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湖州有一位讀書人,名叫宗湘若。此人面容俊朗,氣質儒雅,眼神中透著一股聰慧與堅毅。然而,在他那看似正經的外表下,卻藏著幾分天真與執拗。
一年秋天,宗湘若滿心牽掛著自家的農田,便前往坡里查看。秋風瑟瑟,莊稼如波浪般起伏搖曳,那茂密之處竟不住地搖晃,這異樣的動靜瞬間勾起了他的懷疑。他皺起眉頭,心中暗自嘀咕:“這是怎么回事?莫不是有什么古怪?” 懷揣著疑惑,他邁著沉穩的步伐,沿著田間小路向那處走去。待走近一看,竟有一對男女正在地里野合。宗湘若先是瞪大了眼睛,滿臉驚愕,隨即臉上泛起一抹紅暈,尷尬地笑了笑便要往回走。只見那男子滿臉羞愧,手忙腳亂地系上衣帶,眼神中滿是驚慌,猶如一只受驚的兔子,倉皇逃離。而那個女子也趕忙起身,宗湘若定睛一看,這女子生得極為秀麗。她眉如遠黛,微微蹙起,眼若秋水,波光流轉間帶著一絲羞澀與慌亂。瓊鼻挺翹,櫻桃小嘴微微上揚,那模樣真是我見猶憐。肌膚如羊脂白玉般細膩,在陽光的照耀下仿佛散發著柔和的光芒。一頭烏黑的長發如瀑布般垂落在肩頭,身姿婀娜,宛如仙子下凡。宗湘若心中甚是喜歡,可又覺得這種場合實在不宜有輕薄之舉,于是走上前去,輕輕替她拂拭衣服上的塵土,溫言說道:“你們幽會得可快樂?” 那女子只是淺笑,并不言語,那笑容如春花綻放,美麗動人。她的臉頰微微泛紅,眼神中閃過一絲驚訝與羞澀。
宗湘若靠近她的身體,心中猶如有只小鹿亂撞。他緩緩伸出手,解開她的衣服,手指觸碰到她的皮膚,只覺細嫩滑膩,如絲般柔滑。他的手微微顫抖著,幾乎摸遍了她的全身。女子笑著嗔怪道:“你這個迂腐的秀才!要怎樣就怎樣好了,這樣狂蕩地摸來摸去做什么?” 宗湘若追問她的姓氏,女子微微揚起下巴,眼神中帶著一絲倔強,說:“春風一度,即別東西,何用勞駕你審察?莫非要我留下名字立貞節牌坊?” 宗湘若正色道:“在荒草野坡中私會,是山村放豬的奴仆干的事,我不習慣。以你的美麗姿質,就是偷偷約會,也應當自重才是,何必如此卑瑣呢?” 女子聽了他的話,眼中閃過一絲贊許,微微點頭。宗湘若心中暗喜,又說:“我的書房離這里不遠,若不嫌棄,請到那里去呆一會。” 女子略一思索,心中有些猶豫,她想:“這秀才看似正經,卻也不知到底是何心思。但他的話也有幾分道理,我這般行為確實不妥。” 于是說:“我出來已經很久了,恐怕別人懷疑,我夜里可以去。” 她詳細問了宗生門前的特征標記,然后匆忙奔向斜路,那裙擺隨風飄動,猶如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急急地走了。
到了夜里一更天,女子果然來到宗生的書房。她的眼神中帶著一絲羞澀與期待。兩人無限歡愛,極其親熱。那女子的臉上泛起紅暈,如盛開的桃花般嬌艷。宗生的臉上則洋溢著幸福的笑容,仿佛置身于天堂之中。他心中想:“這女子真是美麗動人,能與她共度良宵,實乃人生一大幸事。” 這樣過了很多日子,他們倆的事也沒有人知道。
恰巧有個西域僧人住在本村廟里。這僧人面容嚴肅,眼神深邃,仿佛能洞察世間萬物。他見到宗生,驚訝地說:“你身上帶有邪氣,曾遇到過什么?” 宗生心中一驚,但面上卻不動聲色,心中暗自思忖:“這和尚莫不是看出了什么?不行,我不能讓他知道我與那女子的事。” 于是說:“沒有。” 過了幾天,宗生不知不覺地忽然得了病。女子每夜都帶來好的果子點心給宗生吃。她的眼神中滿是關切與擔憂,溫柔地詢問他的病情。那女子的表情如同一個賢惠的妻子,無微不至地照顧著他。感情像夫妻一樣好。但是,上床以后必定強讓宗生與她相交。宗生身患大病,很難承受。心里懷疑這女子可能不是人類;然而也沒有辦法拒絕,或使她離去。于是說:“以前那個和尚說我被妖怪迷惑我還不信,現在果然病了,他說的話真靈驗啊。明天委屈他來一趟,就求他貼符念咒。” 女子聽說后臉色馬上變得很凄慘,眼中閃過一絲恐懼。宗生更加懷疑她。
第二天,宗生派家人把實情向那個西域僧人講了。僧人說:“這是個狐貍,它的道業還很淺,容易捉拿。” 于是寫了兩道符交給家人,并囑咐說:“回去找一個潔凈的壇子,放在床前,用一道符貼住壇口;當狐貍一竄進擊,就趕快在上面蓋上一個盆,再把另一道符貼到盆上,然后把壇子放進開水鍋用烈火猛煮,不多時它就會死去的。” 家人回來按照僧人的吩咐辦妥了。
夜深了,女子才來到。她從袖子里摸出一些金桔,那金桔色澤金黃,散發著誘人的香氣。她剛要到床前探問宗生的病情,忽聽到壇子口颼颼一聲風響,就把女子吸到壇子里邊去了。家人突然跳起來,迅速蓋上盆并貼上符。想放進鍋內去煮。宗生看到滿地的金桔,想到以前兩個人的感情那樣好,心情悲傷感動。他的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眼中滿是不舍。他心中想:“這女子雖可能是狐妖,但對我也有真情。我怎能如此狠心將她置于死地?” 急忙叫人把她放了。于是揭了符拿掉盆,女子從壇內出來,極為狼狽。她的頭發凌亂,衣衫不整,臉上滿是驚恐之色。跪到地上說:“我多少年修行道業將要成功,一時幾乎化為灰土!您真是個仁義之人,我誓必報答您。” 說完就走了。
過了幾天,宗生病情更加沉重,像將要死去的樣子。他的臉色蒼白,毫無血色,眼神空洞無神。家人急忙去集市為他購買棺材,在路上遇到了一個女子,問他說:“你是宗湘若家的仆人嗎?” 家人回答說:“是啊。” 女子又說:“宗相公是我的表哥,聽說他病得很重,本來想要去探望他,恰巧有事去不了。這里有靈藥一包,勞駕你送給他。” 家人接過藥拿回家中。宗生想表親中根本沒有姐妹,知道是狐貍來報答他。吃了這藥后,果然病便好了,十余天身體就完全康復。他心里非常感激孤女,便對空祝禱,希望能再見到她。
一天夜里,宗湘若關起門來自己喝酒。屋里燭光搖曳,映照著他孤獨的身影。他心中有些惆悵,思念著那狐女。忽然聽到有用手指輕彈窗子的聲音。他心中一喜,急忙拔出閂出門一看,竟是狐女。宗生大喜過望,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他緊緊攥著她的手表示感謝,并請她坐下共飲。狐女說:“分別以來,心中時時不安,想來思去無法報答您的太恩大德。現在為你找了一個好伴侶,聊以塞責吧!” 宗生問:“是個什么人啊?” 她說:“這不是您所知道的。明天辰刻,您早一點去南湖,見到有采菱角的女子,其中有個穿白縐紗披肩的,就駕船向她急駛過去。如果分辨不清她的去處,就察看堤邊,發現一支短桿蓮花隱藏在葉子底下,你便采回來,點上蠟燭燒那花蒂,就能得到一位美麗的妻子;同時還能使您長壽。” 宗生恭敬地記下了她說的話。不久狐女要告別,宗生再挽留她,狐女說:“自上次遭到災難,我就頓悟正道,為什么要以枕席之愛換取別人的仇恨呢?” 說完,面帶厲色告辭而去。
宗生按照狐女說的話到了南湖。南湖之上,碧波蕩漾,荷花盛開。宗生看到荷花蕩中美麗的女子很多。其中有一個垂發少女,穿著用自縐紗做的披肩,真是個絕代佳人。她的發絲如黑絲般柔順,垂落在肩頭。那白縐紗披肩隨風飄動,更增添了她的幾分仙氣。宗生心中一動,想:“這女子莫不是狐女所說之人?” 便迅速劃船向她逼進,忽然弄不清她到哪里去了。于是撥開荷花叢去找,果然有一枝桿長不到一尺的紅蓮花,便折下來拿回家中。宗生進門把紅蓮花放到桌子上,將蠟燭芯剪了剪,點上火要去燒花;一回頭,蓮花變成了美女。宗生又驚又喜,急忙伏地而拜。蓮女說:“你這個癡書生,我可是個妖狐,將為你帶來災禍!” 宗生不聽。蓮女又說:“這是誰教給你這樣做的?” 宗生回答:“我自己就能認識你,何用別人教我?” 上前抓著她的胳膊往下拉,蓮女隨手而下,變成了一塊怪石,高有一尺多,面面玲瓏。宗生就把它安放到供桌上,然后點上香很恭敬地禮拜祝禱。
到了夜里,宗生關嚴門窗,惟恐怪石跑了。天明一看,又不是石頭了,而是一件紗帔,遠遠就聞到一股香氣。展開紗帔的領子和衣襟看去,上面仍然留存著蓮女剛穿過的余痕。宗生拿到身邊蓋上被子抱著它躺在床上。天黑時他起身掌燈,等轉過身來垂發女已經在枕上。宗生高興極了,臉上露出滿足的笑容。他唯恐她再變了,哀求禱告然后和她親熱起來。蓮女笑著說:“真是孽障啊!不知道是什么人多嘴,竟叫這瘋狂兒糾纏死!” 于是不再拒絕。兩人親熱的時候,蓮女好像承受不了,屢次求他停止,宗生不聽。蓮女說:“你不聽,我就變化而去!” 宗生怕她真的走,就此而罷。從此兩人情深意篤,和諧無間。家里大箱小箱內金銀綢緞常常滿著,也不知從哪里來的。蓮女見了人只是恭敬地打個招呼,似乎不善言詞。親生也避諱著不對人說她那奇異的來歷。
蓮女懷孕十個多月后,計算時日應當分娩了,就走進房內,囑咐宗生把門關緊,禁止別人叩門。自己竟然用刀從肚臍下割開,取出一個男孩。她的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但眼神中卻充滿了堅定。又讓宗生撕下塊綢緞把刀口包扎好,過了一夜就痊愈了。
又過了六七年,蓮女對宗生說:“我們前世造下的這段緣分我已報答,請求與你告別了。” 宗生一聽眼含熱淚,臉上滿是不舍。他想:“這幾年與蓮女相處,何等幸福。如今她要離去,我怎能舍得?” 他說:“你才來我家時,我窮得不能自立,靠著你家里才富起來,你怎么忍心就說遠離呢?況且你也沒有親族,將來兒子不知到母親在哪里,也是一件很遺憾的事!” 蓮女傷心地說:“有聚必然有散,這本來就是常事。兒子有福相,你也能活百歲,還再求什么呢?我本姓何。倘若蒙你思念,抱著我的舊物呼喚‘荷花三娘子’,就能見到我。” 說完掙脫出身子來,說了聲 “我走了”。宗生驚看時,她已飛得高于頭頂;宗生急跳起來去拉她,結果抓住了一只鞋。鞋脫下來落到地上,變成了石燕,顏色比朱砂還紅,內外晶瑩明徹;像水晶一樣。宗生拾起來收藏好。翻檢箱子,見蓮女初來時所穿的自縐紗披肩還在里邊。于是每逢懷念她的時候,就抱著披肩呼喚 “荷花三娘子”,披肩立即化成蓮女,面帶笑容,喜在眉梢,猶如真的一樣,只是不說話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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