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莊公是春秋初期鄭國的國君、周王室的百官之首,其人才能出眾,他在位期間鄭國力壓群雄,俾睨諸國,世人視其為春秋三小霸之首,也有人稱其為春秋第一霸主,比如民國學者朱起鳳在《辭通》將其與齊桓公、晉文公、秦穆公、楚莊王并列,合稱春秋五霸。
總之,鄭莊公幾乎所有講述春秋歷史的文獻繞不過去的重要人物。然而他本身又充滿著爭議,對他的評價呈現兩極分化,比如千百年來對《左傳》開篇名篇《鄭伯克段于鄢》的解讀,將他抹黑的簡直可與烏鴉比誰更黑。
《辭通》
鄭莊公出生時胎位不正,讓老娘武姜吃盡了苦頭,不靠譜的爹偏偏要特意強調這一點,給他取名寤生。
可以想象一下,母子倆的日常。武姜看著粉雕玉琢的大兒子想喊句:寤生乖寶寶,過來為娘抱抱。但是“寤生”兩字一出口,腦中直接閃現一個讓她險死還生、不堪回首的場景,臉色馬上晴轉陰,甚至晴轉雨,然后……
母子間沒有然后了,只有武姜對公子寤生滿滿地不喜。
長子出生三年后,鄭武公與武姜的次子公子段降生。公子段很爭氣,順產,沒讓武姜再次經歷那噩夢般的一幕。沒有比較,就沒有傷害,隨著公子段的出生,武姜對大兒子太子寤生越發不喜,相對的公子段成了武姜的掌中寶。
女人多數是感性的,她們愛憎分明,武姜也是其中的一員。具體表現在她更傾向于讓小兒子公子段成為于丈夫事業的繼承者和開拓者。為此多次向鄭武公吹枕邊風,希望鄭武公改立公子段為太子。
不知道是出于給大兒子取了個坑爹大名的歉疚,還是真的是一個大周憲法——《周禮》的堅定擁護者。鄭武公頂住了武姜的枕邊風,沒有廢長立幼。
前744年,大周王朝執政、成周東方的守護者、杰出的政治家、軍事家鄭武公去世,享年未知。
鄭武公事業的繼承者鄭太子寤生自動升任鄭國臨時國君,待五個月后鄭武公正式下葬,再轉正為鄭國的第三任國君。
坐上國君之位的是大兒子寤生,不是小兒子公子段,武姜心里是一千個一萬個不滿意。可這份不滿意也只能放在心底,畢竟鄭莊公即位屬于大勢所趨,沒有得到重量級朝臣支持的武姜翻不起一點浪花。
鄭莊公劇照
當務之急,是給小兒子公子段找一個好的封邑,至于其他只能將來再說。
打定主意從長計議之后,武姜便迫不及待地開始向剛剛接掌君位的鄭莊公提要求了。
武姜口氣不小,上來就直接要求鄭莊公把制邑封給公子段。
制邑,即今河南滎陽市汜水鎮,因周穆王在此囚虎又名虎牢關,地勢險要,更是鄭國通往成周的門戶,牽一發而動全身。這種地方,屬于任何一個想要有所作為的國君都必須掌握在手中的戰略要地。
鄭莊公只能委婉地拒絕武姜的要求:“制,巖邑也,虢叔死焉,佗邑唯命。”意思是說,制邑之地太過險要,當年東虢國國君就因此憑險自重而身死國滅,是個不祥之地,我不愿讓弟弟去承擔這個風險;除此之外其他的地方您隨便挑,我必定會遵從您的意愿。
見此武姜也不堅持,自己退了一步說也好,那就把京城——這個城池的名稱就叫“京”,不是首都的意思,京的本意就是人工筑起的高土堆——封給公子段吧。
對此鄭莊公有苦難言。您這叫退而求其次?這明明是以退為進好吧。為什么這樣說呢。
京城是鄭國東遷寄孥,重新起航的起始點。剛遷徙過來,身處陌生之地的鄭人對周遭的環境有一種強烈的不安感。加上鄭桓公在戰略大師太史伯指導下制定的鳩占鵲巢計劃,迫使鄭人玩命的進行土建,新都的城墻越高越好,城池越大越好,以防不測。最終的結果就是京城那高大雄偉的城墻長逾三百丈,與鄭國國都新鄭相比亦不遑多讓。
此外,由于鄭國東遷的起始資本由虢、鄶兩國提供,所得地盤位于虢、鄶兩國之間,在鄭武公完成鳩占鵲巢計劃之后,這一片屬于鄭國的中心地帶。故京城就在鄭都新鄭的眼皮底下,一旦有變對新鄭威脅極大。
虎牢關
新手上路,缺乏斗爭經驗的鄭莊公,只得為之前把話說得太滿,而將自己逼到墻角的行為付出代價。無奈之下,只得把京城交給公子段。
聽到這個結果,大夫祭足跑來憂心忡忡地對鄭莊公說:“國內城邑的規模,按照禮法規定,大型都邑不能超過國都的三分之一,中型都邑不能超過五分之一,小型都邑不能超過九分之一。京城的規模與禮法不合,如今您將它交給公子段,將會給國家造成嚴重的安全隱患。”
面對祭足的警告,鄭莊公無可奈何地說:“這是母親的意思,我有什么辦法?”
祭足不以為然地說:“夫人的欲望,怎么會有盡頭?您最好還是早作打算,勿使公子段的勢力過度膨脹。田里的雜草一但蔓延尚且難以清除,更何況是您那受夫人寵愛的親弟弟。”
有著武姜支持,封出的采邑不可能再次收回改封,鄭莊公只能無奈地說:“多行不義必自斃,你等著瞧吧!”
這句話讓祭足領悟到鄭莊公并不是個政治小白,遂放心而去。
再說公子段,入住京城后,按照當時的約定俗成,又被稱為“京城太叔”。身為國君母弟,外據重城,內有母親支持,公子段名聲與日俱增,野心日益膨脹。
某日,鄭國西部和北部邊境地區的城邑大夫,收到來自京城方面的命令,要求他們在向鄭莊公上繳歲入的同時,向京城方面同樣上繳一份。
對此無理要求,獲信諸人無不風中凌亂。不過攝于公子段的權勢,不敢直接拒絕,估計是把問題上交新鄭方面,讓他們兩兄弟去協商、處理。
處理的結果是鄭莊公沒有下狠手,公子段順利獲得自己想要的結果。
對鄭莊公如此的軟弱做法,大夫公子呂忍不住了,憤然對鄭莊公說:“天無二日、地無二主,您打算怎么辦,麻煩交個底。如果打算把國家交給公子段,那請您早點走完相關手續,我也好早點去侍奉他;如果不打算把國家交給公子段,那請您早點除掉他,免得臣民們胡思亂想。”
鄭莊公回答:“沒必要,公子段再這么鬧下去,自會有災禍找上門去。”
公子呂無言而退。
鄭國區位圖
看到鄭莊公的那副窩囊相,公子段決定更進一步命令之前已經二屬的城邑直接對自己負責,不需要再向新鄭交稅了。并且逐步將控制區延伸到北部重鎮——廩延(今河南延津北)。
此時京城以北包括制邑在內的廣闊土地都已經處在太叔的實際控制之下,鄭國隱隱呈現出南北分治的局面。
公子呂再次進諫:“可以動手了,再任由公子段的勢力繼續發展,只怕會有更多的士民歸附于他。”
鄭莊公反過來安慰公子呂說:“不用擔心。沒有道義在身就得不到人心。看著實力雄厚,實則就是一堵沒有根基的城墻,一旦有事立馬會分崩離析。”
公子呂再次無言而退。
表面勢力已經能夠與鄭莊公不相上下,接下來公子段會干嗎?對了,造他哥的反,將本來應當屬于自己的東西拿回來。
仗著自己的勢力和武姜的寵信,公子段把整治城郭、積聚糧草、修繕兵甲、訓練軍士這些事關謀反的舉措做的明目張膽,似乎生怕鄭莊公看不到。
前722年夏,自以為萬事俱備的公子段與武姜密議里應外合攻打新鄭,廢掉鄭莊公。毫不將鄭莊公放在眼里的公子段母子兩,因行事不密,起兵日期被鄭莊公提前獲知。
這次,被推到懸崖邊鄭莊公展示出了身為一個即將成為霸主所因當具有的氣質,立即令公子呂率兵車兩百乘,搶先攻打京城。
京城百姓見到國君發兵來攻,搶先一步造了公子段的反。被國人拋棄的公子段只得率領少部分親信慌不擇路地逃往鄢邑(今河南鄢陵縣)。
公子段叛亂局勢圖
鄭莊公隨后帥大軍殺到鄢邑城下。
在鄭莊公的有意放縱下,戰敗的公子段惶惶如喪家之犬再次跑路,尋思在國內已無容身之地,干脆掉頭北上渡過黃河逃到衛國,尋求庇護。最終被安置在共邑,因此公子段又被稱為共叔段。
對于這段公案,受《左傳》“書曰:‘鄭伯克段于鄢。’段不弟,故不言弟;如二君,故曰克;稱鄭伯,譏失教也:謂之鄭志。不言出奔,難之也。”的影響。傳統觀點認為鄭莊公是個陰險狡詐之輩。明知段圖謀叛亂,卻故意縱容他,任由他的發展下去,等他舉兵謀叛時,再一舉將他鏟除。
但真是這樣嗎?鄭莊公一繼位,公子段就受封于京城,可以說“鄭伯克段”事件從起始到結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它整整經歷了二十二年。也就是說鄭莊公為了彰顯弟弟的罪行,讓自己成為正義的化身,整整策劃等待了二十二年。在那個有個頭痛腦熱、傷風感冒都有可能掛掉的年代,鄭莊公哪來的這么大自信確定公子段一定會在自己任內造反?萬一公子段甘當忍者神龜,一直忍到他鄭莊公英年早逝、駕鶴西去之后對新君暴起發難呢。這樣的事例《左傳》中有很多,而且成功的概率更高。
再說周禮講究“君君,臣臣”。也就是當君主的要有君主的樣子,當臣下的要有臣下的規矩。當公子段“命西鄙、北鄙貳于己”時,已經屬于小宗欺凌大宗,臣不為臣的行為了。鄭莊公對他采取任何手段都屬于正義之舉,不會受到任何指責,所以公子呂才來勸他動手。但是鄭莊公動手了嗎?沒有!
且從祭足、公子呂等屢次進諫的情況來看,鄭國的政權一直掌握在鄭莊公手中。
洛陽各個時期的都城遺址
手握實權、證據確鑿的情況下都沒對公子段采取行動,這說明他在顧念兄弟之義,母子之情。
之所以會出現如此解讀,說到底鄭莊公自即位后,擔任著周王室的百官之首——卿士,卻只想著為自己國家謀福利,以至于同王室多有沖突。從鄭周交質、到搶收王幾糧食,再到被奪權后不肯付成周朝見,更過分的是竟然不顧君臣之別,在繻葛之戰繻葛(今河南省長葛市北)與周桓王對壘,還射傷了周天子本人。如此無父無君、大逆不道,不黑你黑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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