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為圭海四記原創，文章未經許可請勿轉載。圭海四記專注于閩南本地化文史研究，主要記錄以海滄為中心的龍同海地區的文史現象，因地域及見識局限，難免主觀臆斷，歡迎指教、批評。

在馬來西亞檳城，有一家名為“BIBIK’S KITCHEN”的娘惹菜餐廳，餐廳內除了精美的娘惹餐具和裝飾外，還充斥著濃濃的中國文化元素：有中國傳統的福祿壽-年年有魚年畫，還有彰顯主人家姓氏淵源的“濟陽蔡”牌匾。老板娘是一位土生土長的娘惹，屬僑生第五代，中文名曰“蔡麗月”。

▲蔡麗月娘惹菜餐廳，陳和彬拍攝

從蔡麗月的玄祖（遷馬第二代）開始，她們家族便全部接受英文教育，以至于關于祖籍地的很多信息在漫長的歲月里漸漸淡化。直到中文環境稍稍復蘇的蔡麗月這一代，保留至今未曾中斷的清明掃墓和姓氏信息，才促使她產生了尋根的想法。只是，不擅長中文的她，對于記憶中的祖籍地“鐘山”在哪里，是否還有宗祠，家里的親人是否還記得他們，等等，一無所知，毫無頭緒。

▲蔡麗月娘惹菜店中掛畫，陳和彬拍攝

于是，蔡麗月便將尋根的想法告知檳城文化學者林玉裳女士，并請其代為尋找線索。只是，單憑“鐘山”一處地名，林玉裳女士也愛莫能助。直到今年清明節，蔡麗月提供了些許掃墓照片，從中，林玉裳女士隱隱約約見到了“海澄”二字，祖籍進一步的信息在她心中稍有了眉目。之后，蔡麗月又提供了更清晰的墓碑照片，林玉裳女士因此確定蔡麗月的祖籍地便是“漳州府海澄縣鐘山社”，現屬廈門市海滄區。關于蔡麗月確定其祖籍地并與祖地取得聯系的過程，林玉裳女士將其記錄下來，并以“巧合”為記：

幾年前，我常去光顧的娘惹餐廳，受英文教育、姓蔡的老板娘一直跟我說她想尋根，她的祖先是鐘山的，我聽了也不知在那里，也不管。好幾次她說她想尋根，我也不以為然。

今年清明之后，她就傳給我她祖先的墓碑，他們在墳場的自拍照片，給我看到‘海澄’兩個字。過后，她又打給我，說她這個月想去福建尋根，她打去廈門機場，沒人知道這個地方。那時我在中國，說等我回來再看吧。

▲蔡麗月夫婦與鐘山親人、會長在鐘山蔡氏家廟前合影

上個星期天，她又電話給我，問我有空嗎，她要來找我。我就約她星期天三點半來我家。

想到她要來，我就需要做一點功課，就想到上次中國的導演來拍辜鴻銘時，陳和彬介紹福建海滄一位姓蔡的朋友。我就微信這位中國福建的朋友，問他知道海滄鐘山姓蔡的村嗎？他說他就是那個村的！然后他就把他們海滄鐘山的蔡氏家廟的主席的微信推我。

我的朋友到我家時，我已經有她的曾祖父的原鄉的資料了，也給她看了地圖。過后也幫她跟原鄉蔡氏家廟的主席連上了。她說她已經安排了6 月去尋根。

一切就是這么巧合。

▲蔡麗月娘惹菜店中蔡氏郡望牌匾，陳和彬拍攝

巧合中的一環，我就是那位“福建海滄一位姓蔡的朋友”。

起初，林玉裳女士提供了一張蔡麗月玄祖蔡有泰（Chua Yu Thye）的墓碑照片，及蔡麗月祖父的中文名諱。之于蔡有泰何許人，彼時我并不清楚，只是從其“有”字輩及活動年代1875年-1947年，大致推斷他們可能來自鐘山蔡氏二房上厝尾派。

▲蔡有泰墓碑

▲蔡永康墓碑

鐘山蔡氏，歷史上并沒有沿用固定的字輩，但從明代開始，支分的三房十八派則各自有相對連貫的字輩排序，十九世紀中后期的上厝尾派便有不少“江”、“有”字輩，如同治元年和光緒五年檳城《水美宮碑記》中便各記錄了“有”字輩5人。

▲蔡麗月家族舊照，陳和彬拍攝

同期，自檳城返鄉短期居住的“有”字輩族人中有“有藤”、“有植”、“有豆”等三兄弟，他們因積極參與重修蔡氏家廟和石峰巖，而為族人所銘記，而其部分子孫也因之留居祖地。據其后裔回憶，他們的“有”字輩祖先曾在檳城經營輪船業，擁有多艘蒸汽船。以職業反溯檳城輪船業，在十九世紀中業，果真有一位鐘山人蔡江發（Chua Kang Whuat）在檳城創有KONG HOCK 船運公司。后來蔡江發長子蔡有格（Chua Yu Kay，有人誤譯成蔡有基）繼承其事業，將輪船公司擴大經營，使其躋身檳城十大航運公司之列，同時蔡有格還入股排行第一的Chong Moh 公司。與蔡有格同期，還有一位名為蔡有邦的船主，也擁有數艘蒸汽船，他和蔡有格經常并列出現在檳城、福州各大寺廟、公冢的捐緣碑記中。

我一度以為蔡有格和蔡有邦是親兄弟，這才會在職業和日常活動中同進同出。然而，因修譜需要，在一次極其偶然的機會，我找到一份蔡江發家族成員的記錄，從中可知，蔡江發生有二子，長有格、次有泰。由此推斷，除了蔡江發外，在他的族親中，應該有不少人從事著航運業，誠如蔡有邦、蔡有植、蔡有豆之類，“有”字輩互為“隔腹”兄弟應是可能的。當時并未特別深入了解每個相關人員的事跡，僅僅只是圍繞著蔡江發、蔡有格父子展開，以至于五月時針對蔡麗月的尋根，我也只能向家廟會長提供到其最接近的親屬：蔡有藤、蔡有植一脈。

▲蔡江發、蔡有格、蔡其意三代人頭像

八月中，陳和彬先生尋著林玉裳女士的介紹，造訪了蔡麗月的娘惹菜餐廳，再次和我分享了蔡麗月尋根的過程細節。我順勢重溫了蔡麗月曾經輾轉提供的資料，猛然發現，其曾祖父蔡有泰，不就是我之前忽視了的蔡江發二子，蔡有格的親弟弟嗎？

▲蔡麗月與陳和彬合照

于是，再以蔡有格為線索重新尋找蔡有泰的資料，果然有新的發現。這位公子哥并未繼承父業，而是在1896年和檳城林、楊、邱等姓的五位華人（Lim Eu Toh、Yeo Paik Tatt、Khoo Chin Boo、Yeoh Paik Keat和Yeoh Tay Thor）聯合創辦了天利公司（TIANG LEE & CO.）。天利公司是最早在檳榔嶼按西方模式與歐美貿易商和制造商開展直接貿易的中國公司之一，他們從英聯邦進口水泥、五金、家用器皿、建筑材料、鐵器、棉花等；從仰光進口大米；從澳大利亞進口面粉；從歐洲各地進口烈酒、葡萄酒和啤酒；從英國和美國進口煙草制品、香煙和罐裝食品；從奧地利進口精制糖等。然后將這些進口商品銷往英屬馬來亞，之后再從當地購買辣椒、椰干、肉豆蔻和其他農產品，轉銷歐美、中國和日本。

▲蔡其意一家合照

另據林玉裳女士轉述，蔡麗月曾祖蔡有泰的事業主要是從中國進口貨物到檳城售賣，這與天利公司的經營范圍不謀而合，二者屬同一人無疑。除了商業活動外，蔡有泰也積極參與那個時代中國華人的相關活動，如出任檳城平章會館主要干事，于1911年出席平章會館“剪辮”討論會議，1919年與族親蔡有成共同作為汕頭街、胡椒埕的代表為籌辦女學勸捐，1913年當選辦事人員為賑濟粵東水災募捐（同為辦事員還有其侄子，蔡有格的獨子蔡其意）；之于蔡氏本家業務，則于宣統元年（1909年）為檳城水美宮（今辛柯蔡宗祠）捐銀陸拾元，位居檳榔嶼信眾第三位。

▲天利公司創始人合照，左一為蔡有泰

除了蔡有泰、蔡有格、蔡有邦等活躍于商界的“有”字輩聞人外，檳城尚有不少“有”字號人物，如同治元年檳城《重建廣福宮》捐銀拾大員的蔡有德，光緒三年檳城《福壽宮碑》捐銀肆元、光緒十年檳城《重修福壽宮碑記》捐銀十元的蔡有諒，光緒十年檳城《重修福壽宮碑記》捐銀二十四元的蔡有裕，光緒十六年檳城《重修波池滑公冢序》捐銀貳百大元的蔡有林，民國元年大勝緬甸人貓布的“力士”蔡有成等，此堪稱檳城望族也。

▲蔡麗月家族世序局部

盡管檳城蔡氏人口眾多，但近幾十年來，與鐘山保持聯絡的海外裔孫卻多集中在砂拉越地區。蔡麗月的尋根回鄉，恰如一陣清風，吹散了籠罩在檳城蔡氏家族的迷霧，更多的檳城裔孫或許可步蔡麗月之后，回家看看。而蔡麗月回鄉的時機也相當湊巧，剛好在《鐘山蔡氏族譜》定稿前將家廟前的合影納入族譜圖錄中。

真可謂來的早不如來的巧。

▲8月底新鮮出爐的《鐘山蔡氏族譜》

茲土久遠，追遠不易，只為留存一個有溫度的圭海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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