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語：為研究道路交通安全領域市場運行中產生的機制失靈與規制問題，公安部道路交通安全研究中心組織人員深入分析交通安全領域的市場失靈主要表現形態，從市場主體的運行角度分析了道路交通安全領域市場失靈的主要機制因素，針對性提出了完善政府監管、創新市場機制、強化運行保障三個方面的對策建議，為加強道路交通安全領域的市場活動提供指引，供大家參考借鑒。

市場失靈是指通過市場配置資源不能實現資源的最優配置。一般認為，導致市場失靈的原因包括壟斷、外部性、公共物品和不完全信息等因素。馬銀波研究了我國道路貨運市場結構優化的阻礙因素，重點對市場失靈進行了剖析，提出了改善行業環境、完善政府監管等建議。林雨菁研究了我國機動車駕駛培訓行業的市場運行機制，提出了加強政府對行業監管的對策建議。張珍星、韓盼盼則面向網約車、即時配送（外賣）等新興道路運輸業態的市場運行特點進行了研究，提出了優化市場準入、建立適當安全監管機制等對策建議。也有學者對我國整體的道路運輸市場運行活動進行研究。特別是道路運輸領域的平臺經濟、網約經濟等新業態，廖秉宜、陳輝興分析了互聯網平臺經濟市場失靈的主要表現，呼吁通過行政手段和法律手段對數字經濟時代的壟斷行為和敗德行為進行規制。從現有研究來看，道路運輸活動的市場失靈研究缺少與市場要素和群眾生產生活活動的結合，在新舊業態交織的背景下，市場失靈類型、機制的挖掘仍需加強。為此，本文聚焦道路交通安全領域的不同市場活動類型，研究市場失靈主要形態和內在機制，進而提出針對性改善對策，為完善監管、規范運行提供建議。

一、道路交通安全領域的市場失靈主要形態

（一） 出行便利型

交通工具是市場活動的重要產物之一，也是提供出行便利的重要條件。對于交通工具的生產使用，我國已有較為嚴格規范的法律法規和技術標準體系，為道路交通安全管理提供基礎保障。但隨著市場經濟主體數量增加，細分領域競爭加劇，企業為獲得超額利潤，偽裝成合法交通工具的非法交通工具生產銷售、上路通行情況愈加普遍。如機動車生產銷售市場，部分企業借非機動車、旅游觀光車等名義，生產銷售超標電動自行車、老年代步車，就是典型的生產要素資源錯配，將合法資源配置于非法交通工具，產生交通安全的負外部性。與之相似，在機動車檢測市場，檢測資源的過分飽和誘發檢測企業惡性競爭，不惜降低檢測標準甚至通過替檢、代檢等方式讓不符合安全技術標準的車輛通過檢測，進而危害道路交通安全。無論是機動車生產銷售還是檢測檢驗，允許違法的交通工具上路，其結果是當事人出行便利，企業經營牟利，但公共安全受損。

（二）運輸便利型

與出行便利型的市場失靈相比，運輸活動是直接的市場經濟活動，其產生的市場失靈更加典型。一方面，傳統的道路運輸市場活動中，道路客貨運輸企業主體多元，運輸能力嚴重過剩，市場機制無法進行最優配置，供需嚴重失衡，進而產生低價競爭、超限超載、多拉快跑等現象，嚴重影響道路交通安全。據統計，截至2022年末，全國共有經營性客車55.42萬輛、貨車1166.66萬輛；全年旅客周轉量2407.54億人公里，貨運周轉量68958.04億噸公里，客運和貨運平均運距分別為67.89公里和185.78公里，運輸規模經濟性顯著不足。與此同時，在全國貨車保有量占機動車保有量比重不足10%的情況下，貨車導致的道路交通事故占全部道路交通事故起數的1/4，導致的較大事故約占1/3，導致的重特大事故占40%。另一方面，互聯網技術在道路客貨運輸市場中深度應用，網約客運、貨運平臺發展迅猛，產生了網約出租車、網約貨車、快遞外賣閃送、共享單車等道路運輸新業態，并受到資本市場青睞，大規模對其進行風險投資。網約客貨運市場蓬勃發展，為群眾出行、運輸提供了便利條件，但在新業態迅猛發展的同時，市場機制建設不足、政府監管缺位，導致網約平臺、客貨運從業人員、消費者等多方角色資源配置失衡，出現網約車市場超飽和運行增加道路交通壓力、快遞外賣人員以違法為代價送餐送貨、共享單車占用公共道路資源進行經營等現象，道路交通秩序混亂，交通事故頻頻發生。據統計，全國共有網約車平臺主體322個，網約車250.4萬輛，網約車駕駛人597.6萬人，包括快遞員、外賣配送員、網約車司機等新業態從業人員8400萬人，共享單車突破1000萬輛，形成了充分的道路運輸就業和服務市場。而其產生的交通安全負效應也尤為顯著，資本補貼吸引大量人群采用網約車、共享電單車出行而導致公交分擔率不同程度下降，相關群體以違法行為乃至事故為代價進行快遞外賣，相關道路交通事故明顯上升。以2021年為例，涉及外賣快遞人員的道路交通事故起數及受傷人數分別較前年增長80%和83%。

二、道路交通安全領域市場失靈內在機制

（一） 生產要素高度集中

土地、資本、勞動力是生產資料的三個基本要素。在道路運輸市場，無論是傳統的道路客運、道路貨運，還是新興的網約客貨運、快遞外賣等產業形態，道路和場站土地、貨幣和實體資本以及最為普遍的駕駛人員勞動力十分充足，其生產過程依托道路完成客貨運服務，從業人員則只要掌握基本駕駛技能即可完成，傳統生產要素高度集中。在此種市場組織下，極易達成一致形成產業形態，也更加容易產生開放市場、充分競爭乃至飽和運行。一些企業為賺取利潤，不惜低價競爭，擾亂市場秩序的同時，迫使駕駛人多拉快跑，在道路交通活動中進行違法生產，產生交通安全的負外部性。與此同時，互聯網、大數據等新技術方興未艾，并作為新的生產要素涌入道路運輸市場，大大提高生產效率，更加刺激市場飽和運行，也重新整合市場秩序，在消除信息壁壘的同時，以壟斷的方式高強度使用道路和勞動力（駕駛人、外賣員等）等生產要素，威脅道路交通秩序和安全。

（二） 市場壁壘大大降低

隨著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完善，受政府對市場管制政策調整、技術更新迭代等因素影響，交通出行服務市場壁壘逐步降低。在交通工具領域，我國工業化技術水平飛速發展，機械制造、零配件生產、電池安全等技術日趨成熟，電動自行車、旅游觀光車等車輛生產壁壘急速降低，也衍生出超標電動自行車、老年代步車等違法生產企業進入，形成灰色產業形態。在道路運輸領域，勞動力成本極低，群眾從事客貨運輸僅需具備駕駛技能即可，而快遞外賣等群體更無需機動車駕駛技能，成本進一步降低；生產工具成本受金融資本、技術發展等因素影響也愈加低廉。以貨運為例，金融業推出零首付買車，極大降低了群眾買車成本，誘導群眾無序進入貨運市場；從事外賣人員則僅需一輛電動自行車即可；網約車平臺還提供車輛或者貸款買車等措施，吸引群眾從事網約車工作，準入門檻極低。市場壁壘的降低，極易引發市場主體的無序競爭，加之政府監管的缺位、市場機制的不健全，交通安全的負效應隨之產生。

（三） 個體利益深度綁定

按照市場運行邏輯，市場資源配置過度傾向于個人出行便利時，即會通過鼓勵個體違法賺取更大利益，從而產生交通安全的負外部性。因此，市場失靈的內在原因中，存在個體利益超過公共利益的機制或者動力。在交通工具的生產銷售市場運行中，生產者、銷售者、使用者等個體的經濟利益高度一致，生產和銷售者為使用者提供便捷但違法的交通工具而獲取利潤，使用者則通過使用非法交通工具享受機動化出行便利，如超標電動自行車、老年代步車等，生產銷售和使用三者個體利益深度綁定，對公共安全集體性選擇忽視。在道路運輸領域，特別是新業態領域，運輸服務提供者、消費者的個體利益高度一致，以外賣為例，外賣人員快速取餐、快速送達才能獲取報酬，消費者快速用餐才能滿足飲食需求，外賣平臺則通過快速配送才能獲取最大化利潤，三者的個體利益深度綁定，道路交通秩序和安全被選擇性忽視。當個體利益深度綁定時，市場機制即會出現失靈，政府干預滯后或者缺位，則公共利益必然受損。

此外，隨著資本和技術大量涌入道路運輸市場領域，資本無序使用和技術濫用導致道路運輸活動的不受節制，如網約車初興時資本大量補貼個體出行，導致公交分擔率急速下降，公交發展和道路擁堵加劇；如網約車平臺設計派單機制算法，對不同網約車駕駛人群體進行差異化收入分配，引發群體不公；如外賣平臺設計算法管理配送時間，逼近乃至超過安全騎行底線，造成外賣人員頻頻產生超速逆行等違法行為。一方面，市場機制不全，導致資源配置難以實現最優，更產生交通安全負外部性；另一方面，資本和技術助力市場壟斷，駕駛人、外賣人員失去議價權，被動接受市場主體設計的規則，不惜違法從事運輸生產。

三、道路交通安全領域的市場失靈應對策略

（一）完善監管，筑牢有為政府

由于市場失靈導致的道路交通安全問題，是市場經濟活動的次生效應，僅靠公安交管部門單打獨斗解決，既存在與市場經濟主體、經濟活動的管理職責不對等，也容易陷入交警與普通從業人員對抗的沖突境地，不利于經濟發展、社會穩定。因此，強化政府監管職能，需從跨部門協同、跨行業監管等角度推進。一是推進跨部門協同監管。運用好道路交通安全部際聯席會議、道路交通安全委員會、安全生產考核等工作機制，將市場經濟活動導致的市場失靈負效應納入議事考核范疇，對生產銷售非法交通工具、非法從事道路客貨運輸活動以及因此導致道路交通秩序混亂、交通事故等情況，嚴肅追究主管部門責任，構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責任，以追責、考核倒逼主管部門履行監管職責。二是推進主管部門履職盡責。對傳統交通工具生產銷售、道路客貨運輸等領域，要推動工信、交通、市場監管等部門加強行業監管，及時查處非法生產銷售超標電動自行車、老年代步車行為，及時整頓客貨運輸低價競爭、超限超載等行為，整肅行業風氣，規范行業發展，減少道路交通安全負效應。對網約客貨運、共享單車、快遞外賣等新業態，從本質上進行行業性質定義，明晰其道路客貨運輸的本質特性，推動交通運輸、市場監管等部門落實監管責任，建立行業準入退出監管機制，強化對生產經營活動中造成交通事故等情形的懲處，規范企業行業發展模式。三是推進交通安全影響審計。要加強對互聯網技術、資本應用等審查，建立從業活動道路交通安全影響評價機制，對從業人員時間分配、收入分配算法存在違反道路交通規則、損害個人權益、威脅社會穩定等情形的，要依法嚴肅查處；對資本無序進入、補貼個人出行、違反公交優先原則、引誘教唆違法從事運輸活動等情形的，要依法依規予以限制，避免侵害道路交通運行秩序。

（二） 創新機制，構建有效市場

市場的良性發展是減少市場失靈的重要基礎。道路交通安全領域的市場經濟活動，需要構建三個方面的有效機制。一是強化從業人員準入管理。生產要素的高質量發展，對行業高質量發展和道路交通安全有著重要作用和意義。其中，作為從事道路客貨運輸活動的職業駕駛人、外賣快遞人員，不僅是重要的勞動力生產要素，也是重要的交通安全因素。因此，要加強客貨運輸職業駕駛人、外賣快遞人員等群體的安全教育，督促企業落實交通安全主體責任，提高從業人員安全素養，強化準入退出機制，對發生道路交通違法、交通肇事等情形的人員、企業，及時予以限制或者禁止從事道路客貨運輸活動，提高行業的交通安全準入門檻，保障道路交通安全。要運用好勞動權益保障相關法律法規，通過工會、行業協會等組織，維護從業人員合法權益，提升從業人員安全保障。二是強化公平競爭機制保障。加強市場競爭秩序引導，鼓勵通過提供規范化、精準化、品質化的道路交通工具和運輸服務來提高競爭力，嚴厲打擊低價競爭、資本補貼等不正當競爭行為，嚴防出現“劣幣驅逐良幣”情況，打造高水平市場經濟活動。要運用好反壟斷、反不正當競爭等市場機制手段，破除平臺企業數據壟斷等問題，防止利用數據、算法、技術手段等方式排除、限制競爭，更防止利用壟斷地位逼迫從業人員違反道路交通規定。三是強化社會輿論監督。強化行業交通安全社會責任，建立行業企業年度交通安全報告公開公布機制，披露平臺企業就業從業人員交通安全風險，推動交通安全年報納入道路運輸活動相關企業上市審查、金融融資等市場活動，倒逼企業履行安全主體責任。

（三）強化保障，夯實有序安全

一是推進道路交通安全相關市場活動立法執法。加強道路交通安全相關的市場監管行政立法和執法工作，完善市場監管程序，加強市場監管標準化規范化建設，對違反道路交通安全法律法規的市場經濟活動及時予以查處、追究責任，為道路交通有序運行提供基礎保障。二是推進新業態交通行為智慧監管。充分利用大數據等技術手段，強化對網約客貨運平臺、快遞外賣平臺算法使用、數據應用等生產活動接入監管和審查，加大對非法生產銷售交通工具、非法從事生產經營活動、違法進行道路交通活動等行為的信息跟蹤監管和懲處力度，為道路交通安全有序運行提供可靠支撐。三是推進從業人員交通安全教育。道路交通安全領域的市場主體也是交通安全文化建設的重要陣地。要建立完善交通安全文化推進工作機制，充分利用市場主體（道路客貨運輸企業、網約共享平臺等單位）已有平臺技術和工作模式，推動建立交通安全文化實體基地、網上陣地，突出交通安全文化對從業人員思想浸潤，同時建立交通違法行為與從業收入掛鉤工作機制，雙向驅動提升行業整體交通安全文明素養，為道路交通安全有序運行提供內生動力。

四、結語

綜上，面對經濟活動中市場失靈導致的道路交通安全問題，亟需做好三為：行業主管部門要“有為”，工信、交通、市場監管、商務等部門要履行行業監管職責，規范相關企業市場經濟活動，確保合法合規；交管部門要“善為”，運用好協同工作機制、道路交通安全執法檢查、部門履職監督等手段，創新市場經濟活動交通安全影響評價或審查等工作機制，積極推動行業主管部門履職盡責、市場主體守法經營，避免陷入路面法不責眾、警民對抗的境地；市場主體要“作為”，履行好安全生產主體責任，規范自身經營活動，從技術改善、市場營銷、安全品牌塑造等方面提升競爭力，避免低價競爭、算法壓榨等不良手段，營造良好市場氛圍。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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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公安部道路交通安全研究中心 鞏建國、馬金路，本文首發于《綜合運輸》雜志2024年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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