審美意識形態的追問,還是在《全世界回不來的人》中對身處困境的人的關注,黃可一的美學實踐始終離不開對人及其所處環境的好奇。這使得他的創作充滿了對“風景”“地域”“狀態”的具體描述,這總是令人想起電影的表達方式,而非當代藝術中那種“抽象”“形而上”的表現。
對人的關注,早在黃可一看動畫片《女媧補天》時,便在童年的他心中播種了。女媧用自己的身體和生命將天空的裂縫填滿,身體與外部世界最終合而為一,達成了中國古人對于身體與修復之間的最高理想:犧牲自我以修復世界的創傷。
“現在想起來,這部動畫片甚至有點可怕。”童年對于犧牲所帶來的沁入肺脾的戰栗、由死亡所帶來的“實在界”的強烈眩暈感、身體器官的陌生感受,他們同時相遇了,外部與內部共振,喚起強烈的情感共鳴。黃可一“與他者共情”的強大能力,最終將他從觀看他人引向觀看自己。
黃可一個展“身內身”
2024.9.25-10.19 IOMA愛馬思藝術中心·三里屯空間
經歷過手術后,黃可一重新認識到看似脆弱的身體,內部卻有無盡的風景,也讓他重新思考生命的價值、文明的意義。展廳內腔體般的狹長過道中,他用透明樹脂復制了維倫多夫的維納斯——遠古的女性生殖圣像和胚胎中嬰兒的造型,并讓《女媧補天》的動畫片、AI創作的影像穿過這些雕塑。
當光之劍穿過這些透明雕塑的時候,在墻上留下了彩虹似的光斑,如雷般轟鳴的心跳聲直擊人心。這場景似乎在提醒我們何以為“愛”:當外部世界處于紛繁混亂之際,我們內在的肉身和情感正以同樣的強度發出積極回應。
文字|雷鳴、羅自立
圖片|黃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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