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哈薩克斯坦做生意的難度還是很高的,被騙、涉險、出問題的中國商人層出不窮,陜西商會也成了“救火隊長”。
仲夏之日,鎬媒體·《中亞觀察》在哈薩克斯坦前首都拜訪葉海慶,恰逢有陜西老鄉帶著酥梨來阿拉木圖探尋市場,來自蒲城的酥梨洗凈上桌,老鄉握住葉海慶的手,異國他鄉終于找到了“組織”。
在哈國發展的陜西人,很少有不知道葉海慶的。
他是當地的“石材大王”,曾經供貨阿斯塔納總統府、阿特勞火車站等,被陜西人視為當地商界的“老大哥”。
老大哥圈子里,還有兩位陜西老鄉,也是響當當的風云人物——在哈國待了20多年的“萬事通”何誠,曾在哈國前總理捷列先科辦公室下的政策調研室工作;還有頗具膽識和判斷力的任磊,在塔什干做建材生意,4個月就收回了2300多萬的投資。
三位“帶頭大哥”,在哈國生意場結識,深知海外發展的難度有多高。所幸一拍即合,于2017年成立陜西商會,由此成為除中華總商會之外,唯一在哈登記注冊的中國商會,致力于幫助在哈發展的陜西人,以及其他華人華僑。
“有事兒找陜西商會”,這已經成為不少生意人的共識。
哈國“石材大王”葉海慶
寬額、濃眉、黝黑、壯實,一身腱子肉顯然是常年健身的成果,加之一口流利的俄語,葉海慶看起來幾乎已經與當地人無異。但回到陜西老鄉群體,一句鄉音就能感受到這確實是個地道老陜。
在哈多年,他供應了阿斯塔納總統府、阿特勞火車站等眾多國家級大型項目的石材。后來,他娶了位俄羅斯姑娘,在哈國結婚生子。在陜西人圈子里,葉海慶儼然是個老大哥般的存在了。
和一般的商務人士不同,葉海慶不喝酒,他用當地的一種飲料來代替酒精,但這幾乎不影響酒桌上的觥籌交錯。一口陜西話就能串聯起許多記憶,尤其還有陜西商會秘書長任磊的“助攻”。
任磊說話親和,語速較快,總能適時地關切桌上人的狀態。一位陜西老鄉推薦的福建商人同在席間,也許是因為語言隔閡,他稍顯內斂。但任磊總在適當的時機活絡氛圍,讓這樣的場合顯得歡樂且溫馨。
吃飯之前,葉海慶還在辦公室忙碌,那是一棟隱藏在居民區的小樓,辦公室就在一樓。墻上掛著各種石材的樣板,在葉海慶的桌子上,放著幾塊石頭。一位女士告訴我,葉海慶是真正懂石頭的人。
蒙古國中華寧夏商會來哈,葉海慶(左二)任磊(右一)
這與成長背景不無關系。
他的父親是地質隊員,出國前葉海慶曾在河北地質學院(現河北地質大學)學財會,外語學的是俄語,后來在地質隊上班。1992年,陜西省XX技術研究所與哈國某國企合作,成立合資企業,需要一位年輕懂俄語的財務人員,葉海慶正好合適,就應聘到了阿拉木圖。
但當時在哈國經商的便利性與如今差距不小,其中匯率是一個很大的問題。比如同樣1塊錢,在銀行能兌換的堅戈只有黑市的一半。中國企業在當地賺的錢只要回國,就得經過銀行損失不少。
葉海慶與哈方財務商量,賺的錢能不能他們自己換好帶回國,減緩企業損失,但被嚴詞拒絕。也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沒過幾年,這個由中哈兩國國資合營的公司就倒閉了。幾年后,葉海慶在大街上碰到那位財務,他對葉海慶說,當初要是聽你的就好了。
而無奈的葉海慶早已投身商海,開啟了創業之路。最初他受朋友委托到中國采購石材,逐漸生意越做越大,2005年,他已經成為哈薩克斯坦最大的石材經銷商之一,甚至為遷都阿斯塔納的總統府供應了石材。
任磊跌宕輾轉扎根哈國
當葉海慶已經在哈國風生水起時,2007年,任磊才剛剛踏上中亞這片土地,距離他們認識還有七年時間。任磊選擇的第一站是距離阿拉木圖1000公里之外的塔什干——烏茲別克斯坦首都。
后來任磊形容起塔什干和阿拉木圖的差別,他說阿拉木圖至少領先20年。但落后也意味著機會,任磊在塔什干的生意紅紅火火地做起來了。
那是2007年,國內一平方米的PVC扣板,比如賣一兩塊錢,在塔什干能賣到8元。加之當地只有一個PVC扣板的供應商,產量、質量都不是太高,任磊和同伴們入場了。
他們一起在塔什干開了若干個建材廠,包括石粉廠、PVC扣板、塑鋼型材、踢腳線、紙箱廠。建廠后生意很好,以石粉廠為例,訂單交貨期排到兩個月。工廠是連軸轉的,每個月只停兩天機,“一天天美金就不停”。
值得一提的是,因為烏國要求本地員工的配比很高,常常有老板不給中國員工辦理工作簽,就讓過來工作。相比之下,任磊一行人的生意本地化非常成功。一個工廠40個人,只有5個中國技術工,剩下全是當地人。
不過,這也為后來的變局埋下隱患。
任磊(左五)2010年在塔爾迪庫爾干州某工廠
但當時,形勢真是一片大好,他們總共2300多萬元的投資,4個月就回本了。當然,快速吸金的背后成本不低,原材料是極度缺乏的,幾乎都要從國內運過去。這樣的生意任磊做了兩年。
2009年,當地的合伙人告訴他,打算將廠址地塊賣了。然而,廠房是搬不走的。這意味著前期投入很大程度上要付之東流。任磊心里很清楚,商人逐利,他想自己玩了。對方既了解中國原材料進口的方式和渠道,也掌握生產技術,走到這一步幾乎是必然的。
工廠打包賣給了這位實力雄厚的烏國商人,任磊決定回國躺平兩個月。
轉機出現在貿易公司上,那個年代出來的商人都是跟著貿易公司,他們負責聯絡當地,組織考察市場。兩個月后,貿易公司計劃考察兩個海外市場:第一哈薩克斯坦阿拉木圖,第二巴基斯坦的拉合爾地區。
回憶起這段經歷,任磊很幽默,感嘆“我們當時也可憐啊,選錯地方了”。他說,當時去拉合爾可能發展得更好,因為巴基斯坦有1億人口,而那時哈薩克斯坦只有不到1700萬人口,“市場差別太大了”。
但當年只走了一站,他們就覺得阿拉木圖也不錯,順勢留了下來,一待便是十幾年。
從俄羅斯到哈薩克的何誠
與葉海慶和任磊的商人經歷相比,哈薩克斯坦陜西商會的另一位會長何誠,走到這里的道路迥然不同。他曾在哈薩克斯坦前總理捷列先科辦公室擔任中國事務助理一職,幫助捷列先科更加深入地了解中國,間接促使哈國開始向中國學習。
何誠是西安人,他的父親是老三屆,俄語非常好,但生不逢時沒有用上。所以,何誠17歲那年,當有機會去莫斯科留學時,他毅然前往。1996年,在莫斯科大學預科語言班里,何誠成為最小的中國學生,許多同學甚至是他的叔叔輩。
為了減緩經濟壓力,當年12月圣誕節他開始勤工儉學。
去應聘餐館洗碗工時,何誠放下豪言,老板,你把這兩個俄羅斯大媽裁了,她們300美金,我給你干一個月200美金。
老板沒多說,只說你先試試。
一天無數個盤子,手泡得像福爾馬林里的標本,何誠很快敗下陣來,但老板看中他是中國人俄語又好,就調他到銷售部門,每天給他100美金經費去機場攬客。
這份工作何誠干得很好,一直做到了新年元旦。
用美金結完工資已經是晚上11點,但美金不能直接花,他揣著身上僅有的5盧布走到地鐵站,才發現地鐵都關了。
1997年的第一天晚上,年僅17歲的何誠在莫斯科街頭走了5個小時,終于回到宿舍。
通宵慶祝新年的舍友們圍過來,何誠豪爽地請全宿舍人喝酒狂歡。第二天被舍友拍醒時,他在睡夢中呢喃,再不給人打工了,我要自己干。這以后,他開始在莫斯科做點批發零售的小生意,沒再問父母要過錢。
何誠與同學在莫大主樓前留影
2003年,何誠畢業回國,去了陜西糧油進出口公司。
當時正值公司要恢復擴大對俄貿易,何誠沿著邊境線從丹東出發,開始考察邊貿。從綏芬河到海拉爾,從滿洲里到霍爾果斯,他在尋找:公司到底在哪里能打開一個突破口?
當時,普京剛剛執政,俄羅斯經濟還未擺脫此前影響,下墜得比較快。
何誠在中俄口岸看到大量亂象。“我們賣給對方假冒偽劣產品,對方給我們假鈔假幣,兩國的邊境貿易處在極度無序狀態。盧布太多來不及數,就直接稱。那時候我提三麻袋盧布,里面還給你墊兩塊磚。”
但回到烏魯木齊,他有了新發現。
那一年,烏魯木齊早已擁有國際一類口岸,主要對外貿易就是中亞地區。
“烏魯木齊有幾個大市場,像邊疆賓館、西域市場,每天都是人山人海,中國廠家都在這里設辦事處、設倉庫。在酒店里面,他們過來看貨交易,一談這東西多少錢,好了我要了,大包小包就開始裝車。”
當然,另一方面,對應的現實是,解體后的前蘇聯國家物資極度匱乏。
回到西安,何誠給公司匯報:中國的北方邊境貿易中,中俄之間的秩序快要重改了,但是中國新疆向中亞的貿易正在蓬勃發展。不過這一觀點沒有得到重視,當時中國的外貿重點在沿海地區,他供職的公司自然也順著大流往東南方向發展。
不久后,何誠得到一個機會,決定去哈國發展。
他的家人很不解,你從蘇聯老大哥的首都莫斯科回來,為什么要去那兒,不是代表一種倒退和落后嗎?
何誠是這么回應質疑的:以我對哈薩克斯坦的理解,這個國家是個巨大的寶藏,只是現在被沙塵蒙著看不見,我相信,當我們國家的高層將目光向西部邊陲轉移時,遲早會發現這里。
由此,他開啟了自己在中哈兩國來回奔走的二十年。
哈國陜西商會誕生
陜西商會也在這時悄悄埋下種子。
這一時期,一大批陜西或與陜西淵源頗深的企業來到哈薩克斯坦,因為從事的行業各有不同,他們分散在哈薩克斯坦的四面八方,但阿拉木圖始終是一個大本營,向各地輻射開來。
愛菊糧油的方龍飛、阿拉西姆水泥的范鵬程、陜汽駐哈代表戚亮、億豐建設的黃濤、星光礦業的何順等,他們陸續來到哈薩克斯坦。
后來,這些人都成為了陜西商會的骨干成員。
但扎下根不是那么容易的,每個創業者的經歷,都是一部荊棘與鮮花并存的個人發展史。
即使經驗豐富如葉海慶,也難避免意外發生。
正當他的石材生意蒸蒸日上時,一位大客戶突然離世。當時,他們正在合作一個大型工程,項目不得不終止。在這場變故中,葉海慶損失1000多萬元,差點一蹶不振。
而任磊更是在工廠的集裝箱里住了六年。那些年,阿拉木圖的中國人不算多,但任磊還是在這待了5年之后,才認識葉海慶。因為在此之前,他幾乎一直在廠里待著。
也就是這一時期,哈薩克斯坦開始向中國學習。
2003年,何誠在哈薩克斯坦的第一份工作是負責翻譯來自中國的商業案例,在哈國前總理捷列先科辦公室下的政策調研室工作。
何誠(左二)陪同捷列先科(左一)赴咸陽訪問
捷列先科是蘇聯時期哈薩克斯坦最后一任副總統,又是獨立后的第一任總理,主持了哈薩克斯坦與中國的建交。何誠到那兒的時候,捷列先科擔任的職務是哈薩克斯坦常務委員會常務副主席,而主席是時任總統納扎爾巴耶夫。
有一次,捷列先科問何誠,我們國家財力不集中,但是城市要擴建還要滿足老百姓的休閑需求,你們中國是怎么做的?
何誠告訴捷列先科,你可以通過向社會融資,來建市政。他將西安大雁塔北廣場作為一個案例,講解如何通過周邊土地變成高檔住宅,來要求房地產商向社會建設公共休閑的中心廣場。不久后,哈薩克斯坦幾座大城市采取了相似的政策。
2005年,因為歐亞經濟論壇的成立事宜,捷列先科受邀來到西安。回去后,他給哈國的官員們說,你們都應該去中國看看,不去看看你們就不知道該怎么發展。
同年,何誠升任前總理辦公室的中國事務代表,負責接待哈國各行各業的人來中國考察,水電、航空、教育,他帶著各領域的專家走遍了中國南北。三年后,因為哈國一體化基金在中國的事務代表逝世,何誠被派到了這個崗位,并設立西安代表處。
一體化基金是哈國的三大主權基金之一,控股管理著近150家合資獨資企業,這其中就包括哈薩克斯坦第二大航空SCAT。也是因為這個原因,2016年,何誠推動了西安到中亞國家的第一個直航,飛往阿拉木圖。
次年,陜西商會在哈薩克斯坦正式注冊成立。
中哈商貿秩序重建
從上世紀90年代,到21世紀的第一個10年,形形色色的人發現機會來到了距離中國邊陲最近的大都市阿拉木圖。在這里,他們白手起家,或做貿易、或干實業,見證了這個國家30年來的變化。
何誠將蘇聯解體后的哈薩克斯坦分為兩個發展階段。
第一階段,是出原材料還蘇聯“欠賬”的10年。第二個階段,則是積攢國力的近20年。自此,哈國四大主力資源——石油、天然氣、礦產、糧食都得到極大釋放,又趕上了近20年世界大宗產品價格上漲,國力得到了快速增強。
與此同時,整個市場的貿易秩序也逐漸由無序向有序改善。
任磊說最開始做生意特別難,對方對我們不了解,阻力很大。最讓人心酸的是,那時中國貨在這里是制假販假的代名詞。他跟當地人聊天,有人說你們的鞋是一次性的,下個雨就爛掉了。
他解釋,不良市場是雙方推動的結果。
“改革開放初期,我們確實做過一些質量很差的商品;另一方面,哈薩克斯坦商人沒錢,他們主動來國內要求制作便宜的產品。拖鞋明明要三塊,但是他只出兩塊,國內的老板不愿意放棄訂單,只能降低質量。因為經濟發展的重心在南方,這樣的商人有很多來自江浙。”
情況隨著中國電動車、手機在海外拿下市場,逐漸改觀。
浙江商人們的思路也在改變,浙江朋友告訴任磊:“我們要做質量好的產品,不再定制那些便宜貨了。”
這也意味著,中國商人不再只是一個過客,他們逐漸參與到市場規則的制定中。
2019年何誠(右二)等人與時任總領事耿麗萍(左三)
但海外發展的難度還是很高,被騙、涉險、出問題的中國商人層出不窮,陜西商會也成了救火隊長。
有人說哈國人做生意不講信用,提前定的貨到供應時要漲價。
何誠解釋,這要看哈薩克斯坦的國情,很長時間內哈國都是資源型國家,它的某個產品是國際級的,只要連接期貨市場就行,不用遵守國際準則。另一方面,哈國2015年才加入WTO,所以有時也不能說他們不講規則,只能說對于這些國際準則還需要消化。
而這樣的過程,必然伴隨著巨量的案例,赴哈發展的中國商人就成為其中一環。
與此同時,陜西商會也深度參與了“一帶一路”上各類與哈薩克斯坦相關的業務,農業示范園、水泥廠、新能源電站,甚至醫療衛生、文化教育都有他們的影子。
來考察的人絡繹不絕,葉海慶等人就在這里迎來送往,成為了中哈之間的一座橋梁。前不久,何誠又去一趟哈薩克斯坦,他們商量著陜西商會新一輪的調整……
(圖片來源:受訪者供圖)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