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哲按:
醫生,在日復一日地挽救生命、治愈病痛以外,很大一部分工作是要跟「人」打好交道,做好配合。
正逢 9 月 15 日世界淋巴瘤日到來之際,我們有幸邀請到蘇州大學附屬第一醫院血液科的金正明醫生,為我們講述在不斷探索醫學使命與生命價值的醫者生涯中,如何與團隊、與病患打好配合,為患者帶來生的希望。
大家好,我是蘇州大學附屬第一醫院血液科的金正明醫生。我是1963年生人,在 1985 年大學畢業后,正式進入到蘇州大學附屬第一醫院的血液科開始臨床工作。
也就是說,不滿 22 歲我就作為醫生了,那個時代醫生資源稀缺,當時有一類風險最高的白血病,稱之為急性早幼粒細胞白血病,病人極易出現腦出血。
夏天的時候,我們的病房里鋪著席子,那個時候沒有空調、電風扇和涼席,許多患者在夜晚離世。每當清晨,我就會看一看樓梯扶手上是否掛著席子,假如病人晚上死亡了,送到太平間之后,屬于他的涼席就會掛在我們樓梯的扶梯上面,就那樣掛在上面——那是生命逝去的無聲標志。
我早上來一看樓梯上掛了席子,我就知道有病人離開了。
盡管時有發生,但每次看到依然很難過。每每看到我都會想晚上是哪一個病人離開了,早上來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問到底是哪個病人晚上不好了。
見證過生離死別,才有了專科建設的動力
進入新世紀后,隨著我國診療技術的提升,金正明醫生眼看著扶梯上掛著的席子越來越少了,所在的血液科也成為了蘇州大學附屬第一醫院最強的科室。 隨著亞專科化的發展,血液科內部也要分化出更精細化的專科。按理說,淋巴瘤是最應該細分出來的專科。但是因為缺少現代化的檢查設備和成熟的治療方案,沒有醫生愿意把重心轉到淋巴瘤專業。 識時務者為俊杰,大約在 2014 年,金醫生主動提出牽頭建設淋巴瘤科。
在 2010 年以前,我們就已經提出這個事情,但推動起來不太容易,為什么不太容易?因為沒有人真正愿意去做,大家都希望在白血病賽道和移植賽道上發展。當時我就說了一句話,我說現在的這些醫生里面,除了我們科主任之外,其實是我年齡最大,我說我來做你們都不愿意做的事情。
我要組建淋巴瘤科,要挑選年輕人,要跟其他各個相關的科室把工作對接好,我要做這樣的工作。
建設淋巴瘤科,少不了科室之間、團隊之間和醫患之間的配合。金醫生首先要解決的,就是和病理科的配合問題。
第一個就得講到科室之間,我們耳熟能詳的病理科。在以前,病理科跟我們并沒有互相之間的互動,僅僅是病理科診斷后給出一張單子。而淋巴瘤在病理科里面其實是最不受歡迎的——原因很簡單,它最復雜。
病理科哪個醫生會愿意處理特別復雜、出錯概率又高的單子呢?這既是人之常情,那么我們要如何激發他們的積極性,這就是我們的動力所在。
我剛開始在做淋巴瘤的時候,病理科的主任是一位資深的老主任,許多科室的醫生都對他敬畏有加。我的第一個任務就是要解決與病理科的協作問題,起初我也有些忐忑,但后來我們的關系變得相當不錯。兩年后,病理科迎來了一位年輕的新主任,在雙方的共同努力下,我們現在和病理科磨合得越來越好,合作也越來越默契。
同時,我把這種合作關系也傳遞給了下面的醫生,我和他們講你們必須要尊重病理科,理解病理科。如果有的時候出了問題,你們也要積極地去配合、去幫助病理科。
除了病理科,和 ICU 配合也讓金醫生挽留住了很多淋巴瘤重癥病人。
我每個月都會收治幾個需要進 ICU 的病人,當一個病人進了 ICU ,ICU 的醫生負責把你的命拉住,我負責給你制定治療方案,所以我們跟 ICU 現在合作得非常好。
特別重的病人來了,先到 ICU 穩定生命體征,穩定后過幾天再轉到我那里治療,這就是我們現在的工作流程。這都是重癥病人,其他地方可能不一定會愿意接收。
相比科室之間的配合,團隊之間的配合更為微妙,科室主任不僅需要醫術精進,還需要熟稔人的管理和協調。
醫院系統區別于中醫的師徒關系,中醫會根據經驗選擇傳承對象,但是在醫院,如果我不學習,過兩年我的知識就落后了,而比我年資低的醫生,再過兩年未必不如我。因此,是依靠自己原有的地位去壓制他人,還是讓他人心悅誠服地跟著你做,這是不同的。
但現在,年長醫生與年輕醫生之間往往是壓制關系,這種壓制源于兩個原因:一是自信心不足,二是別人認為你并不比他們強。就我的見聞來說,許多地方的老主任退下去了,跟新的主任關系不好,其實就是因為當初在任時候留下了隱患。
所以我就講了一句話,心胸要開闊,每個人都會退,退之前我們能做的就是做好交接和傳承。像我這樣,我會提前一點把自己放到下面的位置,通過三年的過渡期,等我退的時候,大家也已經把他當做一個代主這樣來看待。
如果我壓制他,不給他機會,所有決策都由我來做,與病人的溝通也完全由我掌控,下面的醫生也沒有辦法,但是等到一旦我哪天要退的時候,又要怎么辦呢?
這其中的難點在于,如果有兩位資歷相同的醫生,你又該如何處理這種關系?因此,既要考慮到梯隊的建設,還要考慮到你選的這個人的話要德才兼備,尤其是德。容得下別人,能跟別人合作,團隊才能持續發展;如果無法容納他人,無法合作,團隊最終會分崩離析。
有了醫院團隊間的配合,才能更好地給為病人開展治療,病人配合醫生、「遵醫囑」往往也決定了治療的成敗。不過,并不是每位病人都能做到這一點。
跟病人的話,其實我就講一個,坦誠。
有一個非常有意思的病人,是一個大概 30 歲左右的小姑娘,我第一次在門診上碰到她是在十幾年之前,她來掛門診說醫生我頭暈我貧血,我說你沒有貧血,她反駁說你不給我檢查你怎么知道我沒貧血,一句話就把我懟進去了,我說好,給你查血常規,檢查結果顯示指標正常,病人卻說,你知道我是正常的為什么還要我做血常規?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對于求醫的人來說,找到一個信任的醫生并與醫生配合是非常重要的,只有患者配合了,醫生才愿意把很多東西講給你聽。有那么多醫生和那么多醫院,你要把自己的性命交在一個信任的人手上。
還有一個病人,也是一個非常典型的病人,是在五六年之前。我們一再告訴病人,治療結束后大約一周白細胞會降至最低,這時需要檢查血常規,至少一周兩次。另外我們也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病人,一旦出院回家,如果出現38度以上的發熱,需要立即去醫院,因為這可能是感染的跡象,需要立即處理。
而這個病人回家 10 天時間,一天血常規都沒查,中間有一天在家發起了燒,病人認為吃退燒藥就可以了。后來發熱持續三天,體溫越來越高,送到我們醫院急診時,病人已經感染性休克,我們趕緊展開抗感染治療,所有醫生都在病房里守著。
遺憾的是,病人感染性休克的過程當中出現了腦出血,未能挽救。像這個病人這樣的并發癥死亡,其實只要打好和醫生之間的配合,遵守醫囑,現在基本上是可以避免的。
在血液科這個小小的窗口,金醫生見證了無數家庭在疾病面前的抉擇與犧牲。從醫多年,金醫生看見了生命的脆弱,也瞥見了人性的復雜。他深知,每一次的治療決策都不僅僅是醫學問題,更是關乎家庭、經濟和情感的復雜交織。
我們談到淋巴瘤,通常會說這是中老年人高發的疾病。在中國,由于經濟和文化傳統的影響,父母為孩子治病時,通常會傾其所有,但對老年人則不然,老年人本人也可能會放棄治療——其實就是擔心花費。
孩子的生命如同花朵一樣珍貴,我們常說生命無價,但其實并不是無價的,是由家庭條件所限制的。如果家庭條件不允許,你還能賣房治病嗎?但是當你面對一個十三四歲的孩子,如何勸他的父母放棄治療,我說不出口。
老年人跟孩子不一樣,我見到過很多老年人的家屬,他們甚至會希望醫生能說一句話,說他不要治療了。但關鍵是,他是需要治療的,如若治療會有很大的治愈可能性,病人是能夠治愈的。難道這個時候我要順著說不要治療嗎?
我們遇到過這樣的病人,家里老人生病了,他們會告訴醫生,不要給他用好藥,我們住院一個月就回去。作為醫生,在其中能夠看到的一點是,父母給孩子治病,真的是無私的奉獻,他們能夠有多少就會盡最大的努力拿多少;但子女為父母治病就不同,所以我有時也會和醫生開玩笑,說你們要為將來看病留點錢。
沒辦法的,這是人性。
疾病與人性的所見所聞,加深了金醫生對于醫學使命和生命價值的思考。隨著醫學的不斷進步,淋巴瘤治療領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近些年,治療負擔越來越小,治療效果也越來越好。未來,帶給患者及其家庭的也許就不再是考驗,而是生的希望。
我們從事淋巴瘤專業是在 2010 年之后,同時淋巴瘤的治療的話水平也有了顯著的提高,我們淋巴瘤的基礎研究也有了飛躍性的進步。只有基礎研究取得進步,藥物的機理機制作為基礎,才會研發出創新藥物。
從 2000 年到現在,我們淋巴瘤的基礎研究真正開始出現巨大的進展,現在我們淋巴瘤基礎的很多東西已經做得非常細致,比如分子生物學方面。相應的,淋巴瘤創新藥物也是在 2010 年之間密集地研發出來,現在我們所看到的趨勢是越來越快。
我也希望我們這個團隊能夠在淋巴瘤領域深耕,做得越來越好。在淋巴瘤診療領域,我們北面有南京,東南面有上海,他們都有一定的優勢,所以我們需要不斷學習,不斷努力,不斷挑戰,才會有長進。
蘇州大學附屬第一醫院血液科,已成為血液科全國排名第四的優勢科室。金醫生和他的團隊,不斷探索,不斷前進,希望能夠將研究成果轉化為患者的實際福祉。因為他們深知,他們面對的不僅是疾病本身,更是患者背后的生活和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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