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黑神話：悟空》讓山西古建頻頻出圈，隔壁河北，太行山東麓，石家莊一個叫正定的縣城，坐不住了。

正定古城，古建文物沿著中軸線順次展開。 攝影/李文博

這個面積僅有487.2 km2、大約只有石家莊1/30的縣城，被外人所知可能還是因為走出了孫穎莎等一眾世界冠軍的乒乓球訓(xùn)練基地，但很少有人知道，它在古建文物上，擁有讓人驚嘆的數(shù)量和密度。在這里，花一天的時間就可以徒步看完10處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和一眾“全國之最”：

我國現(xiàn)存最古老的鐘樓：開元寺鐘樓；

21.3米的中國古代最高銅鑄立佛；

“宋式建筑極品”隆興寺摩尼殿；

被梁思成稱為“海內(nèi)孤例”的廣惠寺華塔；

乃至中國縣級博物館的佼佼者正定博物館，館藏文物高達7672件

眾多“全國之最”， 講述正定的古老歷史和雄渾氣概。 制圖/魚一條

它們，以一種高密度的震撼，串聯(lián)起這座古城的前世今生：

有1600多年建城史的正定，是漢高祖劉邦賜名的“真定縣”，是常勝將軍趙子龍的家鄉(xiāng)“常山郡”，是馬可波羅眼中的“貴城”，在歷史的漫漫長河中，頻頻成為河北中南部一帶軍事、經(jīng)濟、文化中心，曾與保定、北京并稱“北方三雄鎮(zhèn)”。

現(xiàn)如今，這座與石家莊主城區(qū)隔河相望、距北京只有3小時車程的河朔重鎮(zhèn)，也以深厚的歷史積淀，塑造著石家莊的B面。

在正定城行走，常常一抬頭就是一座古建。 攝影/最笨旅行家石頭

九樓四塔八大寺里

藏著多少“全國之最”？

前不久，北京中軸線被列入《世界遺產(chǎn)名錄》。正定跟北京一樣，也是一座被中軸線串聯(lián)起來的城市。登上南城門，就是拍攝“四塔同框”的神仙機位：著名的“正定四塔”由近及遠，高低錯落，構(gòu)成這座城市柔和、優(yōu)美的天際線。

廣惠寺華塔與其他三塔同框，構(gòu)成古城的天際線。 攝影/李文博

這條天際線，讓梁思成30年間來正定3次，并在《中國建筑史》中頻頻贊譽錯落期間的眾多古建。“九樓四塔八大寺”間，藏著太多美學(xué)之作。

“正定四塔”中，最有存在感的便是被梁思成稱為“海內(nèi)孤例”的廣惠寺華塔：四座小塔圍繞在高40.5米的主塔四角，形成一個渾然完整的平面。主塔第四層，渾樸生動、各有情緒的力士、瑞獸、佛像雕塑層層排列，構(gòu)成塔身的精華部分。夕陽斜照之時，塔身映著金光，如此華美莊嚴之程度，確稱得上“海內(nèi)孤例”四個字。

廣惠寺華塔，“正定四塔”中最華麗的一座。 攝影/朱雨生

其他三塔，也都有各自的風(fēng)格和來歷：臨濟寺澄靈塔秀麗典雅，是禪宗“五家七宗”之一臨濟宗的祖塔；天寧寺凌霄塔宏偉大氣，似乎在述說這座寺廟在歷史上的重要地位；線條直樸的須彌塔，雖是明清重修，卻仍然保持著唐代的形制，是梁思成眼里“最古”又“最新”的矛盾體。

左圖/李文博 右圖/視覺中國

左為天寧寺凌霄塔、右為臨濟寺澄靈塔。

前者宏偉樸健，后者精美秀麗。

正定豐富且保存完好的古建筑群，有著“九樓四塔八大寺”之稱。

“京外名剎之首”隆興寺就位列其中。這座古寺中，有中國唯一保留至今的北宋十字抱廈建筑摩尼殿。從空中看摩尼殿，大殿跟東西南北四面抱廈形成一個“十”字，極具宋畫中的古勁瀟灑。而寺內(nèi)的輪轉(zhuǎn)藏殿，則藏著跟宋代建筑著作《營造法式》中完全相同的斗栱，梁架結(jié)構(gòu)更是精妙得宜，各個細部的交接點緊湊富于條理，用法堪稱藝術(shù)，讓梁思成看到后“高興到發(fā)狂”。

北宋十字抱廈建筑隆興寺摩尼殿。攝影/李文博

抱廈：“抱”著主建筑的小房子，

通過延伸空間分擔(dān)主體建筑的功能。

而這座歷代為帝王看重的寺廟，還藏著三座重量級的雕塑作品。矗立于隆興寺大悲閣中的“正定菩薩”，是河北四寶“滄州獅子定州塔,正定菩薩趙州橋”中如假包換的一寶。21.3米的高度，讓這尊千手千眼觀音透著不可言說的肅穆莊嚴，強烈視覺沖擊之下，卻鮮有人知道它是中國現(xiàn)存最高大的古代銅鑄立佛，據(jù)說修筑之時用掉了北宋當(dāng)年十分之一的銅產(chǎn)量。

威嚴莊重的隆興寺銅鑄立佛。攝影/朱雨生

還有寺內(nèi)另一座“皇家特制”銅鑄毗盧佛：1072尊大小佛像構(gòu)成的“千佛繞毗盧”，是當(dāng)年明萬歷帝為其生母慈圣皇太后祝壽下令鑄造。以及被魯迅贊為“東方美神”的倒坐觀音塑像：魯迅當(dāng)年偶得其照片，因為非常喜愛，將照片常年置于書桌之上。

除了建筑和雕塑，隆興寺還藏著書法史上的里程碑之作：“隋碑第一”龍藏寺碑。隋碑在中國書法史上的地位，如晚清金石學(xué)家葉昌熾所說“上承六代，下啟三唐”，開一代新風(fēng)，龍藏寺碑正是隋碑的代表之作?？涤袨槭①潯?strong>此六朝集成之碑，非獨為隋碑第一也。”

“隋碑第一”龍藏寺碑是隸書向楷書過渡的代表之作。 圖/視覺中國

一寺之內(nèi)，豪攬數(shù)個“全國之最”，然而正定的奇景遠不止于此，一座厚重且豐富的歷史古城，正在太行山東麓被緩緩揭開……

千年歷史

如何造就“九朝不斷”的古建奇跡？

千年正定，歷史上是一個池苑興盛、寺塔林立的繁華之所。

據(jù)敦煌文書《諸山圣跡志》，正定在五代后唐時期便有大小寺廟禪院100多所，修行僧尼7000余人。如此的信仰使然，讓這座城市自唐至明清像博物館一樣，使不計其數(shù)的塔、寺、廟在時代更迭中免于戰(zhàn)亂損毀而保全下來，被后世稱為“九朝不斷代”。

開元寺中的須彌塔和鐘樓，還保留著唐朝遺風(fēng)。 攝影/朱雨生

開元寺南挖掘出的遺址文化層便是最佳佐證——唐、五代、北宋、金、元、明、清7個歷史時期的文化在這里層層疊壓，百千年后依舊熠熠生輝。

這些如歷史的書簽一般靜立在城中的古跡，向我們訴說著正定的輝煌過往。在非常長的歷史時期，正定都是統(tǒng)治者極為重視的政治軍事要地。北宋學(xué)者宋祁曾一語道出正定對國家政權(quán)的重要性：

天下根本在河北，河北根本在鎮(zhèn)（正定）定（定州），以其扼賊沖，為國門戶也。

開元寺南遺址考古現(xiàn)場闡釋了正定唐至明清的發(fā)展。 攝影/李文博

正定自北魏至清末1500多年間，一直是郡、州、路、府治所。直到清康熙年間，正定的地位才因地區(qū)中心的轉(zhuǎn)移而逐漸下降。

這似乎是歷史的有意安排：作為河朔雄鎮(zhèn)的正定，為我們留下了這些嘆為觀止的精美文物，而它的“沒落”，又讓這些精美免于人為的損毀。必然和偶然一起，就這么造就了眼前這“一眼千年”的古建奇跡。

制圖/劉耘碩 魚一條

一天就可走完的“十大國?！?，

講述著正定古城的前世今生。

被鐵路改寫命運的正定

是石家莊“文體兩開花”的B面

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石家莊趙子龍”的梗：因為正定（三國時稱常山）現(xiàn)為石家莊下轄的一個縣，網(wǎng)友調(diào)侃蜀國名將趙云若在自報名號時大喝一聲“我乃石家莊趙子龍也！”，氣勢會不會弱了很多？

調(diào)侃之余，就不能不提到那個同時改寫石家莊和正定命運的歷史時刻：1904年，正太鐵路動工，鐵路起點本來定在了正定，后來卻因成本等原因移到了石家莊村東頭。命運的絲線在這一刻交換，小村莊石家莊逐漸由火車拉成了河北省會，而千年古都正定，則深藏起了功與名。

圖為正定新區(qū)和滹沱河全景。圖/視覺中國

滹沱河沖積扇平原上的正定，自古都是富庶之地。

其實正定在歷史上，也曾是“九省通衢”之地。正定南臨“小黃河”滹沱河，西控太行山中地位最重要的井陘關(guān)口，是連接河北與山西的咽喉，自古就是兵家必爭之地。當(dāng)年漢高祖劉邦就是在這里平定諸侯叛亂，改當(dāng)時的東垣縣為真定縣，意為“希望國家政權(quán)真正安定”，可見正定在其心中的戰(zhàn)略地位。

當(dāng)戰(zhàn)亂平息，滹沱河沖積扇的肥沃平原和歷史悠久的桑蠶絲織產(chǎn)業(yè)，又總能讓正定的社會經(jīng)濟快速恢復(fù)，成為居民富庶、商旅往來之所。當(dāng)年馬可波羅來到正定，見正定運河如織，道路四通八達且規(guī)劃十分科學(xué)，盛贊其為“貴城”。

今年出圈的正定小商品夜市，是正定迷人的煙火氣。 圖/視覺中國

在滹沱河的孕育中，正定文化發(fā)展生生不息。在陽和樓上，常年演出著白樸創(chuàng)作的《梧桐雨》、《墻頭馬上》等中國戲劇史上的盛名之作。

現(xiàn)在的陽和樓，仍然是正定人的文藝大舞臺。 圖/視覺中國

千百年文韜武略的熏陶下，正定，正在以燕趙之地的雄渾氣概，創(chuàng)造著新的歷史：在剛剛過去的這個夏天，最能讓正定揚眉吐氣的，是獲得巴黎奧運會乒乓球混雙金牌、女團金牌的孫穎莎。她的訓(xùn)練場地“正定國家乒乓球訓(xùn)練基地”，是走出了鄧亞萍、王楠、張怡寧、孔令輝、劉國梁等一眾世界冠軍的“國乒福地”。從一所名不見經(jīng)傳的乒乓球體校成為“世界冠軍的搖籃”，這種勇猛之力，誰能說，跟這片土地自古以來的“善戰(zhàn)基因”沒有關(guān)系？

正定，一座匯集了“千古之美”的城市。千年的風(fēng)云變幻 、文明碰撞，成就了今天古今交融的迷人氣質(zhì)。南城門下，陽和樓上，古老的建筑和人間煙火渾然一體，正定新的精彩，還在譜寫中。

正定古城墻，千古之美盡在于此。 攝影/最笨旅行家石頭

文 | 李歪歪

圖片編輯 | 王家樂

設(shè)計｜九陽、魚一條

頭圖攝影 | 視覺中國

封圖攝影 | 朱雨生

參考資料

《正定調(diào)查紀略》，梁思成

《中國建筑史》，梁思成

《藏在木頭里的智慧：中國傳統(tǒng)建筑筆記》，樸世禺

《中國書法史》，朱天曙

《中國地域文化通覽 河北卷》，袁行霈 陳進玉

《中華遺產(chǎn) 正定》，2014-05

本文系【地道風(fēng)物】原創(chuàng)內(nèi)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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