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國是商紂王庶兄微子啟的封國。當年,周武王特命奉商祀的商紂王兒子武庚參與三監之亂,被周公旦誅殺。武庚死了,可商朝的祭祀卻不能滅,所以周公旦又把與商紂王關系最近的微子啟封為宋君,以延續殷商的香火。宋國屬于周王朝的“三恪二王后”之一,被封公爵,地位特殊,理論上是周王朝的客人,可以和周天子平起平坐。
宋國故都:商丘古城
鄭國通過“桓公寄孥”,東遷中原后,憑借這自身的政治地位及連續兩代國君的努力,將身邊的一眾小國兼并,短短數十年間壯大為北有黃河、濟水做屏障,西靠東周王幾成周,東與中原傳統強國宋國接壤,南和陳蔡兩國為鄰的強國。與宋、衛、魯并為中原四強,堪與齊晉楚比肩甚至壓對方一頭,屬于準一流強國。
宋國對身邊突然插入一個擴張欲望強烈的鄰國,自有種危機感,鄭、宋兩國之間的氣氛相當不友好。而春秋初期宋國的君位傳承又給兩國關系蒙上了一層陰影。
前729年,宋國第十三任君主宋宣公病重,宋宣公舍棄自己的兒子太子與夷,要讓位給弟弟公子和,說:“父死子繼,兄終弟及,這是天下的通義。所以我要將君位傳給公子和。”公子和再三推讓之后,才肯接受。同年,宋宣公去世,公子和繼任君位,是為宋穆公。
單看宋宣公傳位與宋穆公這一事件,第一反應就是宋宣公被宋穆公脅迫了,迫于無奈才傳位給宋穆公。可結合宋國兩次君位更迭可以看出,宋宣公的讓位是出于他本心的。但宋宣公讓位的理由站不住腳。兩周君位傳承的正當途徑是父死子繼,兄終弟及是非主流狀態,不屬于天下通義。
回過來單說宋國,宋國的商代老祖在君位傳承時父死子繼,兄終弟及并行,因兩線操作,商朝中前期多有帝室內亂,因此商朝后期兄終弟及被廢止,商代后四帝都是按照父死子繼的方式即位的。轉過來變為諸侯國宋國之后也一直以父死子繼的方式傳承君位,兄終弟及同樣不是宋國的通義。
宋宣公讓位
2700年前發生宋宣公、宋穆公之間以兄終弟及方式進行君位傳承的這一幕,由于時間久遠、史籍記載簡單,具體原因已經無從考證。但透過《左傳》的敘述可以大致推斷出:宋宣公認為東周初期這個風云激蕩的年代,自己的兒子不足以挑起使宋國健康有序發展的重擔,因此讓位于自己那個有才能、重感情的弟弟公子和。同樣的由于公子和重感情,讓位之情必會回報到自己的后裔身上,讓他們的人身安全和地位都有保障。
果然宋穆公是個知恩圖報的人,這一點宋宣公沒看錯,不過他報恩的方式顯然違背了宋宣公的初衷。
前720年,宋穆公病入膏肓,召大司馬孔父嘉進宮托孤,不過被托孤的對象不是兒子公子馮,而是侄子公子與夷。
他對孔父嘉說:“先君舍棄太子與夷而將君位傳于寡人,對此寡人沒齒難忘。托諸位大夫的福,使寡人得以善終。如今寡人將追隨先君而去,若不立公子與夷為君,到了地下,先君要是問寡人他現在過的怎樣,讓寡人怎么答復?所以請您輔佐他成為宋國之君吧,這樣寡人也就死而無憾了。”
司馬孔父嘉諫阻道:“群臣愿奉馮也。”
宋穆公不聽,強迫孔父嘉應下這一詔令,為保證公子與夷能順利即位,事先將得群臣擁護的公子馮流放。
前720年八月十五日,宋穆公病逝,公子與夷繼位為君,是為宋殤公。
而公子馮的流亡目的地為宋國的老對頭鄭國,顯然有借助外國反動勢力顛覆宋國現政權的想法。這讓宋殤公如鯁在喉,對公子馮欲除之而后快。
恰在此時,衛國發生了弒君事件,衛州吁弒殺兄長衛桓公自立。這是春秋弒君第一案,在當時引起軒然大波,為轉移國內輿論,他決定拿兩年前因“鄭伯克段于鄢”事件而撕破臉的鄭國開刀。然而單憑衛國的實力恐力有不逮,在狐朋狗友石厚的建議下,決定聯絡宋陳蔡諸國一道攻鄭。
歸德府文廟
衛國使者在宋殤公面前一通:“如果您想進攻鄭國除去心頭之患的話,我們衛國可以出錢出人與蔡國、陳國一道追隨您的左右!”下來,立馬將宋殤公哄的心花怒放,聯絡與宋國有盟約在身的陳、蔡兩國協商四國出兵伐鄭事宜。
前719年夏,宋、衛、陳、蔡四國合兵伐鄭。鄭國猝不及防之下被四國聯軍殺到新鄭城下,將新鄭東門團團圍住,耀武揚威了五天之后心滿意足的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此戰之前,衛君州吁的衛君之位獲得宋、陳、蔡三國承認,國際形勢一片大好。想要再接再厲安定國內民心,再次找到宋殤公協商出兵伐鄭。
宋殤公對衛君州吁想法非常贊同,認為應當將鄭國打的生活不能自理,乖乖的低頭服罪自動獻出公子馮才解氣。為實現這一目標,需要再拉人入伙,將聲勢搞得更加響亮點。目標是現成的,宋國身邊的好基友魯國就不錯。魯國攝政魯隱公當公子時于戰場上被鄭國俘獲過,靠賄賂守衛才得以逃脫,應當對組隊一起去海扁鄭國很有興趣,卻被重臣眾仲一句“玩火自焚”說勸阻。
然而魯國終究沒能完全脫離漩渦。魯隱公畢竟是攝政不是真正的國君,有點名不正言不順。這不前面的公子豫擅自出兵助鄭這是還沒解決呢。這回公子翚這囂張跋扈的家伙,竟然在請求領兵出征未得批準的情況下繞過魯隱公,自行率兵出征,與衛、宋、陳、蔡四國合兵攻鄭。
警訊傳至新鄭,鄭國君臣難免都有些緊張,上次四國聯軍直接打到了新鄭城下,這次五國來攻又會是怎樣一種勢態?一番君臣商議之后敏銳地發現了五國聯軍背后的弱點,五國各有述求,無法形成一股合力與鄭國死磕。
于是乎鄭國示之以弱,派作為輔兵的步兵與聯軍交鋒,在損失部分兵力后,果斷地撤出戰場,龜縮進城池拒不出戰。一年之中接連兩次擊敗小霸王鄭莊公,聯軍中宋、衛兩方基本都比較滿意,決定班師。不過為了進一步制造轟動效應,臨走前仿鄭莊公割取周王室稻麥的故事,就地割取鄭國恰值成熟的小米而去。
商丘南湖
被從長久以來的自傲狀態中敲醒的鄭國高層,意識到之前鄭國之所以能夠無所顧忌的擴張,仰仗的是來自周王室的支持,一但王室收回這種支持,鄭國會因為自己之前的行為而陷入周邊諸國的群狼環伺之中。鄭國要生存下去必須對自己的外交政策進行調整:第一,修復與王室的關系;第二,結合前幾年的情況分析,王室對鄭國已經展現出諸多不滿,不會永遠讓鄭國借勢,因此鄭國需要盟友,盟友怎么來,最好方法的是分清主次,化敵為友,兩次伐鄭都是衛、宋挑的頭,需要動用武力將這兩貨打趴下,以震懾其余國家,而魯、陳、蔡等國屬于可以爭取為盟友的對象。
衛州吁得勝而歸,迎接他的不是掌聲,而是唾棄,最終被重臣石碏設計除去,更立其兄弟公子晉為君,是為衛宣公。
衛國在短短數月之內,接連兩個國君死于非命,必然導致著高層的人事變動和政策調整,對外呈現收縮態勢,暫時無力組織諸侯聯軍發動對鄭戰爭,為鄭國的戰略調整提供了最佳的時間差。
鄭國先是通過介入晉國內亂修復與王室的關系,又通過兩次攻衛,震懾住衛國,令其不敢輕舉妄動,得以騰出手來處理其他國家。
前718年九月,宋國進攻并占領了邾國的部分領土,邾國不甘受辱,請求鄭國念及當年為鄭國伐衛情份上出面干預,好好的將宋國按在地上暴揍一頓,邾國可以為王前驅,擔當向導。
對此鄭莊公頗有種“瞌睡了有人遞枕頭”的感覺,不過沒急著出兵,畢竟宋國的地位和實力擺在那,一個不小心會偷雞不成蝕把米。他決定抓住這個事件,好好運作一番,將整個事辦的漂漂亮亮的讓人無話可說。
商丘古城南城門
各諸侯國均由周王室分封建立。封建簡單言之是指周天子以爵位、土地分封諸侯,使諸侯建國于劃定的疆界內。其轄境經由周王室冊封后,受到王朝的法律保護,諸夏之間不得相互侵占他國領土。一國想要新土可以,拿起刀槍與外族真刀真槍的去干去搶。所以宋國掠取同屬諸夏的邾國領土,看似是宋國和邾國的糾紛,但如果上綱上線的話,也可以理解為宋國對周王室權威的挑戰,在西周時期必定會受到王師大兵的洗禮。
什么,你說鄭國自己的屁股也不干凈?我們鄭國是正義之師,怎么會干這么沒品的事。當年鄭國是奉王令討伐不敬王室的逆賊,將他們的國土置于鄭國的統治之下是為了更好的教化萬民。
以此為切入點,鄭莊公就有了發揮的空間。而年頭時鄭國主動和解的態度,讓鄭莊公得以能夠再次利用自己在王庭的影響力,以宋國不敬王室的名義調集王師一道伐宋。
集合王師、鄭軍、邾軍三方勢力的聯軍攻勢十分兇猛,宋都商丘的外城很快淪陷。
遭受打擊的宋國也不可能坐以待斃,立刻向盟國魯國緊急求援。
誰知派往魯國的使節出了點小狀況。宋使抵達前魯隱公已經通過其他渠道了解到商丘外城淪陷,聯軍正在攻打內城。而宋國前往告急的使者估計怕魯國知道宋國危在旦夕而不肯出兵,在向魯隱公匯報軍情時刻意掩飾了宋國危急的狀況。
為此魯隱公大怒,直接讓使者回復宋殤公:“您派使者來讓寡人與您同赴社稷之難,寡人榮幸之至。然詢問貴使貴國如今狀況何如時,貴使回答‘敵軍尚未抵達商丘外圍’。貴國如此神勇,那就不需要寡人插手了。”
魯國不僅就此打消了本已準備展開的求援行動,還為兩國關系蒙上了一層陰影。
宋國境內沃野千里,一馬平川,沒有能假以憑借的有利防守地形,更兼身為前朝后裔,對周王室有種淡淡的不信任感,故對自家國都的城防極為重視。在宋人的玩命建設下商丘成為當時有數的雄城。
鄭莊公拿商丘內城沒轍,且仗打到這個地步對宋國的懲罰已經足夠,耀武揚威一番后自行撤兵。
十二月,緩過神來的宋國反擊鄭國,兵圍長葛。長葛離新鄭不遠,屬于新鄭東南門戶,鄭軍防守嚴密,宋軍沒有得手,遂解圍而去。
魯國都城:曲阜
前717年春,發現宋、魯之間因上年商丘之役而產生分歧的鄭莊公,果斷地派使者前往魯國“更成”,即與魯國拋卻舊怨,締結友好關系。
鄭魯兩國中間隔著宋國,雙方并沒有什么解不開的恩怨,屬于極佳的可以爭取對象。
作為兩國的首次接觸。鄭魯兩國相關人員進行了親切友好的交談,充分交換了意見,增進了雙方的了解。最終沒有簽署任何官方文件,但關系有所解凍。
這年的五月十二日,齊魯兩國在位于兩國邊境的艾地會盟。兩個同處濟水以南,分列泰沂山脈兩側的大國拋棄多年舊怨,首次罷手言和。
這對想要和魯國言和的鄭國來說是一個意外之喜。
齊鄭兩國一個處于東海之濱,一個居于中原大地,兩國間隔著宋魯兩國,彼此毫無利益沖突,又分別與處于兩國之間的魯、宋兩國關系不佳,因此是傳統盟友。三年前鄭莊公與齊僖公就在齊國的石門有過會盟。
雖然鄭齊同盟加齊魯同盟不能等同于鄭齊魯三國同盟,但齊魯的言和畢竟讓鄭國多了一條通過齊國對魯國施加影響的途徑。
當年秋末冬初,宋殤公再一次興兵伐鄭,這一次長葛在無備之下被宋國攻破。
前716年整個上半年,鄭宋兩國出乎意料地沒有相互征伐,中原呈現出一片久違的寧靜。但剛入下半年,一個勁爆的消息引爆了整個中原大地——過去三年內你來我往互毆了五次的鄭宋和談了。兩國與七月十七日于宿地歃血為盟,放棄爭端握手言和。這讓吃瓜群眾頗有種不是我不明白,只是這世界變化太快的感慨。
不過仔細想想也能理解。三年之內僅鄭宋兩國間已經進行了五次交戰,除此之外鄭衛、宋邾之間各有交戰。古往今來,戰爭都是最耗費心力人力財力的事情,頻繁的戰爭會將一個國家拖入破產的境地。鄭宋兩國旗鼓相當,短期內誰也掐不死誰,再戰除了讓兩國徒耗國力外,得不到任何好處,既然如此那就都消停消停,歇口氣再說。
“戰與和,兩用則成,偏用則敗。”(王夫之《讀通鑒論》)此次鄭宋兩國的媾和屬于中場休息性質,雙方藉由媾和,一者可以鞏固在前階段斗爭中各自獲取的既得利益,二者為解決各自身上的問題留出時間,爭取鞏固自身之后輕裝上陣在下半場將對方一擊斃命。
商丘商都公園
宋殤公屬于叔死侄繼,國內一直存在一個擁護前國君之子公子馮的擁馮政治團體。過度征戰消耗國力,致使民心動搖,會讓對手抓住機會威脅到自己的統治。因此急需安撫民心,打壓敵對勢力,以鞏固自己的統治。
鄭國內部和諧,但外部形勢惡劣,王室方面周桓王不愿放棄舊怨和解,策反反鄭諸侯聯盟內部成員沒有進展,活生生的被周邊勢力孤立。改善自身生存環境成為鄭莊公的第一要務,在瓦解反鄭諸侯聯盟之前,他不愿再和宋國開戰。
鄭宋之間何時再戰,就看兩國之中哪一國率先完成自身資源的整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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