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冷研作者團隊-羅汝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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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希臘化時代的中東是一個不穩定且極為危險的社會，諸國并起，互相攻伐。在此等環境下起家的帕提亞人，長期保持了中亞部落根深蒂固的軍事傳統、好戰成性。所以，比起政治、文化層面上的成就，帕提亞人在軍事上的造詣更令人側目。但我們今天不講帕提亞人的具裝鐵騎，而是講帕提亞人的輕騎兵以及其在撤退誘敵方面的藝術。

有關帕提亞軍事史，在具裝騎兵之外，最廣為人知的，當是所謂“帕提亞射術”，也就是出現在今年新番《擅長逃跑的殿下》中出現的“安息回馬箭”。其內涵如字面意思，在馬上回身放箭。而使用這一戰術的，正是是構成帕提亞軍隊基石的“弓騎兵”。下面我們來介紹一下帕提亞的弓騎們。

首先，帕提亞的弓騎兵們使用一種威力十足的反曲復合弓，由多層木料、牛角、筋腱制成，相較于地中海東部掌握的傳統斯基泰復合弓，這些弓的射程更遠、穿透力更強。

通過古代文獻記載，我們發現，即使是薩爾瑪提亞人、阿蘭人這些游牧民族都畏懼帕提亞弓箭，他們的弓箭射程不及后者。帕提亞人的箭矢大約76厘米長，存放30枝在多用途箭筒（gorytos）當中，這種箭筒能夠充當箭囊與弓袋，還可以放置匕首。

除了弓箭，帕提亞弓騎兵的副武器主要是匕首（出土非常多）和一種較短的劍（約40厘米左右），有時也裝備短柄戰斧與長劍。

大部分帕提亞弓騎兵追求輕捷，幾乎沒有防護裝備，他們穿著寬松的長袍（kaftan）與長褲，用腰帶固定袍子，兩根吊帶固定長褲。早期的帕提亞人可能會戴一頂斯基泰風格的帽子（bashlyk），后來通常只系一條頭帶。

注意這個帕提亞弓騎兵握弓的手也攥著箭，這能夠提升射擊效率

在著名游戲全面戰爭中，CA官方甚至還為帕提亞軍隊設計了具裝的弓騎兵，這確實存在，菲魯扎巴德浮雕上的帕提亞具裝騎兵攜帶弓矢，在杜拉-歐羅巴遺址我們也發現了具裝弓騎兵的涂鴉，但這究竟是不是算一個獨立兵種、以及它的普及程度我們都不清楚。

不過具裝戰馬對于騎射手而言會是個更安全的輸出平臺，從而在對射當中取得優勢。

帕提亞帝國的集權程度較低，是為數眾多的藩屬國組成的聯合體，他們缺乏一支常備軍。國王與貴族們都擁有扈從私兵，在必要時，萬王之王發布軍令，命令各藩王、貴族以及部落首領們召集兵馬，在規定時間集結于指定地點聽候差遣。

地方官員也會組建征召兵對主力部隊進行補充，有時帕提亞帝國也會雇傭傭兵、請求聯盟國家的兵力參與戰爭，在對抗馬克·安東尼的戰役當中，帕提亞帝國的400名貴族組建了一支5萬騎兵的主力部隊，在后方還有4萬名征召步兵駐守腹地。

再說回帕提亞弓騎兵的組織形式，他們習慣以100人左右的菱形陣展開部隊，100人左右的隊（wa?t）是他們的基礎戰術單位，他們通常會傾向于從各個方向散開并包圍敵人，在馳近至50-40米左右的距離開始射箭，軍事史學者卡韋赫·法魯克估計蘇雷納的1萬軍隊在20分鐘內可以射出160-200萬枝箭（有夸張），速射火力令人畏懼。

鋪天蓋地的箭雨從各個方向降下，以快速而強力的方式打擊敵軍，隨后打一槍換一個地方，迅速跑開，如果敵人的陣線看起來沒那么嚴密堅固，帕提亞人也會事先投入具裝騎兵發動試探性進攻。

帕提亞人通常會預備軍馬或駱駝搭載備用箭矢，方便彈藥耗盡的弓騎兵補充——這是帕提亞人早就掌握的做法，不是由蘇雷納天才般地創造出來。

這些技藝精湛的弓騎兵在戰場上嫻熟運用著“帕提亞射術”，這種撤退射擊的戰術又反映于帕提亞人的戰略之上，形成了獨具風格的撤退藝術。

這種藝術通常表現在所謂的“不對稱戰爭”當中。這種戰爭藝術的核心是“不可戰勝和不可接近的（?μαχοι τε κα? απορο? προσμ?γειν）”。我們從擁有詳細記載的卡萊戰役可以了解到帕提亞弓騎兵的可怕之處。

面對帕提亞騎兵，統帥4萬步兵與4000騎兵的克拉蘇調整了陣型，將原先的橫隊變換為空心方陣，蘇雷納首先嘗試使用具裝騎兵對羅馬陣列發動沖鋒，試圖打開缺口，然而具裝騎兵發現羅馬人的陣線牢不可破，他們隨即放棄了這種打算，向后撤退。

讓弓騎兵上前射殺敵軍，由于羅馬人的隊形緊密，帕提亞人甚至無需瞄準射擊即可擊中目標，箭雨立刻覆蓋并包圍了克拉蘇的大軍，普魯塔克描述了一種無能為力的絕望場景：

“如果羅馬人保持隊形，他們就會受到箭雨傷害，如果他們試圖沖出隊列與敵軍肉搏，他們也完全夠不著敵人，并且（在追殺途中）遭受同樣的殺傷，因為帕提亞人在逃跑時射擊。”

威力十足的反曲復合弓擊穿了羅馬人的盾牌與盔甲，將他們的四肢釘在盾牌與地上，羅馬人引以為傲的組織和秩序對于看似是烏合之眾的帕提亞弓騎兵無能為力，他們的散兵被壓制、標槍的射程太短夠不著帕提亞騎兵，難以忍受箭雨打擊的克拉蘇命令他的兒子小克拉蘇率領8個大隊與1300名騎兵出陣攻擊。

然而帕提亞人佯裝不敵，向后退卻，小克拉蘇的追擊深入后方才覺察，此時那些看似逃亡中的帕提亞人逐漸掉頭轉而合圍小克拉蘇的部隊，再次用箭雨覆蓋了羅馬軍隊。

羅馬人無力反制這種持續的單方面射擊，即使是紀律嚴格的羅馬軍隊也完全失去了信心并陷入了絕望，小克拉蘇命令他的侍衛拔劍結果自己的性命。帕提亞人消滅了小克拉蘇的4500步兵與1300騎兵。

帕提亞人的撤退是一種欺騙性戰略，這種撤退不是投降或者失敗，而是保存有生力量，在更有利的戰機下重新投入戰斗。

帕提亞人的軍事哲學與希臘羅馬人完全不同，他們很少尋求堂堂之陣的決定性戰斗（他們也缺少進行這種戰斗的步兵），而是使用不對稱的戰爭讓敵軍陷入困局，例如持續不斷地騷擾敵軍行軍，切斷敵軍后勤補給、圍攻捕殺敵軍的分遣隊與尋糧隊。

這能解釋希臘羅馬將領與帕提亞軍隊作戰時經常感受到的困惑與沮喪。普魯塔克描述道：

“安東尼毫不放松，奮勇在后跟進，希望這場大捷可以結束戰爭，步兵的追擊達到50弗隆，騎兵追擊的距離則三倍于此，可是他們獲得的戰果，卻是只俘獲30名帕提亞人，殺死敵人80名。羅馬軍隊充滿沮喪失望之情，因為他們覺得在勝利的時候，所獲得的成就是如此微少，然而他們一旦遭到失敗，卻要蒙受極其慘重的傷亡。”

早期的希臘羅馬將領、作家們很少能夠理解帕提亞人的戰爭藝術，他們從自己的戰爭傳統出發，帶有嚴重的偏見，經常將其歸結為軟弱、狡猾、詭詐；他們經常描述帕提亞人輕而易舉地遭到失敗，但很多戰例的發展過程告訴我們事情沒那么簡單，帕提亞人實際上是在執行自己的戰略。

帕提亞人在戰術層面同樣會執行“不對稱戰爭”，與傳統的希臘羅馬式戰爭不同，帕提亞人在戰役當中會避免短兵相接、列陣廝殺（當然，他們在這種戰斗中非常容易落敗），而是使用箭雨單方面地打擊壓制敵人，查士丁說道：

“帕提亞人對近戰與攻城略地一無所知。他們騎馬作戰，或向前疾馳，或轉身逃跑。經常的，他們佯裝撤退，以便使追擊者放松警惕，從而被箭矢傷害。”

他繼續說道：“總體而言，他們（帕提亞人）在戰斗最激烈時會在敵人面前撤退，但在不久之后又重新投入戰斗，因此，當你確信已經戰勝他們時，卻仍需面對他們帶來的最大危險。”

當正面攻勢無法取勝，帕提亞人會使用騷擾性的射擊使敵軍混亂，一旦敵軍陣型被擾亂，帕提亞人則可以投入重裝騎兵發動沖擊，擊敗孤立出來的敵軍。

而如果敵軍毫無反應，他們可以佯裝潰逃，誘使敵軍開陣追擊，接著使用著名的“帕提亞射術”（ Parthian Shot，在馬上回身放箭）殺傷敵軍，或是突然云集圍攻敵軍，一點一點地瓦解敵軍的抵抗意志與實力。史學家弗洛魯斯說到：

“馬克?安東尼離開了敘利亞，突然襲擊了帕提亞人。然而帕提亞人不僅對自己的武器充滿信心，而且非常狡猾，他們假裝驚慌失措，穿過平原逃走。安東尼立即跟隨他們，以為自己已經贏得了勝利，突然，一支不太大的敵軍出其不意地現身，如疾風驟雨般襲擊了傍晚疲憊行軍的軍隊，用四面八方的箭雨淹沒了兩支軍團。”

帕提亞人的戰爭藝術是優秀而獨特的，他們通過精妙的機動、故意示弱、詭計、恐嚇、削弱和操縱敵軍，把握戰役走向。我們看到帕提亞人在戰爭中使用各種各樣的謀略與詭計；他們還精通心理戰，在對抗勁敵時使出各種解數操縱敵軍的心態，使敵人過于輕視、輕敵，例如在對抗安條克七世的大軍時我們看到：

“安條克的朋友們力勸他不要與數量占絕對優勢的帕提亞人交戰，因為塞琉古人可以撤退到附近的山區，崎嶇的地形可以保護他們免受敵軍騎兵的攻擊。安條克沒有聽從這個建議，他說勝利者害怕手下敗將的膽大妄為是可恥的。所以他卻勸朋友們勇敢面對危險，勇敢地抵抗蠻族的攻擊。”

即使是在兵力與地形都劣勢的情況下，安條克七世仍舊對于“手下敗將”輕蔑不已，認為只要稍加進攻便可驅散帕提亞人，可戰爭的結果卻是安條克七世全軍潰散，本人被殺。

在著名的卡萊之戰中我們看到，小克拉蘇對于一觸即潰的帕提亞人感到不屑：

“帕提亞人......于是掉頭逃跑。然后，普布利烏斯（小克拉蘇）喊道，那些（帕提亞）人沒有堅守陣地；接著他策馬追了上去......羅馬騎兵跟隨他，甚至連步兵也在他們的希望所激發的熱情和喜悅中跟隨他們，因為他們認為他們是勝利者，正在追擊敵人，直到他們走了很遠，才發現這是個詭計。因為那些看似逃亡的人掉頭，同時還有更多的人加入他們。”

結果，小克拉蘇的分隊遭到圍攻并全軍覆沒，他的頭顱被帕提亞人斬下并挑在矛尖上，這恐怖的一幕使得克拉蘇與他的主力部隊精神崩潰，恐懼不已。

除此以外，帕提亞人還使用恐嚇的心理戰，通過制造揚塵與吼叫聲、用響雷一樣的鼓聲瓦解敵軍心理防線：

“等到兩軍接近將領下達會戰的信號，戰場上面回應著可怕的聲音和恐怖的吶喊。帕提亞人不用號角和喇叭來激勵作戰的勇氣，他們裝備一種巨大的銅鼓，片刻之間在隊伍中間敲打起來，配合一種充滿死亡氣息和沉重抑郁的喊叫，就像一群野獸的咆哮，混雜驚天動地的雷霆之聲，讓人聽到以后就會感覺到恐懼和困惑，立即使得情緒受到刺激，理智受到制壓。”

這充分說明，帕提亞人是真正的謀略大師，擅長操控敵軍心態，誘使或迫使敵軍的統帥與將領們犯錯、分兵、冒進，摧毀敵軍的心理防線和軍事實力，鎖定勝局。

總之，帕提亞人能夠以極快的速度行軍爭利、來去無影，他們可以在全面戰爭時集中兵力撤退到領土縱深去，保存實力等待敵軍犯錯或者誘使敵軍孤軍深入、分散兵力。在具體戰術中，采用上文所述的撤退戰術與誘敵戰術，他們依靠此種撤退戰略與戰術的完美配合，打垮了數支塞琉古、羅馬大軍。取得了輝煌的勝績。

當然，帕提亞人能取得如此輝煌勝利，也應歸功于希臘羅馬人，他們在剛接觸帕提亞人時都表現得嚴重無知，他們完全不了解帕提亞軍隊的運作方式，錯誤地將其他中東王國的軍隊印象施加在帕提亞人身上，因而在這種不對稱戰爭中總是蒙受慘重的損失。

參考資料：

查士丁，《腓力史摘要》

普魯塔克，《比較列傳》

卡韋赫·法魯克,《伊朗前傳,波斯千年戰爭》

Nikolaus Leo Overtoom ，Reign Of Arrows：The Rise of the Parthian Empire in the Hellenistic Middle East

Si Sheppard， Roman Soldier Vs Parthian Warri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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