欄目語:家是最小國,國是千萬家。家風的“家”,是家庭的“家”,也是國家的“家”。特開設“家風”欄目,為您講述政協委員的家風故事。
我出生于湖南長沙一個普通工人家庭,父母屬于晚婚晚育,生我的時候都已早過了而立之年,但從小父母親給了我頗為嚴格的家教,也給了我無條件的愛。
如果說他們的一言一行留給了我什么樣的影響,我想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成為自己想成為的人”。
何韻:湖南省政協委員、湖南大學工會副主席、湖南大學公共管理學院副教授、清華大學一帶一路戰略研究院客座研究員
一
父親出生于1949年,爺爺的家庭成分是大官僚資本家地主,在那個特別講究階級成分的年代,父親的生活過得并不算順利。
父親沒能接受很高的教育,只是一名普通的工人,但他天生愛學習愛思考。他愛讀普希金的詩,還自學了一點點俄語,時不時就會“蹦跶幾句”出來;他愛好樂器,會彈奏二胡、手風琴、阮和各式各樣的弦樂,家里時常飄蕩著悠揚的琴音;他關注時事政治,重要的國際局勢他分析起來頭頭是道。總而言之,父親在我心中是一位帥氣有才又十分浪漫的男人。
相比多才多藝的父親,母親在相貌和才情上并未有太多出彩的地方。母親也是工人,在我的印象中,母親大多數時候都是在安安分分地忙工作,剩余的時間就是在操勞家務,將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條。
父母親對我的培養自襁褓中開始。剛有記憶,母親便常常指著窗戶告訴我,那是window,跟你同名(我的乳名叫韻坨)。他們非常重視在語言方面對我的培養,認為語言不僅是交流的工具,更是一把能夠去了解、認識陌生世界和不同文化的鑰匙。他們的薪資并不高,卻寧愿多年來省吃儉用,從微薄的收入里拿出一筆筆錢送我去學習英語,他們對我的愛從不吝嗇。
記憶中,父母對我的教育自有一套方法論。
他們很少帶我逛游樂場,但書可以隨便買,我打小鉆在書堆里,對我而言,每一本書都是一座小型的避難所。以至于現在只要我遇到煩心事,看一個小時書就足以撫慰我。
他們也幾乎不表揚我,但每當我掌握了一個小小的歷史常識,或是寫出了一個優美的句子,父親都會歪著頭瞅著我,用驚訝的語氣問我:“你怎么會知道這么多呀?”我自小很少聽到“你太棒了”這樣的話語,但就是父母親這一句句帶點表演性質的小驚訝,讓我有更多的動力和好奇心去了解這個世界。
后來父親告訴我:“表揚是一種毒藥,因為我們可能會對別人的表揚產生一種依賴。只有自己的內心能做主時,才是真正的自由。”
小學時,有一段時間我迷戀上了打電子游戲,甚至會翹課和小伙伴去游戲廳。那個年代上游戲廳的可都是“壞小孩”,為此班主任非常著急,還專門到我家家訪。
老師走后,我以為免不了要挨揍,結果父親很平和地對我說:“韻兒,一個人的興趣愛好總數守恒,你想改掉一個,就要增加一個。”他拿出一袋瓜子告訴我,想打游戲的時候就嗑瓜子。按照父親提供的法子,我居然改掉了愛打游戲的毛病。
母親對我影響最深的應是她一直以來的勤勞節儉。小時候吃飯要吃干凈,穿衣不可挑剔,母親認為養小德才能成大德。有一回我在國外出差,受周邊朋友影響也想買一個奢侈品牌的行李箱,打電話問母親:“我可不可以買?”母親并沒有直接反對,只是反問我:“你買這個行李箱是看中它的實用性,還是覺得買了它便高人一等?”
母親的話讓我釋然,掛掉電話后,我沒有再看那個行李箱,后來的人生中也沒有再買過奢侈品。擺脫了這些繁重的束縛,我的內心更加自由。
《文史博覽·人物》2024年第9期 《何韻:父母的愛》
二
2004年9月,我順利考入清華大學文科實驗班,2008年免試進入清華大學人文社會科學院國際關系學系,2017年獲得清華大學政治學博士學位。一路走來,父母親并沒有在我的學業上有過什么指引,基本上是由著我的性子來。父親只告訴我,我們這樣的普通家庭能出一個清華博士不容易,是國家投入了許多金錢和資源在培養你,要愛國,要回報祖國。
在清華讀書這些年,我相繼走訪過歐洲、亞洲、非洲的17個國家,也在英國、美國、澳大利亞短暫地居住過,流利的英文讓我能更深入地了解不同國度的人文民俗和政治生態。
我記得,有一年在印度參加學術交流會,去酒店的路上經過印度的貧民窟,幾百個居民各拿一個水桶圍著一根自來水管排隊接水,這一幕讓我震驚,印度和中國雖同為發展中國家,但在基礎設施上的差距何其之大……
在非洲的肯尼亞,同行的學者在超市里買咖啡,我在外面等待的間隙里看到一個盲人乞丐在唱歌,我走過去遞給他一美元當作對歌聲的獎賞。當他得知這是一美元后,開心地好像自己得到了全世界的財富。這讓我看到,幸福不在于擁有多少,而在于我們是否能夠珍惜自己所擁有的東西。
許多人問我為什么沒有選擇留在國外,我都會堅定地回答:“那兒不是家。”這些年,我當然也見識過歐美國家的富裕多彩,但也見到了他們槍支泛濫、毒品肆虐帶來的社會問題,還看到了他們因為中國崛起、優越感不再而感到的深深焦慮。而我,只有站在中國的土地上,我的內心才覺得踏實,才有歸屬感,異國他鄉縱然美,但心始終是漂泊的。
2012年,何韻在印度新德里參加學術活動。
三
2017年7月,我回到了家鄉,成為湖南大學的一名老師,也回到了父母身邊。父親今年已經75歲,母親也有73歲,是需要我盡心照顧的年紀了。
曾經我一度認為父母親并不算般配,缺少點蕩氣回腸的愛情,如果不是遇上特殊的時代,應該不太可能走到一起。可當我現在再看著滿頭白發的父親和略有駝背的母親,他們之間在看似毫無關照中偶爾無意的交流,我的想法發生了改變,誰說轟轟烈烈、至死不渝才是愛情呢?細水流長、雞毛蒜皮同樣是愛情。
作為獨生子女,我們這一代人往往不懂得分享,不懂得妥協,不懂得付出。但是父母之間的相處模式告訴我,愛并不是執著于自己的感受,而應該努力去看到另一半所做的努力。愛不是占有,是給予。
一直以來我和父母的關系都很融洽,唯有在我的感情和婚姻方面發生過爭吵。像我的許多同齡人一樣,我也一度十分抵觸婚戀。母親氣急了便會摔門而出,父親倒是很沉得住氣。其實我也明白,他們并非是受傳宗接代的觀念束縛,而是害怕作為獨生子女的我今后會很孤獨。這與我的一個清華老師非常不同。他曾對自己不婚不育的女兒怒吼:“結婚生孩子是你對國家對民族的責任!” 我很慶幸父母沒有將婚戀問題上升到國家民族的高度。
父親說:“戀愛中的人就像是得了一場感冒。”我挺驚訝,年過七旬的老頭兒能說出這么洋氣的話來,哪知父親對此還有自己的一番理解。他說,感冒發燒的人腦子都不太清晰,判斷力也會下降,會做出很多傻事來,所以對戀愛中的自己和別人都要多一些包容,特別是不要貿然去評價別人的感情生活。
我時常細細品味父親的話語。小時候的我忙于學業,并不了解我的父母,18歲去北京上大學再到回來長沙,已是匆匆十幾年過去,在父母身邊的日子少,交流也不過局限在瑣事范圍。直到這幾年,我從一個被照顧者變成被依賴者,才對父母有了更深層次的了解。
我發現老人和小孩一樣,需要哄,講多少道理都不如一個撒嬌。和他們在一起生活,也讓我觀察到“老去”是一個怎樣的過程: 做同樣一件事需要花費更多的時間和精力;雖然仍然有著對新生事物和未知世界的好奇心,但卻沒有能力再去探尋他們;一個年老的身軀里面有一顆掙扎的、年輕的心……
于是我給自己定下了一些“小規矩”。例如,如果出差需要坐飛機,一定在登機前給他們發個信息說“我愛你們”;如果吵架,一定要在睡覺前和好,不要等到第二天;在父母需要的時候,一定第一時間趕到他們身邊……這并不是因為我有多孝順,而是因為我怕該說的話如果沒說,該給予的如果沒給予,未來的自己可能會后悔。
如果我們生存的社會能夠分出大小,父母和子女所構成的這個關系可能是最小、最原始的社會,但對每一個人來說,也可能是最大、最持久的社會。在這里,我們見證了愛,學會了面對生活的困苦,也常常忽略身邊最親近的人。
當我在這個年紀再回到父母身邊,在一個更成熟的維度上去觀察他們,好像打開了一個全新的世界:父母或許老派,但并非不比我們智慧,他們的人生經歷、愛情故事、人生體驗都在潛移默化影響著我和我的人生。
口述 | 何韻 文 | 政協融媒記者 仇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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