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節(jié)夢想課上,每個學生被鼓勵在白紙上畫上自畫像,讓其他同學猜猜“這是誰”。一旦被猜到,學生將站上講臺向觀眾們闡釋自畫像背后的“秘密”。如果課程主題是“北京美食”,老師不再是那個侃侃而談的人,而是將“話筒”交給學生。夢想課堂上,成長的不只是孩子,還有老師。
今天是久久公益節(jié)的第三天,一起走進云南夢想老師董祝的故事,因為愛與堅守,助力美好發(fā)生。
一、逃走的孩子
上午9點,瀾滄縣還沉浸在一片晨霧之中,日光灼熱以前,竹塘鄉(xiāng)中心小學的學生們已經(jīng)在操場上做完了課間的“抗艾防毒宣傳操”。二十幾個男孩分成小隊,穿著涼拖鞋,在4個籃筐間來回奔跑。
云南省瀾滄拉祜族自治縣位于中緬邊境地區(qū),因東鄰瀾滄江而得名,從縣中心驅(qū)車27公里深入山林,便可抵達竹塘鄉(xiāng)。操場上的孩子們在嬉笑中四散而去,一對拉祜族兄妹隱在人群里,顯得很沉默。他們披著穿了一半的臟校服,不跟腳的涼鞋左右晃蕩,慢慢穿過長長的操場。
竹塘鄉(xiāng)中心小學的孩子們(北京青年報記者紀佳文 攝)
在此之前,兄妹倆失蹤了整整四個星期。校長李永生告訴記者,孩子們的父親因為吸毒坐牢,母親又改嫁到了西盟縣,“剛開始每個星期還有奶奶會送他們來學校,后來就徹底不來了。”
幾番打探和尋覓后,6月5日,李校長和幾位老師最終在西盟縣一處高架橋的橋洞下,發(fā)現(xiàn)了在野外流浪的兄妹一家。那個場景李永生只能用“觸目驚心”來形容:一棵樹勉強遮住烈日,孩子的母親就地躺在被褥上,地上放著一口鍋,繼父坐在旁邊,衣服也沒有穿,“看起來非常頹廢”。
孩子現(xiàn)今只能以校為家,由校長和老師輪流照看。“按一人一頓飯10塊錢來算,一個學期大概要2000塊。”妹妹才二年級,哥哥已經(jīng)五年級了,“孩子以后肯定是要繼續(xù)上初中的,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李永生盤算著,發(fā)起愁來。
“比起留守兒童,我們這邊更嚴重的問題其實是離婚的比較多,單親、重組家庭的孩子比較多。”一位其他村小的語文老師告訴記者。數(shù)據(jù)顯示,云南省2020年的離結比達到32.71%,亦即,每100次婚姻的締結伴隨著近33場婚姻的破裂。據(jù)2018年云南省離婚數(shù)據(jù)顯示,云南省離婚人群中初中文化程度比例占離婚登記人數(shù)37.4%,小學文化程度的則占23.2%,這意味著,超過六成的婚姻破裂發(fā)生在受教育程度更低的家庭之中。
2022年7月,上海真愛夢想公益基金會邀請研究機構對全國范圍內(nèi)的邊疆學校展開需求調(diào)研,深度訪談了包括云南在內(nèi)的邊疆地區(qū)的24位學校管理者。研究發(fā)現(xiàn),語言障礙、高比例留守、單親及貧困家庭是邊疆地區(qū)教育現(xiàn)階段的重要阻礙。學生自主性差,與此同時,家庭教育缺失,家校協(xié)同難度高。
竹塘鄉(xiāng)中心小學的孩子們(北京青年報記者紀佳文 攝)
竹塘鄉(xiāng)中心小學現(xiàn)有在校學生1668人,其中寄宿學生有1261人,寄宿率超75%。我國2022年小學寄宿率的統(tǒng)計數(shù)據(jù)顯示,全國的小學生寄宿數(shù)達到967萬人,據(jù)教育學學者董世華推算,“其中農(nóng)村的學生大概有900萬”。
昱辰不喜歡籃球,做完課間操,他回到宿舍休息,坐在床沿發(fā)呆。這是一間大約40平米的宿舍,目之所及處擺滿了雙層的鐵藝床架,可以容納大約30余個孩子。按照許多村小的慣例,每間宿舍里高年級的孩子帶著低年級的一起料理內(nèi)務,相互照應。毛巾和牙具在鐵架上掛放整齊,被子被疊成方形塊狀,置于床頭,個別枕套上透出淡淡發(fā)白的口水印。
低年級的孩子們說話時句子常常很短,交流中,很難分辨那是出于羞澀、寡言,還是因為普通話說得并不流利。教體局副局長徐佳榮表示,瀾滄縣全縣有三分之一的孩子沒有接受過完整的學前教育。在少數(shù)民族占全縣戶籍總?cè)丝?9%的瀾滄縣,這意味著,有相當大一部分的孩子進入小學后要花大力氣去理解老師說的漢語。
每天早晚,昱辰需要用一個占據(jù)他身體三分之一的大水桶去宿舍外打滿水,再搬回宿舍。宿舍的夜晚總體是安靜的,這兩天,對床的男孩常常會復述《熊出沒》的劇情給其他小朋友聽,昱辰說,那是他周末回家從電視機里看來的。
在寧洱哈尼族彝族自治縣,勐先河自北向南貫穿,河岸兩側(cè),農(nóng)田星羅棋布,村寨依山而建,勐先鎮(zhèn)的村民們傍水而棲。在西南邊陲地區(qū),這些如畫的自然風光有時竟成了孩子逃學的天堂。
“要么跑出校門,跑回家去,一個月不來上學,要么就是和村子里那些游手好閑的大孩子混在一起。也會去做一些壞事,比如偷別人家的雞,燒了吃。”勐先鎮(zhèn)中心小學的語文教師董祝至今依舊清晰地記得她的那位“特殊學生”。
三年前,董祝帶的六年級的班上,有個從竹山小學轉(zhuǎn)學來的男孩,父母都患有精神疾病,一旦發(fā)病,就會撇下孩子,不見蹤影。家里的糟心事很影響孩子的心情,父母發(fā)病,孩子也沒有心思來上學了,家中甚至連個做飯的人也沒有。男孩前五年的小學生涯里,沒有一個學期是完完整整讀完的。男孩轉(zhuǎn)校來到董祝班級的第一天,董祝就開始了“特別關注”。她和男孩進行了一番深入的交流,然后約定,“從今往后,無論發(fā)生什么事,你一定要來找我,不要跑,也不要躲起來。”
有一次,董祝看見男孩的涼鞋壞了,走起路來鞋子歪七扭八,腳趾黑黢黢的,身上的校服也破舊不堪。董祝特意去市場上給男孩買了雙鞋,又找同事要來家里多余的兩套校服。孩子話比較少,也沒有什么特別感動的反應,甚至有點愣愣的。但在那之后,學校中午發(fā)的營養(yǎng)餐,男孩總是舍不得自己吃,常常把一個蘋果或者一根香蕉留著,拿來給董祝。六年級一整個學年,他沒有再逃跑過。
幾年后,孩子上了初中,董祝偶爾還是會從初中的教師口中聽聞他的消息,聽說他又逃學了,又常常不來上課。董祝很珍視和每一個學生的緣分,卻也知道自己終究只能和他們同行一段路途。“孩子從我這里畢業(yè)之后會受到怎樣的教育,遇到什么樣的老師,變成怎樣的人,我是沒辦法控制的。”董祝有些感傷和無奈。
二、在這里,“希望工程”后,
更難的是夢想比成績單更重要
成年人無法獲悉逃走的孩子們的內(nèi)心世界,離開校園的圍欄,是否可以如他們所愿,見到更大的世界?
在來到竹塘鄉(xiāng)中心小學之前,李永生曾在一所離縣城一百余公里的小學任教,現(xiàn)在的學校離縣城只有27公里,可學校里幾乎一半的孩子都沒有去過縣城。李永生發(fā)現(xiàn),即便是在離縣城更近的校園里,孩子們走出去的意愿也并沒有更強烈。
2023年9月,瀾滄縣最得天獨厚的一方寶地“景邁山古茶林”在世界遺產(chǎn)大會上被成功列入世界遺產(chǎn)名錄,成為全球第一個茶主題世界文化遺產(chǎn)。作為曾經(jīng)的深度貧困縣,瀾滄縣昔日代際貧窮的命運正在發(fā)生改變。如今,景邁山和貝加爾湖、北海道一同被美國《國家地理》評選為2022年世界最佳旅行地。
沿著潔凈的石板步道,穿過鱗次櫛比的村寨、商鋪和民宿,只需3公里,便可到達景區(qū)之外的芒景小學。就讀于此處的孩子們,父母大多是以茶謀生的茶商或茶農(nóng)。
“我不想上大學。”
在芒景小學課間的連廊上,類似這樣的對話正在發(fā)生。當被問及是否見過大學生時,絕大部分孩子都搖了搖頭。
二年級的張維維家就住在不遠處的芒景村,每周一至周五,她都寄宿在學校。張維維告訴記者,周末回到家里時,父母都在外面采茶,并沒有多少見面時間。她有兩個哥哥,兩個姐姐,正在上初一的大哥會負責做飯給大家吃。
當被問及未來想過什么樣的生活時,一名三年級的女孩興奮地講起自己的哥哥。“他不用做事,每天有很多時間可以在家里玩手機。”擁有“手機自由”是許多孩子眼中最接近幸福的生活樣本。
從面積上看,瀾滄縣是云南省第二大縣,而2023年瀾滄縣的一本上線率卻不到3%,提起這個數(shù)字,教體局副局長徐佳榮顯得有些難為情。上海真愛夢想公益基金會的創(chuàng)始人潘江雪表示,“我們提到鄉(xiāng)村教育,最簡單也是最快能夠看到效果的舉措,是把硬件給過去,但實際上鄉(xiāng)村孩子最缺乏的恰恰是軟性的東西,是愛和陪伴。”
“有的捐贈人跟我說,讓我給他找一所‘看了就想掉眼淚’的學校。我說,不好意思,真的沒有。”龐宗平是 上海真愛夢想公益發(fā)展中心的總干事,這些年,他看著鄉(xiāng)村學校的硬件越來越好,“很多小學建設得甚至不比一些大學差”。龐宗平認為,今天的鄉(xiāng)村教育早已不再停留在硬件層面,更應該在課程和教師培訓上加大投入。今天的鄉(xiāng)村教育早已不再停留在“希望工程”層面,但比希望工程更困難的其實是“夢想工程”(同上)。在上海援滇掛職干部、瀾滄副縣長禹旭晨看來,“夢想教育”才是扭轉(zhuǎn)瀾滄孩子命運的真正核心,“越是到了高年級,學習就越需要長久的內(nèi)驅(qū)力,否則他們就會覺得還不如回家干活,或者出去打工。”
夢想中心正是在這樣的境遇下應運而生的。通過改建一間教室,讓孩子有一個可以做夢的地方,這個地方就叫“夢想中心”。從2008年,第一家“夢想中心”在四川阿壩州的馬爾康藏區(qū)建成,一直到今天,全國31個省、市、自治區(qū)將近6000所學校里都有了這樣一間不斷迭代的學習空間,與空間配套的,還有38門專注素養(yǎng)教育的夢想課程,以及面向鄉(xiāng)村教師打造的“夢想教師五星成長體系”。基金會秘書長宿彥慧解釋到,“我們不是送個電腦就走了,而是把自己卷入了一個非常復雜的系統(tǒng)性產(chǎn)品中。”
2010年,重慶一所留守兒童比例高達75%的學校里,一名夢想教師給上海真愛夢想公益基金會創(chuàng)始人潘江雪女士打來電話,說自己班上有三個孩子離家出走了,他們想去城里找在外打工的父母。孩子們偷了家里的雞蛋,變賣成錢,一直到了火車站,最終因為不知道怎么買票而被人發(fā)現(xiàn)、送回了學校。
“我當時聽了這個案例以后,我就在想,其實我們并不能夠阻止孩子們到城里尋親的腳步,但是我們想幫助他們更好地走出家鄉(xiāng),走向城市。”潘江雪感慨,“農(nóng)村地區(qū)的孩子,因為種種條件的限制,他可能第一次走出大山就是到外面去打工,他總體上是缺乏對城市的認知的。”這便是夢想課程《去遠方》的緣起。
“去遠方”課程共126課時,面向所有三-九年級的孩子,每6個孩子為一個學習小組,他們需要在給定的18000元預算內(nèi),設計一份去1000公里外的遠方進行七天研學的完整方案。
2017年暑假,董祝帶領5個鄉(xiāng)村孩子“去遠方”,赴北京研學(受訪者供圖)
“我不希望這些孩子是因為沒得選,而不得不留在鄉(xiāng)村”,潘江雪說,“我們希望當他看過更大的世界以后,他依舊愿意留下來,因為他相信自己留下來可以做得更好。”“自信、從容、有尊嚴地成長”被真愛夢想的公益人們反復強調(diào)。教育學學者董世華亦認為,比起一味鼓勵農(nóng)村孩子走向城市,更應當做的,其實是培養(yǎng)孩子對農(nóng)民、農(nóng)業(yè)和農(nóng)村的自尊與自信,喚起他們對故鄉(xiāng)和土地的感情。
三、母與女:離開的,留下的
6月,在勐先鎮(zhèn)中心小學的一節(jié)夢想課的尾聲,作為夢想教師的董祝問孩子們:“你感受到了什么?”
“我想回家煮速凍水餃吃。家里冰箱里正好還有。”
孩子的回答引得同學們哄堂大笑。董祝又點名讓一位一貫調(diào)皮搗蛋的男孩站起來回答,男孩呆呆地沉默了很久,最終沒擠出一句話。董祝讓男孩轉(zhuǎn)過身去,面向同學們。
“大家看到他的笑臉了嗎?很好。坐下。”
董祝告訴記者,夢想課就是這樣,沒有標準答案,沒有預設,也沒有排演,一切反應和感情都是真實的。“有些孩子并不擅長表達,但你能看到他的那個笑容,是很真實的,這就夠了,你知道他是有感受的。這難道不是一種收獲嗎?”
董祝給孩子們上夢想課(受訪者供圖)
董祝已經(jīng)教了20年書了,她清楚地感覺到素養(yǎng)教育給孩子性情帶來的改變,“早年間,我們這里的孩子見到陌生人是會捂起臉來跑掉的,不可能像現(xiàn)在這樣,拉著你們的胳膊邀請你們一起來上課。”截至目前,云南省僅有兩位四星夢想教師,董祝便是其中一位。
2009年從董祝班級畢業(yè)的羅航回憶,六年級時,班級每周四會有一次去茶園里采茶掙班費的活動,采茶時,總有一些同學喜歡圍著董老師采,而他總是站在遠處。“可有一次,董老師注意到了我,問我怎么這段時間有點心不在焉,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那段時間,羅航的家庭發(fā)生變故,父母準備離異,家庭的破碎讓他看不到希望,他不像之前那么愛笑了。羅航覺得自己已經(jīng)極力掩飾情緒,但董老師卻是第一個能覺察到他心理變化的人。
在2009屆勐先上寺小學的19名畢業(yè)生里,羅航是唯一一個后來考取了本科大學的學生。多年后,董祝聽說羅航也成了一名老師,回到了普洱市,在思茅一中教書。
羅航至今記得,他去學校領小學畢業(yè)證的那天,天氣特別好,他提前幾天叮囑媽媽,讓她帶他上街一起挑一個保溫杯送給董老師。家里沒什么錢,杯子的質(zhì)量也不太好,可交接禮物的時刻,羅航還是看見董祝抹起了眼淚。那天,她讓羅航在宿舍門口等了她一會,并拿出一本筆記本和一頂白色的棒球帽送給他。他想,她應該是希望他在家干活的時候不要被太陽曬傷了。
在勐先小學附近的所有村莊里,到處都流傳著董祝的“傳說”。家長們從孩子出生起就盼望著能把孩子交到董祝手里,孩子們在周記本里寫,自己從小就憧憬著能成為董老師的學生。而讀到這一切盼望的董祝,也隱隱覺得自己像是承擔著某種責任。
董祝的女兒車連起也曾經(jīng)就讀于勐先小學,從她入學起,就常常有董祝班級的學生跑來問她,“你媽媽的生日是什么時候?她喜歡什么東西?”。女同學們都異常羨慕車連起能有這樣好的母親,她卻有時覺得苦惱。
2017年,升入六年級的車連起進入到董祝的班級,“剛開始上課舉手回答問題的時候,她從來都不叫我回答。有一次我很生氣,回家質(zhì)問她為什么這樣。”長大后她慢慢理解母親,“她對我的學習情況比較了解,她覺得應該把機會留給其他還沒有掌握的同學。”
2017年夏天,在第一次出發(fā)去遠方之前,車連起早早去山里采夠了茶葉,麻煩外婆幫她炒干,包起來。她和伙伴們計劃著,在北上的列車上一路兜售茶葉,賺錢給沒能遠行的同學們買紀念品。每年,真愛夢想的公益人們會收到來自全國各地的一千多份方案,而基金會的愛心善款只能支持部分小隊踐行方案,2024年一共支持了約600支團隊的出行。
準備出發(fā)去北京的那個早晨,小隊在學校集合,同學們趴在學校走廊的欄桿上眼巴巴地望著,揮手目送隊伍離開。團隊里一位原本要一起出行的孩子因為家庭經(jīng)濟窘迫,最終放棄了名額。
“如果輸了的話,就買一包我們的茶葉吧。”車連起在高鐵上拿出準備好的象棋,無數(shù)次向陌生乘客發(fā)出對決邀請。但孩子們的小算盤并不奏效。中年男乘客輸了棋,卻不買茶葉;帶隊老師董祝也并不了解鐵路相關規(guī)定,孩子們的小生意受到乘務員的呵斥。“后來,一位阿姨聽說了我們?nèi)ミh方的故事,知道我們?yōu)槭裁匆嶅X之后,就說要把所有茶葉都買下來。她很感動,一直哭。”車連起回憶。
在北京的那幾天,最快樂的記憶發(fā)生在她心心念念的清華大學。那天,她坐在清華園的池塘邊,不自禁地想起朱自清的《荷塘月色》,她幻想自己在一個完整的下午,坐在池塘邊看完一本書。微風拂面,無比自在。
研學的經(jīng)驗對帶隊老師董祝來說同樣陌生而興奮。2013年,她30歲那年,為了去上海參加教學培訓,才第一次去到真正的遠方。
1998年夏天,15歲的董祝一個人扛著行李坐上了前往瀾滄民族師范學校的大巴。那時候,從寧洱去瀾滄需要整整一天的車程,父母想送送這位唯一“躍出農(nóng)門”的乖孩子,卻被心疼車票錢的董祝嚴厲勸下了。
董祝家有四個女兒,她排行老三。兒時,每一次家人受村民邀請去吃酒席,她總是主動跟父母提議,帶姐姐和妹妹去吃,她要自己留下看家,“吃席如果帶上一大家子人,會被人看不起。”她會搬一個小板凳坐在家門口等,等太陽落山了,父母和姐妹們就會飽餐歸來。
在她讀書的年代,課業(yè)之外的農(nóng)活很繁重,插秧的季節(jié)就要去插秧,打谷的季節(jié)就要去打谷,煮飯、采茶、放牛,一個不落。那時,一家6口人的生計幾乎都寄托在一頭母牛身上。母牛可以耕田,也可以下崽。每年,母牛產(chǎn)下一頭小崽,賣掉小崽,姐妹們上初中的學費便勉強湊夠。
放牛時,董祝會裁開尿素袋,鋪在土地上,防水又防臟,她早已研究出了一套獨門秘籍,讓自己趴著寫字也能寫得好看。她渴望知識,這種渴望在物質(zhì)的匱乏里燒得更熱烈。她會刻意跟那些家庭較為富裕的同學搞好關系,只為了能借到一本《格林童話》。
這些關于貧窮和匱乏的經(jīng)驗距離女兒車連起的生活已經(jīng)頗為遙遠了。可在北京的精品店里給父母買紀念品時,眼看著遞出的五十元鈔票瞬間被破成碎銀幾兩,車連起還是會被一種很深的愧疚感裹挾。
那是一只鏤空的金色懷表,當她把這只表送給母親時,眼淚還是止不住地淌了下來,“覺得自己不應該亂花錢。那時候才知道他們賺錢其實很不容易。”
后來,車連起和表妹聊起自己去遠方的經(jīng)歷,表妹的回應卻讓她很意外。表妹說,上海外灘的繁華讓她感到一種強烈的不適,她好想逃跑,覺得自己和那里格格不入。她并不能理解表妹的感覺。
今年高考結束后,車連起第一次來到上海,梧桐樹下的斑駁陽光、往來穿梭的車流和人群,一切都令她覺得很美。這個夏天,她已經(jīng)被東南大學錄取,即將前往南京求學,講起這一消息,她的語氣里滿是興奮。
當被問及“從遠方回到故鄉(xiāng)時會不會有落差感”,車連起毫不猶豫地回答,“不會。因為我知道自己的根在哪里。”在北京研學時,志愿者曾帶孩子們到招商局參觀,透過潔凈的巨大落地窗,可以鳥瞰整個北京,車連起覺得“太震撼了”。可轉(zhuǎn)念,她卻又想到,“從這里望出去,看不見山。”在云南時,每次學習學得累了,她就和朋友們一起站在走廊上看看遠處的山,她喜歡山。
和女兒的行走欲不同,母親董祝卻似乎偏執(zhí)地“停下了腳步”。好幾次,慕名而來的縣領導邀請她到縣城里教書,可董祝卻以各式理由拒絕了。董祝自己也覺得有點難以解釋,“別人可能會覺得我有點偏執(zhí)。但是我就是真的放不下這里。”董祝覺得自己有一種沒來由的使命感,“不能愧對父老鄉(xiāng)親”。想到村里還有無數(shù)她素未謀面的孩子,正眨巴著又黑又亮的眼睛,憧憬著進入“董老師的班級”,她頓了頓,又像是對著自己喃喃自語似的,碎碎念道,“我走了孩子們怎么辦呢?”
(為保護受訪者隱私,文中人物昱辰為化名,其余皆為真名。)
轉(zhuǎn)載自:澎湃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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