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來自laskerfoundation.org

撰文 | 約瑟夫·戈德斯坦 (拉斯克獎評審委員會主席、美國西南醫學中心)

有獨創價值的科學和藝術作品會產生令人意想不到的效果——如同一個妙語連珠的笑話，如果在常見的想法上來一個非常意外的轉折，即會使人驚奇并激發人的好奇心，從而讓人去探索、揭示未知事物的神秘面紗。

對于一位科學家來說，獲得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發現比任何事情都要振奮人心，這樣的發現能促使我們以前所未有的方式進行思考。

在過去的 75 年里，拉斯克獎認可并授予了那些還處于早期的令人意想不到的發現和臨床進展的前沿技術，如——雙螺旋、環腺苷酸、基因重組、基因剪接、單克隆抗體、引起胃潰瘍的螺桿菌、朊病毒、體外受精以及治療丙型肝炎的藥物等。

驚喜與創造力密切相關，創造力與驚喜密切相關（Koestler，1964；Boden，2010；Luna 和 Renninger，2015）。任何真正意義上有獨創性的作品都會讓人產生驚喜感，而驚喜會進一步激發人的求知欲，并產生新的創意，揭開未知事物的神秘面紗。

當科學家或藝術家（如喜劇演員）將常見的想法進行不常見的組合時，就會發現未知的世界（Asimov，2014）。成功的脫口秀喜劇演員是能跳出框架進行思考的，他們可以將兩個和兩個以上的不同元素放在一起構成新的創意元素，當喜劇演員在表演的過程中，突然改變固有的方式時，能將觀眾引導到一個完全陌生而又新奇的環境中（Koestler，1964 年；Rosenfield，2017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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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格利特：掌握視覺妙語

熟悉與出乎意外并行是創意的精髓，它為一個好創意提供了足夠的驚喜。在藝術界，超現實主義畫家勒內·馬格利特（René Magritte）是一位視覺創意大師（西爾維斯特，1992 年；休斯，2002 年）。在 45 年的職業生涯中，馬格利特創作了 1500 多幅畫作，通過在陌生的環境中并置熟悉的物體，喚起意想不到的驚喜效果。他巧妙且令人驚訝的組合啟發我們以不同的方式進行思考。

凝固的時間，勒內·馬格利特 (1938)。布面油畫。30 x 26 英寸，芝加哥藝術學院

馬格利特最受廣泛關注和批判性討論的作品之一是一幅名為《凝固的時間》（上圖 ）的畫作，該畫在過去 50 年中一直被芝加哥藝術學院永久收藏（Sharp, et al. 2009）。在這副畫作中，馬格利特將兩個通常不屬于一起的物體并置在一起——一個壁爐和一列火車。他們唯一的共同點是都需要燃料。火車位于壁爐中，因此它似乎是從鐵路隧道口出來。壁爐上方是一面高高的鏡子，上面只有一個時鐘和壁爐架上的燭臺。鏡子的空白暗示著一個空蕩蕩的房間，突然間被外界嘈雜的入侵者打亂了——火車在壁爐中全速奔跑。

馬格利特是怎么想出“凝固的時間”這樣有神秘感的命名呢？凝固的時間（Time Transfixed）是原法語標題La Durée poignardée的英文翻譯，直譯為“被匕首刺傷的時間”。馬格利特更喜歡法語標題，它讓人聯想到一個安靜、靜止的房間突然被穿過壁爐的火車刺傷的荒謬感。馬格利特的這幅畫作是 1938 年為他的一位顧客制作的，他敦促將其掛在樓梯底部，以便火車在客人前往宴會廳時“刺入”他們的潛意識。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客戶將這幅畫掛在了他的壁爐上。

永恒，René Magritte (1935)。布面油畫。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

我最喜歡的馬格利特作品之一“永恒”，沒有像凝固的時間那樣運用煙霧和鏡子，但它集中體現了馬格利特超現實的“煙霧和鏡子”風格，并說明了他如何用驚喜的元素讓我們擺脫傳統的習慣思考。在這里，馬格利特描繪了博物館中的場景。天鵝絨繩的背后立著三座雕塑：左邊是耶穌的頭，右邊是但丁的頭，中間是一塊黃油。對這幅不尋常畫作的傳統解釋是，宗教和詩歌的永恒真理將永遠存在，永不消逝。更不符合常理的解釋是，宗教和詩歌不是永恒的，會像黃油塊一樣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消失。

對于像拉斯克評審團和諾貝爾委員會這樣的科學獎評選委員會來說，一個主要的挑戰是選擇那些能通過“馬格利特永恒測試”的獲獎者，即他們的工作經得起時間考驗并且永遠不會像黃油一樣融化。

在馬格利特 45 年的職業生涯中，創作了1500 多幅畫作，但雕塑不到十幾個。我認為在雕塑中保持原創比在繪畫中更難，特別是如果你想創作出能產生驚喜并超越傳統思維和感知的雕塑。

02

艾默姆格林和德拉塞特二人組

26 年前，兩位斯堪的納維亞藝術家艾默格林和德拉塞特開始合作，他們現在已經創作了 100 多件大型公共雕塑，將熟悉的物體并置在陌生的環境中，就像馬格利特在繪畫中所做的那樣。他們的作品引人入勝，充滿智慧和驚喜，能激發我們進行創造性的思考（Smith & Rashid，2018 年；Arnold & Iannacchione，2019 年）。

位于西德克薩斯沙漠中部的 Prada 精品店，(A) 德克薩斯地圖，顯示了埃爾帕索附近馬爾法鎮的位置。(B)普拉達瑪法。Michael Elmgreen 和 Ingar Dragset (2005)。

2005 年，艾默格林和德拉塞特在美國進行了一次越野之旅，他們對西德克薩斯沙漠中一條從埃爾帕索通往小鎮馬爾法的鄉村公路特別感興趣（上圖A）。在一個沒有任何城市元素的荒涼環境中，他們豎立了一座名為Prada Marfa的雕塑，模仿了Prada 奢侈品標志性精品店的風格和陳列（上圖B）。但Prada Marfa與世界各地大城市的 Prada 商店之間的一個區別在于，Prada Marfa不營業。在過去的 16 年里，Prada Marfa 已經成為吸引成千上萬時尚粉絲的朝圣地，其中大多數人并沒有察覺到其中品牌和消費文化的荒謬。

倫敦的特拉法加廣場是世界上最著名的旅游景點之一，周圍環繞著四個巨大的基座，稱為四個基座。四個基座之一是國王喬治四世騎馬的雕塑，第二和第三個基座是著名軍人的雕塑。第四基座是 1841 年的雄偉大理石板，上面的雕塑一直空著，直到 1999 年倫敦金融城決定在空基座上展示大型當代雕塑（Perry & Vasconcellos，2016 年）之前一直保持空置狀態。由藝術家競爭，每個選定的雕塑可展示的時間為 1.5 至 2 年。2012 年，艾默格林和德拉塞特贏得了第四個基座上的展示機會。

沒有力量的男孩，在倫敦特拉法加廣場的強大歷史英雄中無能為力的男孩

他們展示了一個騎著搖擺木馬的頑皮小男孩的雕塑，這幅畫面與其它三個基座上聳立著的歷史英雄的驕傲姿態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上圖），這部作品不是為了慶祝一段輝煌的歷史，它更像是未來的象征，挑戰了英國一直以來以軍事勝利或失敗為基礎建造紀念碑的傳統。

梵高的耳朵

艾默格林和德拉塞特最近的大型公共雕塑是 2016 年安裝在第五大道的洛克菲勒中心的梵高的耳朵。由于現在的紐約人無所不知、見多識廣，很難引起他們的興趣，因此藝術家們不得不想出一些不同尋常的東西。他們安裝了一個直立的 66 英尺高的雕塑，形狀像一個空的游泳池，并將游泳池翻過來。他們將其命名為梵高的耳朵（上圖）。

從某種層面上來看，這座雕塑的設計是為了向梵高割耳的歷史致敬。梵高的耳朵也是為了諷刺紐約人和在第五大道上匆匆而過的游客的狂熱行為，他們最好在游泳池放松一下。

現代摩西，Modern Moses，Elmgreen 和 Dragset (2006)。嬰兒床、蠟像、嬰兒衣服、不銹鋼取款機。

盡管幾乎所有艾默格林和德拉塞特的作品都會激起和挑戰觀眾的思想，但沒有比題為“現代摩西”的雕塑（上圖）更能引起人們的驚訝和震驚。這件藝術品的特點是一個嬰兒床里的蠟嬰兒被遺棄在一臺無法運行的ATM機上（Arnold & Iannacchione，2019）。正如我們在主日學所學的那樣，摩西的圣經故事發生在 3000 年前，當時摩西的母親將他藏在河邊的籃子里，以免他受到傷害。

當現代摩西2006 年首次在倫敦展出時，它被解讀為對英國政府未能資助社會項目以幫助貧困兒童的諷刺。幾年后在美國展出時，這件藝術品有了更深刻和直接的含義，指的是大多數州的“嬰兒摩西安全港”法律，該法律允許父母“毫無疑問地將嬰兒留在任何醫院或消防局”。然而，當2016年該雕塑在北京展出時，它的含義轉向了不同的方向，即中國人認為職業生涯比生孩子更重要。如果能知道現代摩西在真正的摩西圣地展出時是如何被感知的，將會很有趣。

法官的假發，Heritage Elmgreen 和 Dragset (2014)

艾默格林和德拉塞特的雕塑之一與拉斯克評審團選擇獲獎者的方式有關（上圖 ）。藝術家們用馬毛制作了一個真正的司法假發，并將其掛在鋼制衣架上，法官的頭部和臉部輪廓在虛空中成形（Smith & Rashid，2018）。艾默格林和德拉塞特提醒我們，無頭假發提供了一種使佩戴者去個性化的方式，佩戴者制定了我們都必須遵守的規則。

因此，當我們的拉斯克評審團評估提名時，委員會成員被指示遵循艾默格林和德拉塞特雕塑中隱含的規則——即：1）摒棄偏見；2) 注重原創性、大膽性和影響力；3) 特別注意驚喜元素。

注：本文來自拉斯克獎網站，原文標題為：The Surprise Element: A Hallmark of Creativity in Scientists, Artists, and Comedians，略有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