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順五年(1461年),明英宗緊緊攥著來自山西大同府代王朱仕?的奏疏,被里面的內容氣得破口大罵。實在是所奏之事太過奇葩。堂堂一國之主,給旗下宗室請名請封請婚告訃之類才是理應奏稟的要務。可這封奏疏呢?竟然是代王的一對兒女——定安王朱成鏻和居順郡主——之間爆發激烈沖突,相互罵街,代王本人無法解決,便將問題上交給皇帝,請求皇帝做主。這等破事當關起門來自行管教才是正途,讓他堂堂天子化身居委會大媽當和事佬,算什么事。也難怪朱祁鎮會被氣著。
夜幕下的忻州古城
可誰讓他是大明宗室的大家長呢,何況代王所奏內容若屬實,也實屬天潢貴胄的一樁丑聞,因此明英宗還是將處置權接了過來,命人進行調查。調查結果卻是朱成鏻姐弟吵架的根源可以說完全是吃飽了撐的,起因竟是多喝了幾杯貓尿引發的破事。
“甲辰,敕代王仕壥曰:‘近因王奏繳到定安王并居順郡主儀賓許琮互相訐告,非理情詞,不止一端。王為親父,平日不能教訓子女,使遵禮法,以致骨肉讎嫌如此。及定安王與許琮俱于王處訐告,在王自合嚴加懲治,豈可聞于朝廷!今既舉發,不可不見明白,特差司禮監左少監懷恩、駙馬都尉石璟及錦衣衛千戶馮珤前來王處整理。’”(《明英宗實錄》)
不過啊,定安王殿下也是真行,除與姐姐鬧矛盾外,還與老爹朱仕?、大哥朱成錬前后兩任代王都鬧的不可開交,可謂是打遍至親無敵手。
父子成仇
朱成鏻,生于正統二年(1437年),為代隱王朱仕?(音chán)的嫡次子,生母代隱王妃楊氏。景泰元年(1450年)十一月被冊封為定安王,都指揮僉事王欽之女同時被冊立為定安王妃。
代藩始封君、代隱王朱仕?的祖父、朱成鏻的曾祖代簡王朱桂堪稱惡魔,大同上下被他鬧得雞飛狗跳,令歷代皇帝頭痛不已不說,還玩“寵妾滅妻”,聯合白月光徐小妾,凌虐嫡系一脈祖孫三代。
朱仕壥的前半生就像上面擺滿了杯具的茶幾,在祖父、庶祖母及諸位叔叔的欺凌下,可謂是步步驚心,一個不小心便會萬劫不復,全靠隱忍得以委曲求全。這種環境下成長起來的他,多少有些心理扭曲,嗣封代王一朝得勢后,對外唯唯諾諾,對內重拳出擊。
秀容書院
天順三年(1459年)十月,都察院左僉都御史王儉等人奏稱,大同地處邊地,地狹民弱,無法承載規模龐大的代藩宗室,請求將部分代藩郡王支系內遷,分散安置到山西各地,以減輕大同的窘況。此議獲得明英宗高度認可,一面命山西方面選擇合適州府,為遷藩做準備;一面命代王朱仕壥征詢本府各支郡王的意見,確定遷徙的郡王府數。
代藩歷經三代繁衍,當時共有12府郡王,分別為:簡王系的廣靈王、潞城王、山陰王、襄垣王、靈丘王、宣寧王、懷仁王、隰川王,戾王系的昌化王,及現任代王朱仕壥系的安定王、博野王、和川王。
早就看這幫子叔叔不爽的朱仕?,打算借著這個機會將他們全部打發走。于是不加詢問便直接上奏朝廷,宣稱大部分郡王愿遷往內地享受生活。這個“大部分”還包含了親弟弟昌化王朱仕墰(音tán)。
這下可熱鬧了,代藩郡王圍繞著遷與不遷及遷居何地,紛紛上疏發表自己意見,有表示堅決要留在大同不走的,也有表示想要換個遷國目的地的。明英宗被代藩宗室的精彩表演給氣笑了,結果朱仕?又給添了一把火,上疏宣稱次子定安王朱成鏻、三子博野王朱成鐭(音yù)也要求外遷。明英宗怎么可能讓他如愿。
“(正統四年閏十一月)丁未,書諭代王仕壥曰:‘得奏邊地狹隘,欲將定安王、博野王移居腹里。且分封定地出自朝廷,移與不移難隨意便,況府第蓋造未完。先隰川、宣寧王欲去蒲州,懷仁王欲去絳州,昌化、潞城王及廣靈王長子皆欲不遷,紛擾不一已,累敕切責,王豈不知?而又有此言!書至,王宜自省,并諭諸王,今后毋仍奏擾,自取過愆。’”(《明英宗實錄》)
忻州泰山廟
然而朱仕?并未收手,繼續上疏要求遷移定安、博野王。可見他對這兩個兒子有多不待見,父子之間平日里肯定已鬧得很不愉快。
那么,朱成鏻真的提出遷國了嗎?沒有。
俗話說“百善孝為先”,古代更是提倡“父母在不遠游”,即便的確要外出,也須“游必有方”。此時在藩禁之下,朝廷對宗室的要求是兩個“允許”:這也不允許,那也不允許。所以宗室有什么必須遠游的理由?在這等前提下,朱成鏻兄弟若親口提出遷國,那便是違背人倫的不孝子。
相對于默不作聲的三弟,朱成鏻在得知老爹上疏稱自己想要別城而居時,震驚地無以復加。隨即聲淚俱下的上疏,表示自己要留下來當孝子,絕對沒有外遷的意圖,請求皇帝陛下為他做主。于是乎,明英宗降敕對拎不靈清的朱仕?又是一頓輸出:“上遺書代王,詰其所奏不實,且好惡偏私故,處事不當如此。宜處以公道,除親子皆留侍左右,其諸郡王務從其情愿者,明白開奏。”
在明英宗的親自干預下,天順五年(1461年)正月,紛擾僅兩年的代藩宗室遷國名單終于塵埃落定:山陰王朱遜煁、襄垣王朱遜燂遷居蒲州,宣寧王朱遜炓、隰川王朱遜熮遷居澤州,靈丘王朱遜烇遷居絳州,懷仁王朱遜烠遷居霍州,其余六府郡王繼續留居大同。
即便如此,朱仕?趕走朱成鏻兄弟之心依然沒有熄滅,繼續上疏要求朝廷同意遷移定安、博野二王。為此,明英宗于當年五月,再次降旨申飭于他。
“今王乃欲并遷二王,原王之心只是憎惡二子,欲其遠離不相見也。夫人倫至親莫如父子,王視其子如胡,越然不使相見,何其乖戾至此。二王宜依舊居住,不準遷移。今后王宜務循正道,以保令名。長史須盡心輔導,若再緘默,致王有過舉,必罪不貸。專書以達,惟叔亮之。” (《明英宗實錄》)
經此敲打,朱仕壥終于收起了小心思,朱成鏻得以繼續留居大同。
姐弟放對
就在因遷藩之事,與父王鬧得不可開交之時,朱成鏻又與居順郡主夫婦鬧起了矛盾。朱成鏻與居順郡主同時受祿,依大明宗室成婚年齡判斷,二人當為姐弟。
“(景泰元年九月)丁未……給代府定安王成鏻歲祿二千石,居順郡主并儀賓許琮、晉寧郡主并儀賓徐廙、文成郡主并儀賓劉文歲祿俱八百石,米鈔中半支給。”(《明英宗實錄·廢帝郕戾王附錄》)
忻州古鐘公園
事情的導火索為定安王朱成鏻的生辰宴。
天順五年(1461年)朱成鏻生日當天大擺宴席,作為姐姐、姐夫的居順郡主與儀賓許琮,自然也在受邀之列。席間,許琮不勝酒力,未免失禮借尿遁離去。朱成鏻見他久久不回,便派侍者前去召他繼續參加宴飲。結果非但人沒回來,派出的侍者還聲稱自己被打了一頓,請求王爺為自己做主。
這打狗還看主人呢,分明是不將自己放在眼里啊,朱成鏻氣得破口大罵。正與女賓在一起的居順郡主伉儷情深,眼見丈夫受辱,當即拍案而起,不甘示弱的與朱成鏻對罵起來。一時間,安定王府內詈罵聲迭起,好好地一場生辰宴自然不歡而散。
生辰宴被搞砸了的朱成鏻越想越氣,越氣越想,氣不通的他跑到老爹面前,控告居順郡主與府中家人私通。
即便是當下,有夫之婦出軌都要面對千夫所指,何況是將婦道、名節視為女子最高道德標準的古代。這等指摘,對居順郡主而言是屬于不堪承受之重。
是以居順郡主聞訊,哭哭啼啼地跑到朱仕壥面前喊冤,表示朱成鏻他無恥、下@賤,不顧兩人的血緣關系,見色起意饞自己身子,被自己義正言辭的拒絕后,竟然跑父王這邊進行誣告。
誰成想,身為老爹的朱仕?,面對兒女的沖突竟然不主動調和,反而將問題上交朝廷。然后就有了文章開頭的那一幕。
忻州古城東城門:永豐門
調查的最終結果為,朱成鏻與居順郡主的控告屬于相互攀誣,而他對姐夫許琮的控告,雖多為誣告,卻也有數條屬實:婚前是個爛賭鬼,欠了一屁股債,婚后拿其子的嫁妝還債;購買平民為奴,與其妻子通奸,此女在他的支持下得以與郡主共乘肩輿出入;多次與府中歌妓淫樂。
都察院復核后,認為許琮之罪當“贖徒”,即可以交納錢物以減免徒刑。最終明英宗做出決斷,準許許琮贖徒,但罷免了其中奉大夫的散官階。
至于朱成鏻,畢竟是宗室子弟,朝廷給予了相當的優待,只是降敕斥責,警告他再不悔改必嚴懲不貸就算了事。
“爾為宗室之親,身居王爵,一言一動自合循禮守法,敦睦親族,如何輒效無賴小人捏詞妄告誣枉。平人尚且不可,況居順郡主系爾宗親,爾乃不念骨肉,不顧長幼,敢以穢惡情詞駕空污辱。此事尚忍為之,則何事不可忍為?以祖宗大法論之,本不可容,但原爾心不能懲忿,陷此非理,姑從寬貸。自今以后宜痛自改悔,務遵禮法,以保名爵。如或不知警省,仍蹈前愆,罪加爾身,雖悔何及?爾其戒之慎之。”(《明英宗實錄》)
反倒是朱成鏻的另一個姐夫,晉寧郡主儀賓徐廙,因為在此過程中支持了一把小舅子遭到重罰。徐廙與許琮曾因借貸問題生出嫌隙,一直想對其進行報復。眼見機會難得,便跳出來作偽證。事后被關了幾個月才得以贖徒。
兄弟反目
天順七年(1463年)八月初二,代隱王朱仕壥薨逝,享年51歲。隨即代世子朱成錬被冊立為新一任代王,代藩進入代惠王時代。
在明英宗的敲打下,朱成鏻很是老實了一段時間,可他并非是一個慣會循規蹈矩的人。隨著明英宗駕崩,新即位的明憲宗因幼年經歷對宗室相對寬容,他再次故態萌發。認為就這樣混吃等死,人生實在太過無聊,當找個人互動一下,來場名揚史冊的“友誼賽”,才對得起自己。這次他選定的目標為胞兄代王朱成錬。
代王朱成錬瞧不上這個親弟弟,認為他就是個禍害,讓他留在大同會將代藩宗室攪得不得安寧。朱成鏻同樣極其厭惡胞兄,巴不得自家大兄早日駕鶴西歸。
忻州云中河
可又《皇明祖訓》擋在那,誰也奈何不了誰。相互敵視的兩兄弟,最終選擇了相互舉報對方這條途徑來制裁對方。于是乎今天我控告你行為不軌,明天你舉報我意圖謀逆,成了兩兄弟相處的常態。只是苦了明憲宗。
被兩人搞得一個頭兩個大明憲宗,終于忍無可忍,于成化三年(1467年)派駙馬薛桓與刑部左侍郎董方組團前往大同,調查朱成鏻兄弟舉報之事,查明內情。
看著傳回來的結果,明憲宗幾欲吐血。這又是一起誣告事件,倆人吃飽了撐的,仗著有《皇明祖訓》的庇佑,不惜浪費朝廷的財力人力,相互攀誣以泄私憤。當然,明憲宗事后的處理也很明朝:
“癸酉,代王成鍊,與其弟定安王成鏻,以私忿相干奏。命駙馬都尉薛桓,刑部左侍郎董方,往勘之。得其所奏皆誣。上不忍論以法,但降敕切責罪,其下構惡尤甚者二人,充遼東邊衛軍。”(《明憲宗實錄》)
通過此事,明憲宗也明白了一個道理,再讓朱成鏻這個攪屎棍待在大同,處理他身上的破事就夠自己喝一壺了,所以的趕緊將他打發走。
行啊,你不是老想跟至親打拳嗎,直接把你調出去,看你還怎么打。一道詔令下來,把朱成鏻遠遠的丟到了位于內長城以南的腹地的忻州,與大同隔了好幾百里地。除了子女,身邊再無其他至親,看你還怎么打拳。
事實證明明憲宗還是很英明的,自定安王府別城忻州后,再無朱成鏻打拳的記錄。
注:因《實錄》沒有朱成鏻遷國的記錄,定安王府遷居忻州的具體時間不得而知,但《忻州志》明確記載他的墓園位于忻州西郊,可見定安郡國遷國必然發生在他在世之事,最合理的時間當發生于他同代王朱成錬相互構陷之后。
阿越說
成化五年(1469年)十月初五,定安王朱成鏻薨逝,在位20年,終年33歲。在大明諸藩之中,代藩宗室普遍比較長壽,結果朱成鏻而立之年就去了,多少于他老喜歡造人吵架多少有些關系。氣大傷身,所以要學會制怒方位上次。朝廷對他的感官同樣非常不好,給了“悼隱”這么一個蓋棺定論,算是小小的惡謚。
老牛灣
俗話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歹筍出好竹的幾率是極低的。有這么個爹,定安王府的下一代自然也會有樣學樣。朱成鏻的繼承人定安王長子朱聰潏,遺傳了他的性格。
先是在給老爹守喪期間爆出居喪無禮的丑聞,被判暫停襲封,視其悔過情況再做處置。結果不僅不知反省,反而變本加厲,在忻州越發“縱恣不法”,被發配回大同,看守祖墳。沒想到當年老爹和大伯斗得你死我,他卻與大伯好的像穿一條褲子一般,在代王朱成錬的帶動下屢屢違法亂紀,最終被剝奪繼承權,只準許子孫后代以本爵奉祀。定安郡國因此一代而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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