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教傳世經典之作《亢倉子》,亦稱《洞靈真經》或《庚桑子》、《亢桑子》,是道教“四子”真經之一,承載著深厚的道家智慧與思想。
唐玄宗在天寶元年(742年)特詔封庚桑子為洞靈真人,并尊奉其著作《庚桑子》一書為《洞靈真經》,彰顯了此經在道教文化中的重要地位。
道教“四子”真經還包括《通玄真經》(即《文子》)、《沖虛真經》(即《列子》)以及《南華真經》(即《莊子》),每一部都蘊含著獨特的道家哲學與修行智慧。
接下來,我們將一同領略《亢倉子》/《洞靈真經》的原文風采與譯文。
老子之役有庚桑楚者,陳人也。偏得老子之道,居畏壘之山。其臣之畫然知者去之,其妾之絜然仁者遠之。擁腫之與居,鞅掌之為使。居三年,畏壘大壞,復游吳,隱毗陵盂峰,道成仙去。后有漢輔光、張天師、唐張果老相繼隱修,因號張公壇福地。古建洞靈觀,宋改天申萬壽宮。著書九篇,號庚桑子,一名亢倉子。唐封洞靈真人,書為洞靈真經。
【譯文】
在老子的弟子中,有一個名叫庚桑楚的人,是陳地的人。他部分地領悟了老子的學說,居住在畏壘山上。那些頭腦聰明、能言善辯的臣子都離開了他,那些行為清廉、仁德高尚的妾侍也都疏遠了他。只有那些樸實無華的人與他同住,只有那些忙碌操勞的人為他做事。他住了三年,畏壘山一帶的社會風氣大為好轉。后來他又游歷到吳國,隱居在毗陵的盂峰,修道成仙而去。此后有漢代的輔光、張天師,唐代的張果老相繼在此隱居修煉,因此這里被稱為張公壇福地。古時建有洞靈觀,宋代時改名為天申萬壽宮。庚桑楚著有九篇文章,號稱庚桑子,又名亢倉子。唐代時被封為洞靈真人,他的著作被稱為《洞靈真經》。
全道篇第一
亢倉子居羽山之顏三年,俗無疵癘而仍谷熟。其俗竊相謂曰:“亢倉子始來,吾鮮然異之,今吾日計之不足,歲計之有馀,其或圣者耶?盍相與尸而祝之、社而稷之乎?”亢倉子聞之,色有不釋。其徒黶啜從而啟之。
亢倉子曰:“吾聞至人尸居環堵之室,而百姓猖狂不知其所如往。今以羽俗子父竊竊焉將俎豆予,我其的之人耶?吾是以不釋於老聃之言。”
黶啜曰:“不者,夫尋常之污,巨魚無所還其體,而鯢鰌為之制;步仞之丘,巨獸無所隱其軀,而孽狐為之祥。且也尊賢事能,向善就利,自堯舜以固然,而況羽俗乎?先生其聽矣。”
【譯文】
亢倉子在羽山的南麓居住了三年,當地百姓沒有疾病,而且莊稼還連年豐收。百姓們私下里議論說:“亢倉子剛來的時候,我們都微微吃驚覺得他有些與眾不同。如今我們一天天地計算收入雖然還嫌不足,但一年總的計算下來卻還有結余。亢倉子恐怕就是圣人了吧!大家何不共同像供奉神靈一樣供奉他,像對待國君一樣地敬重他呢?”亢倉子聽到這些話后,臉上露出了不悅的神色。他的弟子黶啜見狀,便上前詢問原因。
亢倉子說:“我聽說道德修養極高的人,像沒有生命的人一樣虛淡寧靜地生活在斗室小屋內,而百姓縱任不羈全不知道應該做些什么。如今羽山的百姓私下里談論想把我列入賢人的行列而加以供奉,我難道樂意成為眾人所注目的人嗎?我正因為遵從老子的教誨而對此大為不悅。”
黶啜說:“不是這樣的,老師。小水溝里,大魚沒有辦法回轉它的身體,可是小小的泥鰍卻能轉身自如;矮小的山丘,大的野獸沒有辦法隱匿它的軀體,可是妖狐卻正好得以棲身。況且尊重賢才授權能人,以善為先給人利祿,從堯舜時代起就是這樣,何況羽山的百姓呢!先生你還是順從大家的心意吧!”
亢倉子曰:“譆,來!夫二子者知乎?函車之獸,介而離山,罔罟制之;吞舟之魚,蕩而失水,螻蟻苦之。故鳥獸居欲其高,魚鱉居欲其深。夫全其形生之人,藏其身也,亦不厭深渺而已。吾語若大亂之本,祖乎堯舜之間,其終存乎千代之后。千代之后,必有人與人相食者矣。”
言未既,南子榮之樗色蹵然膝席曰:“樗年運而長矣,將奚以托業,以俟此言?”
亢倉子曰:“全汝形,抱汝生,無使汝思慮營營。若此三年,或可以及此言。雖然,吾才小,不足以化子,子胡不南謁吾師聃?”亢倉子既謝榮之樗,不釋羽俗而龍已乎天下。
【譯文】
亢倉子說:“唉,來吧!你們二位知道嗎?被囚禁在車駕里的野獸,因為脫離了山林,所以被獵網捕獲;能吞下船舟的大魚,因為離開了深水,所以被螻蟻所困苦。所以,鳥獸居住總是希望處在高高的地方,魚鱉居住總是希望處在深深的水域。至于那些能夠保全自己身體和性命的人,他們隱藏自身時,也無不厭惡處在不夠深遠的地方。讓我告訴你們,大亂的根源,起始于堯舜的時代,它的遺患必將留存千年以后。千年以后,必定會出現人與人相食的情況啊。”
亢倉子的話還沒有說完,南榮趎的臉色已經變得驚恐不安,他離開席位上前一步說:“我南榮趎年齡已經很大了,將憑借什么來成就一番事業,從而實現先生的這一番預言呢?”
亢倉子說:“保全你的身體,守住你的性命,不要讓你的思緒無休無止地困擾自己。像這樣堅持三年,或許可以接近我所說的這種境界。盡管如此,我的才能很小,不足以教化你,你為什么不南下拜訪我的老師老子呢?”亢倉子向南榮趎告別之后,便離開羽山的百姓而像神龍一樣暢游于天下。
水之性欲清,土者抇之,故不得清;人之性欲壽,物者抇之,故不得壽。物也者,所以養性也。今世之惑者,多以性養物,則不知輕重也。是故圣人之于聲色滋味也,利于性則取之,害于性則捐之,此全性之道也。
萬人操弓,共射一招,招無不中;萬物章章,以害一生,生無不傷。故圣人之制萬物也,全其天也。天全則神全矣。神全之人,不慮而通,不謀而當,精照無外,志凝宇宙,德若天墜。
然上為天子而不驕,下為匹夫而不僭,此之為全道之人。心平正不為外物所誘曰清,清而能久則明,明而能久則虛,虛則道全而居之。
【譯文】
水的本性是清澈,但如果用土去攪動它,它就無法保持清澈;人的本性是追求長壽,但如果過度追求物質享受,就無法實現長壽。物質原本是用來滋養本性的,然而當今世上迷惑不解的人,卻大多用本性去滋養物質,這實在是不知輕重。因此,圣人對于聲色滋味等感官享受,如果它們有利于本性就接受,如果它們有害于本性就舍棄,這才是保全本性的道理。
就像萬人拿著弓箭,共同射向一個目標,目標沒有不被射中的;萬物紛紛擾擾,如果它們妨害了生命,生命沒有不受傷害的。所以圣人治理萬物,是讓萬物保持天然的本性。天性保全了,精神也就保全了。精神保全的人,不用思慮就能通達,不用謀劃就能得當,他們的精神能洞察外界,意志凝聚于宇宙之中,德行就像從天而降一樣。
這樣的人,即使身處天子的高位也不會驕傲,即使身為普通百姓也不會僭越,這就是全道之人。內心平正而不被外界事物所誘惑,這叫做清;能保持這種清明狀態長久不變,這叫做明;能保持這種明澈狀態長久不變,這叫做虛;能達到這種虛的境界,道就會完全充實于內心,人也就能安居于道了。
秦佚死,亢倉子哭之。其役曰:“天下皆死,先生何哭也?”亢倉子曰:“天下皆哭,安得不哭?”其役曰:“哭者必哀,而先生未始哀,何也?”亢倉子曰:“舉天之下,吾無與樂,安所取哀?”
蛻墜之謂水,蛻水之謂氣,蛻氣之謂虛,蛻虛之謂道。虛者道之體,靖者道之地,理者道之綱,識者道之目。道所以保神,德所以弘量,禮所以齊儀,物所以養體。
好質白之物者,以黑為污;好質黑之物者,以白為污。吾又安知天下之正潔污哉?由是不遁物之潔污矣。夫瞀視者,以黈為赤,以蒼為玄。吾乃今所謂皂白,安知識者不以為赬黃?吾又安知天下之正色哉?由是不遁物之色矣。
夫好貨甚者,不見他物之可好;好馬甚者,不見他物之可好;好書甚者,不見他物之可好。吾又安知天下之果可好者、果可惡者哉?由是不見物之可以保戀矣,無能滑吾長矣。
【譯文】
亢倉子聽聞秦佚去世的消息后,為他哭泣。他的仆役不解地問:“天下每天都有人死亡,先生為何要為這個人哭泣呢?”亢倉子回答:“如果天下人都為他哭泣,我怎么能不哭呢?”仆役又說:“哭泣的人必然是因為哀傷,但先生您似乎并未表現出哀傷,這是為什么呢?”亢倉子解釋道:“普天之下,我沒有什么特別值得快樂的,那么哀傷又從何而來呢?”
亢倉子接著闡述道:“從有形之體蛻變為水是第一步,從水蛻變為氣是第二步,從氣蛻變為虛空是第三步,從虛空蛻變為道則是最終的歸宿。虛空是道的本體,寧靜是道的居所,條理是道的綱領,認識是道的眼睛。道用來保全精神,德用來弘揚度量,禮用來規范行為,物用來滋養身體。
“喜歡白色東西的人,會認為黑色是污濁的;喜歡黑色東西的人,會認為白色是污濁的。我又怎么知道天下真正的清潔與污濁呢?因此,我不再執著于事物的清潔與污濁之分。對于色盲的人來說,他們會把黃色看成紅色,把青色看成黑色。我現在所說的黑白,又怎么知道有智慧的人不會把它們看作赤黃呢?我又怎么知道天下真正的顏色是什么呢?因此,我不再執著于事物的顏色之分了。
“那些過分貪愛財物的人,就看不見其他值得喜愛的東西;過分貪愛馬匹的人,也看不見其他值得喜愛的東西;過分貪愛書籍的人,同樣看不見其他值得喜愛的東西。我又怎么知道天下什么東西是真正值得喜愛的、什么東西是真正值得厭惡的呢?因此,我不再執著于任何可以留戀的事物了,也就沒有什么能夠擾亂我的本真了。”
陳懷君柳使其大夫禱行聘于魯。叔孫卿私曰:“吾國有圣人,若知之乎?”陳大夫曰:“奚以果明其圣?”叔孫卿曰:“能廢心而用形。”陳大夫曰:“弊邑則小,亦有圣人,異于所聞。”曰:“圣人誰?”陳大夫曰:“有亢倉子者,偏得老聃之道,其能用耳視而目聽。”定公聞而異焉,使叔孫氏報聘,且致亢倉子,待以上卿之禮。
亢倉子至,賓于亞寢。魯公卑辭以問之。亢倉子曰:“吾能聽視不用耳目,非能易耳目之所用,告者過也。”公曰:“孰如是?寡人增異矣。其道若何?寡人果愿聞之。”亢倉子曰:“我體合于心,心合于氣,氣合于神,神合于無。其有介然之有,唯然之音,雖遠際八荒之表,邇在眉睫之內,來干我者,我必盡知之,乃不知是。我七竅手足之所覺,六腑五臟心慮之所知,其自知而已矣。”
【譯文】
陳國的國君柳派遣其大夫禱前往魯國進行訪問。叔孫卿私下里對陳國大夫說:“我們國家有位圣人,您了解他嗎?”陳國大夫問:“憑什么說他確實是圣人呢?”叔孫卿回答:“因為他能不用心智而僅憑形體行事。”陳國大夫說:“我們的國家雖小,也有圣人,只是與你所說的圣人不同。”叔孫卿好奇地問:“你們的圣人是誰?”陳國大夫回答:“有位叫亢倉子的人,他部分地掌握了老聃的道術,他能用耳朵看東西而用眼睛聽聲音。”魯定公聽后覺得很奇異,就派叔孫氏回訪陳國,并且邀請亢倉子來魯國,用接待上卿的禮節來接待他。
亢倉子來到魯國后,被安排在亞寢住下。魯定公言辭謙遜地向他請教。亢倉子說:“我能不聽不看而知曉事物,并不是說能改變耳目的功能,只是告訴你的人說得過分了。”魯定公說:“竟有這樣的事?這增加了我的驚奇之感。他的道術究竟是怎樣的呢?我確實希望聽聽。”亢倉子解釋道:“我的身體與心相合,心與氣相合,氣與神相合,神與無相合。只要有細微的響動,哪怕是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來干擾我的,我一定都能知道,只是我自己并不覺得已經知道了。我七竅四肢所感覺到的,六腑五臟心慮所知道的,都只是自己感知而已。”
用道篇第二
天不可信,墜不可信;人不可信,心不可信。惟道可信,賢主秀士豈可知哉?昔者桀信天與其祖四海之內,已不勤於道,天奪其國以授殷。紂亦信天與其祖四海之內,已不躬親於道,天奪其國以授周。今夫農夫信地實生百谷,不力於其道,地竊其果稼而荒翳之。齊后信人之性酬讓,不明於其道,舉全境以付人,人實鴟張而有其國。凡人不修其道,隨其心而師之,營欲茂滋,災疾朋釁,戕身損壽,心斯害之矣,故曰唯道可信。
天地非道,不能悠久;蒼生非賢,不能靖順;庶政非材,不能龢理。夫用道之人,不露其用,福滋萬物,歸功無有,神融業茂,靈慶悠長。知而辨之謂之識,知而不辨謂之道。識以理人,道以安人。
【譯文】
天不真實可信,地不真實可信,人不真實可信,心不真實可信,只有道真實可信,那些所謂的賢明君主俊秀人士,怎么能明白這個道理呢?從前夏桀相信天命和他的祖先在四海之內的庇護,但他不勤于道,結果上天剝奪了他的國家,將其授予了殷商。商紂也同樣相信天命和他的祖先的庇護,但他也不親身行道,于是上天又剝奪了他的國家,將其授予了周朝。再看那農夫,他相信土地能生出百谷,但如果不努力耕作,土地也會荒廢,莊稼也會被偷竊而荒蕪。齊國的君主相信人性的酬讓之道,但他不明白其中的真諦,結果將整個國家都交給了別人,而別人卻實際上鴟張(囂張、跋扈)地占據了他的國家。凡人如果不修行道,只是隨心所欲地行事,那么欲望就會像茂盛的野草一樣滋生,災難和疾病也會接連不斷,最終會傷害身體、減損壽命,這都是因為心被欲望所害。所以說,只有道才是可信的。
天地如果沒有道,就不能長久存在;蒼生如果沒有賢明的君主,就不能安定順從;各種政事如果沒有合適的人才,就不能和諧治理。那些運用道的人,并不顯露他們的運用,他們的福澤滋養著萬物,但他們并不歸功于自己。他們的精神與道相融,事業茂盛,靈性與吉慶都悠長。知道并且能夠分辨清楚的是識見,知道但并不刻意分辨的才是道。識見可以用來治理人,而道則可以用來安頓人。
夫雞辰而作,負日任勞,流汗灑地,夜分僅息,農夫之道也。俯拾仰取,銳心錐撮,力思搏精,希求利潤,賈豎之道也。咽氣谷神,宰思損慮,超遙輕舉,日精煉仙,高士之道也。剸情耑想,畢志所事,倫揆忘寢,謀效位司,人臣之道也。清心省念,察驗近習,務求才良,以安萬姓,人主之道也。
若由是類之,各順序其志度,不替塞其業履,是為天下有道。導筋骨則形全,翦情欲則神全,靖言語則福全。尅此三全,是謂清賢。道德盛,則鬼神助;信義敦,則君子合;禮義備,則小人懷。
【譯文】
雞在辰時(早晨)就開始鳴叫,農夫隨即起身勞作,背負著烈日的炙烤,任勞任怨,汗水灑滿大地,直到夜深時分才稍作休息,這就是農夫的生活之道。而那些商人,他們俯拾即是,仰取亦得,心思敏銳如錐,極力思索如何搏擊商海,精煉計謀以求利潤,這就是商賈的生存之道。至于高士,他們咽氣凝神,谷神養性,主宰自己的思緒,減少無謂的憂慮,超然物外,舉止輕盈,日日精煉修行,追求仙道之境,這就是高士的修行之道。人臣則專心一意,畢志于所從事的事務,他們勤勉盡責,忘記寢食,謀求效忠于自己的職位,這就是人臣的盡忠之道。而作為人主,則應清心寡欲,省察自己的念頭,察驗身邊的親信,務必選拔賢良之才,以安定天下萬民,這就是人主的治國之道。
如果以此類推,每個人都按照自己的志趣和度量行事,不荒廢阻塞自己的事業和履歷,那么天下就可以說是有道了。導引筋骨可以使身體健全,剪除情欲可以使精神完全,言語謹慎可以使福氣保全。做到這三個“全”,就可以說是清賢之人了。道德盛行,就會得到鬼神的幫助;信義敦厚,就會使君子團結;禮義完備,就會使小人歸心。
有識者自是,無識者亦自是;有道者靜默,闇鈍者亦靜默。物固有似是而非,似非而是;先號後笑,始吉終兇;身可親而才不堪親,才可敬而身不堪敬;敬甚則不親,親甚則不敬;親之而疏,疏之而親。恩甚則怨生,愛多則憎至。有以速為貴,有以緩為貴,有以直為貴,有以曲為貴。百事之宜,其由甚微,不可不知,是故智者難之。
靜則神通,窮則意通,貴則語通,富則身通,理勢然也。同道者相愛,同藝者相嫉;同與者相愛,同取者相嫉;同病者相愛,同壯者相嫉;人情自然也。才多而好謙,貧賤而不諂,處勞而不為辱,貴富而益恭勤,可謂有德者也。
【譯文】
有見識的人自以為是,沒有見識的人也自以為是;有道行的人保持靜默,而愚昧遲鈍的人也同樣靜默。事物本來就存在似是而非、似非而是的情況;有時先號哭后歡笑,開始吉祥而最終兇險;有的人身體可親但才能不堪親近,有的人才能可敬但身體(或行為)不堪尊敬;過于敬重反而顯得不親,過于親近反而顯得不敬;有時親近了反而疏遠,疏遠了反而親近。恩惠過多則容易招致怨恨,愛意過濃則容易引發憎惡。有時以迅速為貴,有時以緩慢為貴,有時以直率為貴,有時以委婉為貴。各種事情的適宜之處,其緣由非常微妙,不可不知,因此智者對此感到難以把握。
在靜謐中精神能夠通達,在困境中意志能夠貫通,在尊貴時言語能夠通順,在富裕時身體能夠舒適,這是理所當然的態勢。志同道合的人相互愛護,而技藝相同的人則相互嫉妒;共同給予的人相互愛護,而共同爭奪的人則相互嫉妒;同病相憐的人相互愛護,而同樣強盛的人則相互嫉妒;這是人情的自然表現。才能出眾而又喜好謙遜,身處貧賤而不諂媚,處于勞苦之中而不感到屈辱,富貴之后更加恭敬勤勉,這樣的人可以說是有德行的人了。
政道篇第三
人無法以知天之四時寒暑,日月星厄之所行,若知天之四時寒暑、日月星屬之所行當,則諸生血氣之類皆得其處,而安其產矣。人臣亦無法以知主之賞罰爵祿之所加,若知主之賞罰爵祿之所加宜,則親疏、遠近、賢不肖皆盡其才力,而以為用矣。信全則天下安,信失則天下危。夫百姓勤勞,財物殫盡,則爭害之心生,而不相信矣。人不相信,由政之不平也。政之不平,吏之辠也。吏之有辠,刑賞不齊也。刑賞不齊,主不勤明也。夫主勤明則刑賞一,刑賞一則吏奉法,吏奉法則政下宣,政下宣則民得其所,而交相信矣。是知天下不相信者,由主不勤明也。
【譯文】
人們無法知曉天上的四時寒暑變化,以及日月星辰的運行規律。如果能了解這些天文現象的運行規律,那么所有生靈都能得到適宜的生存環境,從而安然繁衍。同樣地,臣子也無法預知君主對賞罰、爵祿的施加。如果能恰當地掌握君主的賞罰和爵祿制度,那么無論親疏、遠近、賢愚,都能各盡其才,為君主所用。當信任完全時,天下就安定;當信任喪失時,天下就危險。百姓勤勞付出,財物耗盡,就會產生爭斗和傷害之心,彼此間不再信任。人們之間的不信任,是由于政令不公所致。政令不公,是官吏的罪過。官吏有罪,是因為刑賞不公。刑賞不公,是因為君主不勤勉明智。如果君主勤勉明智,那么刑賞就會公正,官吏就會奉法行事,政令就能得到宣揚,百姓就能各得其所,從而相互信任。由此可知,天下之所以不信任,是由于君主不勤勉明智所致。
亢倉子居息壤五年,靈王使祭公致篚帛與紉璐,曰:余末小子,否德忝位,水旱不時,藉為人,若何以禳之?亢倉子曰:水,陰沴也。陰於國政類刑,人事類私。旱,陽過也。陽於國政類德,人事類盈。楚以為凡遭水旱,天子宜正刑修德,百官宜去私戒盈,則以類而消,百福日至矣。
鄭有胡之封珪、戎弓,異時失同於荊。荊曰:必得封珪、戎弓,不然,臨兵于汝。鄭君病之,駕見亢倉子,曰:封珪、戎弓先君得之胡,綿代功寶傳章翼嗣。今荊恃大而曰必得,不然臨兵,國危矣。寡人欲以他封珪、戎弓往,若之何?亢倉子曰:君其少安,今是楚亦有寶於此,飾楚之寶以貰罪於君,楚所不能為,君必致夫真。今荊以淺鮮之過而負其威刑,申逞不直以耗敓與國,荊失諸侯,於是乎在諸侯聞之,將警勸備倫比勤明,會同上義,固存鄭為首,君姑待之,豈必非福?於是,以胡珪、戎弓往。未至郢,荊人聞之,曰:彼用圣人之訓辭,吾焉取此,以暴不直於天下,而令諸侯實生心焉。遽返其賂,而益善鄭焉。
人之情欲生而惡死,欲安而惡危,欲榮而惡辱。天下之人得其欲則樂,樂則安;不得其欲則苦,苦則危。若人主放其欲,則百吏庶犬具展其欲;百吏庶犬具展其欲,則天下之人,貧者竭其力,富者竭其財,四人失其序,皆不得其欲矣。天下之人不得其欲,則相與攜持,保抱通逃,隱蔽漂流音流捃釆以祈性命。吏又從而捕之,是故不勝其危苦,因有群聚背叛之心生,若群聚背叛之心生,則國非其國也。
勿貪戶口,百姓汝走;勿壯城池,百姓汝疲;賦斂不中,窮者日窮;刑罰且二,貴者日貴;科禁不行,國則以傾。官吏非才,則寬猛失所。或與百姓爭利,由是狡詐之心生,所以百姓奸而難知。天下難知則上人疑,上人疑則下益惑,下既惑則官長勞,官長勞則賞不足勸,刑不能禁,易動而難靜,此由官不得人故也。
【譯文】
亢倉子在息壤居住了五年,楚靈王派遣祭公前來,贈送他竹筐和絲帛以及美玉,說:“我末學小子,德行不足卻辱居王位,如今水旱災害不時發生,我依靠百姓生活,應該怎樣祈禱消除這些災害呢?”亢倉子說:“水災,是陰氣過盛所致。陰氣在國政中類似刑罰,在人事上則類似私欲。旱災,是陽氣過盛所致。陽氣在國政中類似德行,在人事上則類似盈滿。楚國認為,凡是遭遇水旱災害,天子應該端正刑罰、修養德行,百官應該去除私欲、戒除盈滿,這樣災害就能消除,各種福祉就會接踵而至。”
鄭國擁有胡地出產的封珪和戎弓,很久以前就丟失在了楚國。楚國說:“必須得到封珪和戎弓,否則就要對你們動武。”鄭君為此很憂慮,親自駕車去見亢倉子,說:“封珪和戎弓是先君從胡地得到的,歷代相傳,是國家的功寶。如今楚國仗著強大就說一定要得到它們,否則就要動武,國家危急了。我想用其他的封珪和戎弓去頂替,怎么樣?”亢倉子說:“您稍安毋躁,現在楚國也有寶貝在這里,用楚國的寶貝來為您贖罪,這是楚國所不能做到的,您一定要送去真正的封珪和戎弓。如今楚國因為一點小小的過錯就倚仗威勢動用刑罰,肆意施展不直之行來損耗盟國,楚國將會失去諸侯的支持。諸侯聽到這件事后,將會警惕勸勉自己,努力勤政明通事理,共同堅守道義,把保護鄭國放在首位。您姑且等待一下,這難道一定不是福氣嗎?”于是,鄭君用真正的胡珪和戎弓送往楚國。還沒到達郢都,楚國人聽說這件事后,說:“他們運用了圣人的訓辭,我們怎么能奪取這些東西來向天下暴露自己的不直呢?反而會讓諸侯產生異心。”于是急忙返還了贈送的財物,并且更加善待鄭國了。
人的本性是欲求生存而厭惡死亡,欲求安定而厭惡危險,欲求榮耀而厭惡羞辱。天下的人如果得到了他們所欲求的東西就會快樂,快樂就會安定;如果得不到他們所欲求的東西就會痛苦,痛苦就會危險。如果君主放縱自己的欲求,那么百官和百姓也都會放縱自己的欲求;如果百官和百姓都放縱自己的欲求,那么天下的人,無論是貧窮的還是富有的,都會失去他們的本分,都無法得到他們所欲求的東西了。天下的人如果無法得到他們所欲求的東西,就會相互攜持、保護、逃跑、隱蔽、漂流,以祈求保全性命。官吏又追捕他們,所以他們無法忍受這種危險和苦難,于是就會產生群聚背叛的心思。如果產生了群聚背叛的心思,那么國家就不再是原來的國家了。
不要貪求戶口眾多,否則百姓會逃離你;不要只追求城池的堅固,否則百姓會為你疲憊不堪;賦稅如果不合理,貧窮的人就會越來越貧窮;刑罰如果不公正,富貴的人就會越來越富貴;法令如果不能執行,國家就會傾覆。如果官吏沒有才能,那么政策就會寬嚴失當。或者與百姓爭奪利益,于是狡詐的心思就會產生,所以百姓就會奸詐而難以捉摸。天下如果難以捉摸,那么君主就會疑惑;君主疑惑,那么百姓就會更加困惑;百姓困惑,那么官吏就會勞苦;官吏勞苦,那么獎賞就不足以勸勉人們行善,刑罰也不能禁止人們作惡,國家就容易動亂而難以安定,這都是因為官吏不得其人的緣故啊。
政術至要,力於審士。士有才行比於一鄉,委之鄉;才行比於一縣,委之縣;才行比於一州音州,委之絲;才行比於一國,委之國政。而後迺能無伏士矣。人有惡戾於鄉者,則以誨之;不改是為惡戾,於縣則撻之;不改是為惡戾,於州則移之;不改是為惡戾。於國則誅之。而後迺能無逆節矣。誠如是,舉天下之人,一一胸懷,無有干背掏慢之萌矣,此之謂靖人。
凡為天下之務,莫大求士;士之待求,莫善通政;通政之善,莫若靖人。靖人之才,蓋以文章考之,百不四五;以言論考之,十或一二;以神氣靖作態度考之,十全八九。是皆賢王慶世明識,裁擇所能爾也。夫下王危世,以文章取士,則翦巧綺濫益至,而正雅素音素實益藏矣;以言論取士,則浮掞游飾益來,而譽諤諍直益晦矣;以神氣靖作態度取士,則外正內邪益尊,而清修明實益隱矣。若然者,賢愈到,政愈僻,令愈勤,人愈亂矣。
【譯文】
政治術數的關鍵在于審慎地選拔人才。如果一個人的才能和品行可以勝任一鄉的事務,就把他委派到一鄉;如果能勝任一縣的事務,就把他委派到一縣;如果能勝任一州的事務,就把他委派到一州;如果能勝任整個國家的事務,就把他委派到國家的政務中去。這樣做了之后,就不會有懷才不遇的人了。如果有人在一鄉行為惡劣,就教導他;如果不改,在一縣行為惡劣,就鞭打他;如果再不改,在一州行為惡劣,就流放他;如果還是不改,在國家層面行為惡劣,就誅殺他。這樣做了之后,就不會有叛逆的行為了。如果真的能做到這樣,那么全天下的人,都會心懷忠誠,沒有背叛、怠慢的想法,這就是所說的使人民安定。
凡是治理天下的事務,沒有比求賢更重要的了;等待求賢的方法,沒有比通曉政務更好的了;通曉政務的好處,沒有比使人民安定更大的了。要識別能使人民安定的人才,如果用文章來考察,那么十個人中大概有四五個人符合要求;如果用言論來考察,那么十個人中或許有一兩個人符合要求;如果用神氣安定、態度從容來考察,那么十個人中有八九個人符合要求。這都是因為賢明的君王在盛世時,有明智的見識,能夠選擇他們所能做到的。然而,在下等的君王統治的亂世,如果用文章來選拔人才,那么虛偽華麗的文風就會越來越盛行,而正直樸素的文風就會越來越被掩藏;如果用言論來選拔人才,那么浮夸游飾的言辭就會越來越多,而直言不諱、爭辯正直的言辭就會越來越被掩蓋;如果用神氣安定、態度從容來選拔人才,那么外表正直而內心邪惡的人就會越來越受尊重,而清廉修行、明白實在的人就會越來越被隱沒。像這樣,賢能的人越多,政治就越偏頗,法令越頻繁,人民就越混亂。
夫天下,至大器也;帝王,至重位也。得士則靖,失士則亂,人主勞於求賢,逸於任使。於呼,守天聚人者,其胡可以不事誠於士乎?
人情失宜,主所深恤,失宜之大,莫痛刑獄。夫明達之才,將欲聽訟,或誘之以詐,或脅之以威,或開之以情,或苦之以戮,雖作設權異,而必也公平。故使天下之人,生無所於德,死無所於怨。夫秉國、建吏、持刑若此,可謂至官。
至官之世,群情和正,諸產咸宜,愛敬交深,上下條固,不可搖蕩,有類一家,茍有違順陵逆,安得動哉?
【譯文】
天下,是最大的器具;帝王,是最重的職位。得到賢士,天下就安定;失去賢士,天下就混亂。君主在求賢時應該辛勞,在任用他們時應該安逸。唉!掌握天下、聚集人民的人,怎么可以不對待賢士以誠心呢?
人心的得失,是君主所深深憂慮的。而人心最大的得失,莫過于刑獄。明智通達的人才,在聽訟斷案時,或許會用詐術來誘導,或許會用威嚴來脅迫,或許會用情理來開導,或許會用刑罰來苦逼。雖然他們設下的權謀各不相同,但一定要公平。所以使得天下的人,活著的時候對君主沒有怨恨,死了以后也沒有遺憾。像這樣來執掌國家、設置官吏、執行刑罰,可以說是最好的政治了。
在最好的政治時代,群眾的情感和行為都是和諧正直的,各種生產都適宜,愛敬之情深厚,上下之間關系穩固,不可動搖,就像一家人一樣。如果有違背順從、欺凌叛逆的行為,怎么能動搖這樣的政治呢?
平王反正,既宅天邑,務求才良,等聞一善,喜豫連日。左右侍仆累言大臣有賢異者,如是逾歲。王曰:余一人于德不明,務求賢異,益恐山澤遺逸不舉,豈樂聞善以自閉塞哉?迺者仄媚仆臣累譽權任,頗階左右,意余孱昧,無能斷明,徒唯共音共和,依違浸長。自賢敗德,莫此為多,不時匡遏,就滋固黨。於是棄左右近習三人市,貶庶司尹犬五人,曰:無令臣君者附下罔上,持祿阿意。天下聞之,稱為齊明,海南之西歸者七國。
【譯文】
平王反正之后,已經安居在天子的都城,他致力于尋求才德兼備的人,每當聽到一點善行,就會連續幾天都感到喜悅。他身邊的侍仆屢次稱贊大臣中有賢能特異的人,這樣過了一年。平王說:“我對于德行還不夠明白,致力于尋求賢能特異的人,更加擔心山野遺漏的賢人不被舉薦,怎么會樂意聽到善行而自我閉塞呢?”于是那些奸邪諂媚的侍臣屢次贊譽權貴,他們頗受平王的寵信,平王猜想自己或許昏昧無能,不能明斷是非,只是唯唯諾諾,依違順從,時間一長,這些奸邪之臣就敗壞德行,沒有比這更多的了。如果不及時糾正遏制,他們就會結成牢固的黨羽。于是平王拋棄了身邊親近習慣的三個人,貶退了五個主管官員,說:“不要讓臣子依附下屬而欺騙君上,拿著俸祿而迎合君上的心意。”天下的人聽到這件事,都稱贊平王明智,海南之西的七個國家都來歸附。
至理之世,輿服純素憲令寬簡,禁網疏闊。夫輿服純素,則人不勝羨;憲令寬簡,則俗無忌諱;禁網疏闊,則易避難犯。若人不勝羨,則嗜欲希微,而服役樂業矣;俗無忌諱,則抑閉開舒,而歡欣交通矣;易避難犯,則好惡分明,而貴德知恥矣。夫服役樂業之謂順,歡欣交通之謂龢,貴德知恥之謂正。浮墮之人,不勝於順;逆節之人,不勝於龢;奸邪之人,不勝於正,順、龢、正三者,理國之宗也。
衰音衰末之世,輿服文巧,憲令禳祈,禁網頗僻。夫輿服文巧,則流相炎慕;憲令禳祈,則俗多忌諱;禁網頗僻,則莫知所這。若流相炎慕,則人不忠潔,而恥樸貴華矣;俗多忌諱,則情志不通,而上下膠戾矣;莫知所這,則讒禍繁興,而眾不懼死矣。夫恥樸貴華之謂浮,上下膠戾之謂窒,眾不懼死之謂冒。
【譯文】
在最好的政治時代,車馬和服飾都純樸無華,法令寬松簡略,禁令法網疏闊。車馬和服飾純樸無華,人們就不會過度羨慕;法令寬松簡略,風俗就沒有忌諱;禁令法網疏闊,就容易避難不犯罪。如果人們不過度羨慕,那么嗜欲就少,而服役和樂業就多了;如果風俗沒有忌諱,那么閉塞就開通,而歡欣和交通就多了;如果容易避難不犯罪,那么好壞就分明,而尊重德行和知道羞恥就多了。服役和樂業叫做順,歡欣和交通叫做和,尊重德行和知道羞恥叫做正。浮躁墮落的人,不能勝過順;叛逆的人,不能勝過和;奸邪的人,不能勝過正。順、和、正這三者,是治理國家的根本。
在衰敗末世的時代,車馬和服飾都文巧華麗,法令都祈求禳除災禍,禁令法網都偏頗邪僻。車馬和服飾都文巧華麗,人們就爭相羨慕;法令都祈求禳除災禍,風俗就有很多忌諱;禁令法網都偏頗邪僻,人們就不知道該怎么辦。如果人們爭相羨慕,那么人們就不忠誠純潔,而鄙視樸素、貴重華麗了;如果風俗有很多忌諱,那么情志就不通暢,而上下就隔閡了;如果人們不知道該怎么辦,那么讒言和災禍就頻繁發生,而眾人就不害怕死亡了。鄙視樸素、貴重華麗叫做浮,上下隔閡叫做窒,眾人不害怕死亡叫做冒。
真正之士,不官於浮;公直之士,不官於塞;器能之士,不官於冒。浮、塞、冒三者,亂國之梯也。荊君熊圉問水旱理亂,亢倉子曰:水旱由天,理亂由人。若人事和理,雖有水旱,無能為害,堯湯是也。故周之秩官云:人強勝天。若人事壞亂,縱無水旱,日益崩離,且桀紂之滅豈惟水旱?荊君北面遵循稽首曰;天不棄不谷,及此言也。乃以弘璧十朋為亢倉子壽,拜為亞尹。曰:庶吾國有瘳乎?亢倉子不得已中宿微服,違之他邦。
【譯文】
真正有志氣的人,不會追求浮夸的職位;公正剛直的人,不會接受阻塞賢路的官職;有才能的人,不會擔任名不副實的職務。浮夸、阻塞賢路、名不副實這三者,是導致國家混亂的階梯。荊國的君主熊圉詢問水旱災害與治理亂世的道理,亢倉子說:“水旱災害是由天決定的,而治理亂世則是由人決定的。如果人事和順、治理得當,即使有水旱災害,也不能造成危害,堯和湯就是這樣的例子。所以周朝的官職制度說:人的努力可以勝過天命。如果人事敗壞混亂,即使沒有水旱災害,國家也會日益崩潰離散,而且桀和紂的滅亡難道僅僅是因為水旱災害嗎?”荊君聽后,恭敬地行禮說:“上天不棄我,讓我聽到這樣的話。”于是用十塊大璧作為亢倉子的壽禮,并拜他為亞尹,說:“或許我們國家能有所好轉吧?”亢倉子不得已,在中途夜晚換上平民的衣服,逃到了別的國家。
至理之世,山無偽隱,市無邪利,朝無佞祿。國產問:何由得人俗醇樸?亢倉子曰:政煩苛,則人奸偽;政省一,則人醇樸。夫人俗隨國政之方圓,猶蠖屈之於葉也,食蒼則身蒼,食黃則身黃。曰:何為則人富:亢倉子曰:賦斂以時,官上清約,則人富。賦斂無節,官上奢縱,則人貧。
【譯文】
在治理得當的社會里,山中沒有偽裝隱居的人,市場上沒有邪惡的利益,朝廷中沒有奸佞的祿位。有人問亢倉子:“怎樣才能使民風變得醇厚樸實呢?”亢倉子說:“政令繁瑣苛刻,人們就會變得奸詐虛偽;政令簡約省一,人們就會變得醇厚樸實。民風會隨著國家政令的方圓而變化,就像尺蠖在葉子上屈伸一樣,吃青色的食物身體就變為青色,吃黃色的食物身體就變為黃色。”又有人問:“怎樣做才能使人民富裕呢?”亢倉子說:“按時征收賦稅,官府清廉節約,人民就會富裕;如果征收賦稅沒有節制,官府奢侈放縱,人民就會貧窮。”
句粵之簳鏃以精金,鷙隼為之羽,以之掊箠,則其與槁樸也無擇。及夫蕩寇爭虔音沖覿武決勝,加之駭弩之上,則三百步之外不立敵矣。蜚景之劍威奪白日,氣盛紫蜺,以之刲獲,則其與剭刃也無擇。及夫兇邪流毒沸渭不靖,加之運掌之上,則千里之內不留行矣。夫材有分,而用有當,所貴善因時而已耳。
【譯文】
句粵地區制作的箭鏃用精金制成,用猛禽的羽毛裝飾,如果用它來敲打東西,那么它與普通的木棍沒有什么區別。但是,當用它來蕩寇爭戰、沖鋒陷陣、決勝千里時,加上強弩的發射,那么三百步之外就沒有敵人了。蜚景之劍的威勢可以奪走白日的光芒,氣勢勝過紫色的虹霓,如果用它來宰割東西,那么它與普通的刀刃沒有什么區別。但是,當用它來誅殺兇邪、平息動亂時,加上運用者的掌力,那么千里之內就沒有什么可以阻擋它了。這說明器材各有其用途,而使用也有適當的時候,所貴的是善于根據時機來運用它們。
昔者明皇圣帝,天下和平,萬物暢茂,群性得極,善因時而勿擾者也。近古是來,天下奸邪者眾,正直者寡;輕薄趍利者多,敦方退靜者鮮。奸者出言天於忠言,遂使天下之人交相疑害。悲夫,作法貴於易避而難犯,救弊貴於省事而一令。除去豪橫則官人安,刑禁必行則官人不敢務私利,官人不敢務私利,而百姓富。
【譯文】
從前明皇圣帝的時代,天下和平,萬物茂盛,各種生物都得到了充分的生長和發展,這是因為善于根據時機行事而不去擾亂它們。然而近年來,天下奸邪的人眾多,正直的人稀少;輕薄趨利的人多,敦厚退靜的人少。奸邪的人用謊言來掩蓋忠言,致使天下的人相互猜疑和陷害。可悲啊!制定法律應該注重易于遵守而難以違犯,補救弊病應該注重省事而法令統一。除去豪強橫暴的人,官吏就會安心;刑罰禁令得到執行,官吏就不敢謀求私利;官吏不敢謀求私利,百姓就會富裕。
史刑曰:眚災肆赦,赦不欲數,赦數則惡者得計,平人生心,而賢良否塞矣。人有大為賊害,官吏捕獲,因廣條引,誣陷貞良,闊遠牽率,冀推時序,卒蒙赦宥。遇賊害者,訖無所快,自毒而已。由是平人遞生黠計,吏勞政酷,莫能鎮止,此由數赦之過也。夫人之所以惡為無道不義者,為其有罰也;所以勉為有道行義者,為其有賞也。今無道不義者赦之,而有道行義者被妎音害而不賞,欲人之就善也,不亦難乎?世有賢主秀士肯察此論:人怨者,非不接人也;神怒者,非不事神也;巧佞甚,人愈怨;淫祀盛,神益怒。
【譯文】
史書上說:對于因過失而造成的災害可以赦免,但赦免不應該頻繁。頻繁赦免就會使惡人得計,使平民產生僥幸心理,而使賢良的人受到阻塞。如果有人犯了大罪成為賊害,被官吏捕獲后,就廣泛牽連引申,誣陷貞良無辜的人,甚至遠距離地牽強附會地拉人下水,希望隨著時間的推移而得到赦免。這樣遇到賊害的人最終也得不到什么快慰,只是自己感到毒害而已。由此平民百姓就相繼產生狡猾的計謀來逃避法律制裁。官吏勞苦政令嚴酷也不能制止這種局面,這都是由于頻繁赦免的過錯造成的。人們之所以厭惡做無道不義的事是因為有懲罰;之所以勉勵自己做有道義的事是因為有獎賞。現在無道不義的人被赦免了,而有道行義的人卻受到陷害而得不到獎賞。想要人們去做好事不是很難嗎?世上有賢明的君主和杰出的士人如果肯考察這個道理:人們之所以怨恨并不是因為不接納人;神靈之所以發怒并不是因為不侍奉神靈。而是因為巧詐善辯的人太多,人們就越發怨恨;淫邪的祭祀太盛,神靈就越發發怒。
君道篇第四
始生之者天也,養成之者人也,能養天之所生而物攖之謂天子。天子之動也,以全天氣,故此官之所以自立也。立官者,以全生也。今世之惑主,多官而反以害生,則失所以為立官之本矣。
草郁財為腐,樹郁則為蠹,人郁則為病,國郁則百慝并起,危亂不禁。所謂國郁者,主德不下宣,人欲不上達也。
是故圣王貴忠臣、正士,為其敢直言,而決郁塞也。克己復禮,賢良自至;君耕后蠶,蒼生自化。由是言之,賢良正,可待不可求,求得非賢也;蒼生正,可化不可刑,刑行非理也。堯舜有為人主之勤,無為人主之欲,天下各得濟其欲;有為人主之位,無為人主之心,故天下各得肆其心。
士有天下人愛之,而主不愛者;有主獨愛之,而天下人不愛者。用天下人愛者,則天下安;用主獨愛者,則天下危。人主安可以自放其愛憎哉?由是重天下愛者,當制其情。
【譯文】
創造萬物的是天,而養育萬物的是人。能夠養育上天所創造的萬物,使它們免受傷害的人,被稱為天子。天子的行動,都是為了順應天理,這也是設立官職的初衷。設立官職的目的是為了保全生命。然而,如今的糊涂君主,增設了許多官職,反而危害了生命,這就違背了設立官職的根本目的。
草木郁積就會腐爛,樹木郁積就會生蟲,人郁積就會生病,國家郁積則各種邪惡并發,危亂不止。所謂國家郁積,就是君主的恩德不能下達,人民的意愿不能上達。
因此,圣明的君主重視忠臣和正直之士,因為他們敢于直言,能夠疏通郁積。君主能克制自己的私欲而恢復禮制,賢良之士自然會到來;君主親自耕作,皇后親自養蠶,百姓自然會受到教化。由此說來,賢良之士的端正,可以等待其自然出現,不可強求,強求來的不是賢良;百姓的端正,可以用教化來引導,不可用刑罰來強迫,用刑罰來強迫是不合道理的。堯、舜有作為君主的勤政,卻沒有作為君主的貪欲,所以天下人都能滿足自己的欲望;他們有作為君主的地位,卻沒有作為君主的私心,所以天下人都能隨心所欲。
士人中,有被天下人喜愛而君主不喜愛的,也有只有君主喜愛而天下人不喜愛的。任用被天下人喜愛的人,那么天下就安定;任用只有君主喜愛的人,那么天下就危險。君主怎么可以放縱自己的愛憎呢?因此,重視天下人所愛的人,應當控制自己的情感。
所謂天下者,謂其有萬物也;所謂邦國者,謂其有人眾也。夫國以人為本,人安則國安,故憂國之主,務求理人之材。
玉之所以難辨者,謂其有硁石也;金之所以難辨者,謂其有鍮石也。今夫以隼翼而被之鷃,視而不明者,正以為年;明者,視之乃鷃也。
今夫小人多誦經籍方書,或學奇技通說,而被以青紫章服,使愚者聽而視之,正為君子也;明者聽而視之,乃小人也。
故人主誠明,以言取人理也,以才取人理也,以行取人理也;人主不明,以言取人亂也,以才取人亂也,以行取人亂也。夫圣主之用人也,貴耳不聞之功,目不見之功,口不可道之功,而百姓暢然自理矣。若人主貴耳聞之功,則天下之人運貨逐利而市譽矣;貴目見之功,則天下之人恢形異藝而爭進矣;貴可道之功,則天下之人習舌調吻而飾辭矣。使天下之人市譽爭進,飾辭,見達者,政敗矣。
人主皆知鏡之明己也,而惡士之明己也,鏡之明己也功細,士之明己也功大,知其細,失其大,不知類矣。於呼,人主清心省事。人臣恭儉守職,太平立致矣。而世或難之,吾所不知也。若人主方寸之墜不明不斷,則天地之宜,四海之內,動植萬類,咸失其道矣。以耳目取人者,官多而政亂;以心慮取人者,官少而政清。是知循理之世,務求不可見、不可聞之材;澆危之世,務取可聞可見之材。
嗚呼,人主豈知哉?以耳目取人,人皆襄攴敓以買譽;以心慮取人,人皆靜正以勤德。吏靜正以勤德,則不言而自化;吏襄攴敓以買譽,則刑之而不甚畏。世主豈知哉?
【譯文】
所謂“天下”,就是說它擁有萬物;所謂“邦國”,就是說它擁有民眾。國家以民眾為根本,民眾安定國家就安定,所以憂國憂民的君主,務必求得治理民眾的人才。
玉之所以難以辨認,是因為有硁石混雜在其中;金之所以難以辨認,是因為有鍮石混雜在其中。如今讓隼鳥的翅膀覆蓋在鷃鳥身上,視力不好的人看它,正以為是隼鳥;視力好的人看它,才認出是鷃鳥。
如今小人常常誦讀經籍和方術之書,或者學些奇技和詭辯之辭,而讓他們穿上高官的衣服,讓愚蠢的人聽他們說話、看他們行事,正以為他們是君子;讓明智的人聽他們說話、看他們行事,才認出是小人。
所以君主如果真的明智,那么無論是憑言論、憑才能還是憑品行來選取人才都是合理的;君主如果不明智,那么無論是憑言論、憑才能還是憑品行來選取人才都會造成混亂。圣明的君主在用人時,重視耳朵聽不見的功效,眼睛看不見的功效,嘴里說不出的功效,而百姓卻自然而然地得到了治理。如果君主重視耳朵能聽見的功效,那么天下的人就會運貨逐利而求取聲譽了;如果君主重視眼睛能看見的功效,那么天下的人就會奇形怪狀、異技紛呈而爭著進用了;如果君主重視嘴里能說出的功效,那么天下的人就會花言巧語、文過飾非而巧飾言辭了。假使天下的人都求取聲譽、爭著進用、巧飾言辭,那么政治就敗壞了。
君主都知道鏡子能照清自己,卻厭惡士人照清自己,鏡子照清自己的功效小,士人照清自己的功效大,知道功效小的,卻失掉了功效大的,這是不明智的。唉!君主清心省事,臣子恭儉守職,太平就立刻到來了。然而世上有人認為這很難,我就不知道了。如果君主心里的一點不明智、不果斷,那么天地間的適宜之事,四海之內的動植物,就都會失去它們的正道了。憑耳目來取人,官職就會多而政事混亂;憑心思來取人,官職就會少而政事清明。由此可知,遵循治理之道的時代,務必求得那些看不見、聽不到的人才;澆薄危險的時代,才務必選取那些能聽見看見的人才。
唉!君主哪里知道這些呢?憑耳目來取人,人們就都會偽裝自己以求得名譽;憑心思來取人,人們就都會安靜正直地勤修德行。官吏安靜正直地勤修德行,那么即使不說教百姓也會自然受到教化;官吏偽裝自己以求得名譽,那么即使刑罰嚴厲百姓也不會特別畏懼。唉!君主哪里知道這些呢?
臣道篇第五
夫國之將興也,朝廷百吏或短、或長、或丑、或美、或怡、或厲、或是、或非。雖聽其言,觀其貌,有似不同,然察其志,徵其心,盡於為國。所以剛訐不怨,黜退不愕,議得其中,無違乎理。故天不惑其時,墜不乏其利,人不亂其豈,鬼神開贊,蠻夷柔同,保合大和,萬物化育。
【譯文】
國家將要興盛的時候,朝廷中的百官有的貌短,有的貌長,有的貌丑,有的貌美,有的態度和悅,有的態度嚴厲,有的意見正確,有的意見錯誤。雖然聽他們的言論,看他們的容貌,似乎各不相同,但是考察他們的志向,驗證他們的心思,都是為了治理國家。所以他們受到剛直的諫言不怨恨,被罷官退職不驚訝,議論都能切合實際,不違背道理。因此上天不擾亂它的時序,萬物不喪失它的利益,人們不擾亂他們的居所,鬼神也來贊助,蠻夷也來歸服,保持了大和的局面,萬物都生長繁育。
國之將亡也,朝廷百吏姿貌多美,顏色諧和,詞氣華柔,動止詳潤。雖觀其貌,聽其言,有若歡洽,然察其志,徵其心,盡在竟位。所以聞奇則怪,見異必愕,狙嫉相蒙,遂喪其道。故天告災時,墜生反物,人作兇德,鬼神間禍,戎狄交侵,喪亂弘多,萬物不化。
【譯文】
國家將要滅亡的時候,朝廷中的百官容貌大多美麗,臉色和諧,言辭動聽,舉止文雅。雖然看他們的容貌,聽他們的言論,似乎都歡洽合適,但是考察他們的志向,驗證他們的心思,全在于爭奪權位。所以他們聽到奇異之事就感到奇怪,見到特異之物就感到驚愕,彼此嫉妒,互相蒙騙,于是喪失了治國的原則。所以上天降下災異來警告,地上生出反常的物類,人們做出兇惡的事情,鬼神也來作祟,戎狄交相侵擾,國家喪亂的事情很多,萬物都不能生長繁育。
夫不傷貨財,不妎人力,不損官吏,而功成政立,下自百姓,上滋主德,如此者忠賢之臣也。若費財煩人,危官茍效,一時功利規賞於主,不顧過後貽災於國,如此者奸臣也。
至理之世,官得人。不理之世,人得官。邾龍人顅問事君,亢倉子曰:既策名而臣人者,心莫若公,貌莫若和,言莫若正。公不欲露,和不欲雜,正不欲犯。
古之清勤為國修政,今之清勤為身修名。夫為國修政者,區處條別,動得其宜,合於大體。為身修名者,區處條別,致遠不通,拘於小節。是知心以道為主,坘事得其所;心以事為主,坘物失其所。
【譯文】
不耗費資財,不浪費人力,不損害官吏,而能成就功業確立政令,對下能使百姓得到實惠,對上能增添君主的恩德,這樣的臣子就是忠臣賢臣。如果耗費資財,煩擾百姓,損害官職而只圖一時的功利,向君主求取獎賞,不顧以后給國家留下災害,這樣的臣子就是奸臣。
治理得好的時代,官吏都能稱職;治理得不好的時代,人們只求得到官職。邾龍人顅向亢倉子詢問侍奉君主的方法,亢倉子說:已經記錄在冊而為君主之臣的人,心思沒有比公正再好的了,容貌沒有比和藹再好的了,言論沒有比正直再好的了。公正但不希望顯露出來,和藹但不希望混雜,正直但不希望冒犯。
古代清正勤勉的人是為國家修明治政,如今清正勤勉的人是為自身博取名聲。那些為國家修明治政的人,區分處理各種事務都很有條理,舉動都很合適,符合國家的整體利益。那些為自身博取名聲的人,區分處理各種事務都很有條理,但是目光短淺不能通達事理,拘泥于小的方面。由此可知,如果心思以道為主,那么事物就能得到適當的處理;如果心思以事物為主,那么事物就會失去它們應有的位置。
臣居上位不諫,下位不公,不合贍其祿。君不嚴敬,大臣不彰信小,臣不合官其朝。有才者不必忠,忠者不必有才。臣不患不忠,適恐盡忠而主莫之信;主不患不信,適恐信之而莫能事事。
上等之人,得其性則天下理;中等之人,得其性則天下亂。明主用上等之人,當委以權宜,便豈肆其所為;用中等之人,則當程課其功,示以賞罰。
【譯文】
臣子處在高位而不進諫言,處在低位而不公正無私,就不應該享受他的俸祿。君主不嚴格恭敬,大臣不表明信用,小臣就不應該在這種朝廷中做官。有才能的人不一定忠誠,忠誠的人不一定有才能。臣子不擔心自己不忠誠,只怕完全忠誠而君主不信任;君主不擔心自己不信任臣子,只怕信任了臣子而他不能做事。
上等的人,得到他的本性那么天下就治理得好;中等的人,得到他的本性那么天下就混亂。明白的君主使用上等的人,應當把權宜之事委托給他,讓他放手地去做他所要做的事;使用中等的人,就要考核他的功績,明示獎賞和懲罰。
賢道篇第六
賢良所以屢求而不至,難進而易退者,非為愛身而不死王事,適恐盡忠而主莫之信耳。自知有材識之人,外恭謹而內無憂。其於眾也,龢正而不狎。親之則彌莊;疏之則退去而不怨;窮厄則以命自寬;榮達則以道自正。人有視其儀賢也,聽其聲賢也,徵神課識,或負所望。
夫賢人其見用也,入則諷譽,出則龔默,職司勤辨,居室儉閑。其未見用也,藏身於眾,藏識於目,藏言於口,飽食安步,獨善其身,貞而不怨。智者不疑豈,識者不疑人。有識之士,行危而色不可疏,言遜而理不可拔。凡謂賢人不自稱賢,效在官政,功在事事。
【譯文】
賢良之士之所以屢次尋求而不得,難以進用卻容易退去,并不是因為他們愛惜自身而不愿為王事獻身,而是擔心即使盡忠君主也未必信任。自知有才識的人,對外恭謹而內心無憂。他們與眾相處,和諧正直而不輕佻。親近他們,他們就更加莊重;疏遠他們,他們就退去而不怨恨;窮困時,他們就用天命來自我寬慰;榮耀顯達時,他們就用道義來自我匡正。有的人,看他的儀表像是賢人,聽他的聲音也像賢人,但考察他的神志、檢驗他的才識,卻可能辜負了人們的期望。
賢人被任用時,在朝廷就諷諫贊譽,出朝廷就恭敬沉默,職守勤勉明辨,居家儉樸清閑。他們未被任用時,就將自身隱藏在眾人之中,將才識隱藏在眼里,將言語隱藏在口中,飽食安步,只完善自身,堅貞而不怨恨。智者不疑惑于自身,有識者不疑惑于人。有識之士,行為危險而神色不可疏忽,言語謙遜而道理不可動搖。一般來說,賢人不自稱賢人,他們的成效體現在官政上,功勞體現在事事之中。
太平之時,上士運其識,中士竭其耐,小人輸其力。齊有掊子者,材可以振國,行可以獨立,事父母孝謹,鄉黨恭循,念居貧無以為養,施信義而游者久之矣。所如寡合?或為乘時夸毗者所蚩給,於是負杖步足,問乎亢倉子曰:吾聞至人忘情,黎人不事情,存情之曹務其教訓而尊信義。吾乃今不知為工,受不信為信,信而不見信為信,為勤慕義為義,人義而不俟義為義。然則信義之士,常獨厄隨退,胡以取貴乎時,而教理之所上也?亢倉子俯而循只,仰而譆,超然而歌,曰:時之陽兮信義昌音昌,時之默兮信義伏,陽與默,昌與伏,汨吾無誰私兮?羌忽不知其讀。
【譯文】
太平之時,上士運用他們的才識,中士竭盡他們的耐力,小人貢獻他們的力量。齊國有個叫掊子的人,他的才能可以振興國家,他的品行可以獨立于世,他侍奉父母孝順謹慎,在鄉黨中恭敬謙遜。他想到自己家境貧寒無法供養父母,就施行信義而長期游歷。然而他所到之處很少遇到合意的人,有時還被那些迎合時勢、夸耀自大的人所譏笑欺騙。于是他背著手杖徒步而行,向亢倉子問道:“我聽說至人忘情,百姓不從事于情,但有情之人卻致力于教訓并尊崇信義。我現在就是不知道:把不受信用當作信用,把信用而不被信任當作信用,把勤勉慕義當作義,把別人給以義而不等待別人給義當作義。然而信義之士常常獨自困厄、隨遇而退,他們憑什么在當世受到尊重,并成為教化治理之所推崇的呢?”亢倉子聽了,低下頭來循視,又仰起頭來嘆息,然后超脫然而歌道:“時世顯揚啊信義就昌盛,時世默默無聞啊信義就隱伏。顯揚與默默無聞,昌盛與隱伏,我汨汨流淌而不偏袒誰啊!忽然之間我不知道該怎么讀了。”
夫運正性以如適,而物莫之應者,真不行也。夫真且不行,謂之道喪。道喪之時,上士乃隱,隱之為義。有可觀音為也,莫可為者;有可用也,邦有道,則智;邦無道,則愚。故莫可用者也。
祭公問:賢材何從而?亢倉子曰:賢正可待不可求,材慎在求不慎無。若天子靜,大臣明,刑不避貴,澤不隔下,則賢人自至而求用矣。賢人用,則四海之內,明目而視,清耳而聽,坦心而無郁矣。天自成,地自寧,萬物醇化,鬼神不能靈。故曰賢正可待不可求。若天子勤咀、大臣和理之求士也,則恢弘方大、公直靖人之才至;若天子苛察、大臣躁急之求士也,則曲心巧應、毀方破道之才至;若天子疑忌、大臣巧隨之求士也,則奇姓異名、仄媚怪術之才至;若天子自賢、大臣固位之求士也,則事文逐譽、貪濁浮麗之才至;若天子依違、大臣回佞之求士也,則外忠內僻、情毒言和之才至。故曰才慎在求不慎無。
【譯文】
運用真正的本性去適應時世,而萬物沒有回應他的,那是因為真正的本性不能通行。真正的本性不能通行,就叫做道喪失了。道喪失的時代,上士就隱居起來。隱居的意義在于:有可以觀望的但沒有人去做,有可以使用的但邦國有道就智慧,邦國無道就愚笨,所以沒有可以使用的。
祭公問:“賢才從哪里來?”亢倉子說:“賢正之士可以等待而不可以尋求,人才要謹慎地尋求,不謹慎就得不到。如果天子沉靜,大臣明察,刑罰不回避貴族,恩澤遍及百姓,那么賢人就會自然來到并請求任用。賢人被任用,那么四海之內,就會明目而視,清耳而聽,心地坦蕩而無憂郁了。天自然成功,地自然安寧,萬物醇厚化育,鬼神也不能顯靈。所以說賢正之士可以等待而不可以尋求。如果天子勤奮好學、大臣和順合理地尋求士人,那么恢宏方正、公正靖靜的人才就會到來;如果天子苛刻察察、大臣急躁地尋求士人,那么曲意逢迎、巧言應對、毀壞方正之道的人才就會到來;如果天子疑忌、大臣巧詐地尋求士人,那么奇異姓名、邪媚怪術的人才就會到來;如果天子自以為賢、大臣固守職位地尋求士人,那么追求虛文逐取聲譽、貪濁浮華的人才就會到來;如果天子依違不決、大臣回邪諂媚地尋求士人,那么外表忠誠內心邪僻、情毒言和的人才就會到來。所以說人才要謹慎地尋求,不謹慎就得不到。”
昔者黃帝得常仙、封鴻庇音鬼、容丘音丘、商主得伊尹,中興得甫申,齊桓得寧籍,皆由數君體道邁仁,布昭圣武,思輯光明,寬厚昌正,而眾賢自至而求用,非為簡核而得也。祭公曰:夫子云賢人不求而自至,亦有非賢不求而自至者乎?亢倉子曰:夫非賢不求而自至者固眾矣。
【譯文】
從前黃帝得到常仙、封鴻庇、容丘、商主得到伊尹、中興得到甫申、齊桓公得到寧籍,都是因為這些君主體道邁仁、布昭圣武、思輯光明、寬厚昌正,而眾多賢人就自然來到并請求任用,并不是因為簡化考核而得到的。祭公說:“您說賢人不尋求而自然來到,也有不是賢人不尋求而自然來到的情況嗎?”亢倉子說:“那種不是賢人不尋求而自然來到的情況固然很多。天下有道,那么賢人不尋求就自然來到;天下無道,那么不是賢人不尋求也自然來到。君主有道的少,無道的多;天下賢人少,不肖者多。由此可知不是賢人不尋求也自然來到的情況很多啊。”
夫天下有道,則賢人不求而自至;天下無道,則非賢不求而自至。人主有道者寡,無道者眾;天下賢人少,不肖者多。是知非賢不求而自至者多矣。祭公曰:賢固濟天下,材亦能濟天下,俱濟天下,賢與材安異耶?亢倉子曰:窘乎哉,其問也。夫功成事畢,不徇封譽,恭退樸儉之謂賢。功成事畢,榮在祿譽,光揚滿志之謂材。賢可以鎮國,材可以理國。所謂鎮者,龢寧無為,人不知其力。所謂理者,勤率其事,人知所於德。一賢統眾材則有馀,眾材度一賢猶不足,如是賢材之殊域。有居山林而喧者,有在人俗而靜者,有喧而正者,有靜而邪者也。凡視察其貌鄙俗,而能有賢者,萬不有一;視察其貌端雅,而實小人者,十而有九。夫不鍊其言而知其文,不責其儀而審其度,不釆其譽而知其善,不流其毀而斷其實,可謂有識者也。
【譯文】
祭公說:“賢人固然可以救濟天下,人才也能救濟天下,都救濟天下,賢人與人才哪里有什么不同呢?”亢倉子說:“你的問題真難啊!功成事畢,不追求封賞贊譽,恭敬退讓樸素節儉的叫做賢人。功成事畢,榮耀在于祿位聲譽,發揚光大心滿意足的叫做人才。賢人可以安定國家,人才可以治理國家。所謂安定,就是和諧安寧無為而治,人們不知道他的力量。所謂治理,就是勤勉率領事情,人們知道他的德行。一個賢人統率眾多人才就有余,眾多人才度量一個賢人還不夠,這就是賢人與人才的差別。有居住在山林而喧囂的,有在人世間而安靜的,有喧囂而正直的,有安靜而邪惡的。凡是觀察人的相貌鄙俗而能有賢德的,萬分之一都沒有;觀察人的相貌端莊文雅而實際是小人的,十個里面有九個。不提煉他的言語而能知道他的文章,不責求他的儀表而能審察他的氣度,不采集他的聲譽而能知道他的善行,不流傳他的詆毀而能判斷他的實際,可以稱作有識之人了。”
順道篇第七
閔子騫問仲尼:道之與孝相去奚若?仲尼曰:道者,自然之妙用。孝者,人道之至德。夫其包運天地,發育萬物,曲成類形,布丕性壽。其功至實,而不為物府,不為事官,無為功尸,捫求眎聽,莫得而有,字之曰道,用之於人,字之曰孝。孝者,善事父母之名也,夫善事父母,敬順為本,意以承之,順承顏色,無所不至。發一言,舉一意,不敢忘父母;營一手,措一足,不敢忘父母。事君不敢不忠,朋友不敢不信,臨下不敢不敬,向善不敢不勤,雖屋獨室之中,亦不敢懈其誠,此之謂全孝。故孝誠之至,通乎神明,光于四海,有感必應,善事父母之所致也。昔者虞舜其大孝矣乎,庶母惑父屢憎害之,舜心益恭,懼而無怨。謀使浚井,下土實之,于時天休,震動神明。駿赫道穴而出。奉養滋謹,由是玄德茂盛,為天下君,善事父母之所致也。
【譯文】
閔子騫問仲尼:“道和孝的差別是什么?”仲尼說:“道,是自然的妙用;孝,是人道中的至高德行。道包容并運轉天地,使萬物生長發育,曲折成就各類形態,布施無邊的性命和壽命。它的功用極為實在,卻不為任何物所據有,不為任何事所主宰,沒有特定的功業載體,觸摸、尋求、觀看、聽聞,都無法得到它,只能稱之為道。將它應用于人,就稱之為孝。孝,是善事父母的名稱。善事父母,以敬順為根本,以愛意來承受它,和順地承受父母的臉色,沒有什么不做到。發一言,舉一意,都不敢忘記父母;動一手,走一步,都不敢忘記父母。侍奉君主不敢不忠,對待朋友不敢不信,面對下屬不敢不敬,追求善行不敢不勤,即使在獨自一人的房間里,也不敢懈怠自己的誠意,這就叫做全孝。所以,孝的誠心到了極點,可以通達神明,光照四海,有所感應就必然回應,這是善事父母所帶來的。”
昔者虞舜其大孝矣乎,庶母惑父屢憎害之,舜心益恭,懼而無怨。謀使浚井,下土實之,于時天休,震動神明。駿赫道穴而出。奉養滋謹,由是玄德茂盛,為天下君,善事父母之所致也。文王之為太子也,其大孝矣,朝夕必至乎寢門之外,問寺人曰:玆日安否?何如?曰:安,太子溫然喜色。小不安節,太子色憂滿容。朝夕食上,太子必視寒暖之節,食下必知膳羞所進,然後退。寺人言疾,太子肅冠而齋,膳宰之饌,必敬眎之,湯液之貢,必親嘗之,嘗饌善,則太子亦能食,嘗饌寡,太子亦不能飽,以至乎復初,然後亦復初。君后有過,怡聲以諷。君后所愛雖小,物必嚴龔。是故孝成於身,道洽天下。《雅》曰:文王陟降,在帝左右,言文王靜作進退,天必贊之,故紂不能害。夢啟之壽,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天所命也,善事父母之所致也。
【譯文】
“從前虞舜是大孝之人啊,他的庶母迷惑父親多次憎惡并陷害他,但舜的心更加恭敬,懼怕而無怨言。庶母謀劃讓他挖井,然后用土填實井口,當時上天保佑,震動了神明,舜竟從挖的穴道中出來。他侍奉父母更加謹慎,由此他的美德茂盛,成為天下的君主,這是善事父母所帶來的。文王做太子的時候,是大孝之人,早晚必定到寢門外問候,問侍者說:‘今天安好嗎?怎么樣?’如果說安好,太子就面露喜色;如果稍有不安,太子就滿面憂愁。早晚用餐時,太子必定看食物的寒暖是否適中;用餐后,必定知道所進的食物是什么,然后才退下。侍者說生病了,太子就整肅衣冠齋戒,對膳宰所做的食物,必定恭敬地查看;對進獻的湯藥,必定親自品嘗。如果嘗的食物好,太子也能吃得好;如果嘗的食物差,太子也不能吃飽,一直到病好了,然后才恢復常態。君主或君主夫人有過錯時,他就和顏悅色地諷諫。君主或君主夫人所愛的人,即使是小事,他也必定嚴肅恭敬地對待。所以孝行成就于自身,道德就能遍布天下。《詩經·大雅》說:‘文王升降,在上帝左右。’這是說文王無論是靜是動、是進是退,上天都必定幫助他,所以紂王不能傷害他。文王享高壽,卜卦說他的國運有三十代,享國七百年,這是上天所命,是善事父母所帶來的。”
閔子騫曰:善事父母之道幸既聞之矣,敢問教子之義?仲尼曰:凡三王教子必視禮樂。樂所以修內,禮所以修外,禮、樂交修,則德容發輝于貌,故能溫恭而文明。夫 人臣者,殺其身有益於君則為之,況利其身以善其君乎?是故擇建忠良貞正之士為之師傳,欲其知父子、君臣、長幼之道。夫知為人子,然後可以為人父;知為人臣,然後可以為人君;知事人,然後能使人。此三王教子之義也。閔子騫退而事之於家,三年人無間於父母兄弟之言,交游稱其信,鄉黨稱其仁,宗族稱其悌,德行之聲溢於天下,此善事父母之所致也。
【譯文】
閔子騫說:“善事父母的道理,我已經有幸聽說了,敢問教子的道義是什么?”仲尼說:“凡是三王教子,必定重視禮樂。樂用來修養內心,禮用來修養外表,禮樂交相修養,那么德行容貌就會光輝煥發于外表,所以能溫和恭敬而文明。做臣子的,如果殺身能對君主有益就去做,何況用利益自身來善待君主呢?所以選擇忠誠善良、堅貞正直的人作為孩子的老師,希望他們知道父子、君臣、長幼之道。知道做別人的兒子,然后才可以做別人的父親;知道做別人的臣子,然后才可以做別人的君主;知道侍奉別人,然后才能使用別人。這是三王教子的道義。”閔子騫回去后在家里實行這些道理,三年里人們沒有對他父母兄弟的言行提出過異議,朋友稱贊他守信,鄉黨稱贊他仁愛,宗族稱贊他悌道,德行的聲譽傳遍了天下,這是善事父母所帶來的。
齊太子坐清臺之上,燕壯侯他,高冠嚴色,左帶玉具劍,右帶環佩,左光照右,右光照左。太子讀書不視,壯侯他問曰:齊國有寶乎?太子曰:主信臣忠,百姓戴上,齊國之寶也。壯侯他應聲解劍而去。嗚呼,人有偏蔽,終身莫自知己乎?賢者見之寬恕而不言,小人暴愛而溢言,親戚憐嫉而貳言。人有偏蔽,惡乎不自知哉?是故君子檢身常若有過。衣其衣,食其食,知其過而不克音克有以正之者,君子恥之。將欲有言,識其必不能行者,君子罕言。當責眾人之惡者,視己善乎哉?當責眾人之邪者,視己正乎哉?此之謂反明。
【譯文】
“齊國的太子坐在清臺上,宴請壯侯他,壯侯他戴著高帽,神色嚴肅,左邊佩帶鑲玉的寶劍,右邊佩帶環佩,左邊的光照到右邊,右邊的光照到左邊。太子讀書不專心,壯侯他問道:‘齊國有什么寶物嗎?’太子說:‘君主誠信臣子忠誠,百姓擁戴君主,這是齊國的寶物。’壯侯他應聲解下劍就走了。唉!人有偏見,終身都不能自知嗎?賢者見到會寬恕而不說,小人則急躁地亂說,親戚則出于憐愛或嫉妒而說兩面話。人有偏見,怎么不自知呢?所以君子檢點自己常常像有過錯一樣。穿著衣服,吃著食物,知道自己的過錯而不能改正,君子認為這是可恥的。將要說話,卻認識到這話一定不能實行,君子就很少說。應當責備眾人邪惡行為時,要先看看自己是否善良;應當責備眾人邪僻行為時,要先看看自己是否正直。這就叫做反觀自省。
翟西氏之子甚孝謹,翟西憐其子而好妄與之言。翟西辰出,夕返,則曰:甲死矣。其子信之,既而甲在焉。他夕則曰:乙且害。余其子伺將行仇。既而不見惡端。他夕則曰:丁病矣。其子覘之,丁誠無恙。舉此類也。冒淹年序。子固孝謹,至於訓勒,益不保承。鄉國之人,疾其咎口,謀將殺之。翟西聞而懼,歸以告子,子未甚信,既而翟西見殺。謂多言之人為疏露,亦有辭約而不密者;謂輕佻之人為不定,亦有體閑而心躁者;謂叢雜之人為猥細,亦有外潔而內濁者。若類而引之,不可殫載。若非徹識,孰桌音克究詳?
【譯文】
“翟西氏的兒子非常孝順謹慎,翟西憐愛他的兒子而喜歡胡亂對他說話。翟西早上出去,晚上回來,就說:‘甲死了。’他的兒子相信了,不久甲卻還在。又一天晚上他說:‘乙要害你。’他的兒子就伺機準備報仇。過了不久卻不見乙有惡意。又一天晚上他說:‘丁病了。’他的兒子去探望,丁確實沒病。這類事經常發生。經過多年,兒子固然還是孝順謹慎,但對于父親的訓誡,卻不再信守承行了。鄉里的人都痛恨翟西說話不負責任,謀劃要殺死他。翟西聽說后害怕了,回來告訴兒子,兒子不太相信,不久翟西就被殺了。人們認為多說話的人是疏漏,但也有言辭簡約卻不周密的人;認為輕佻的人是不穩定,但也有外表安閑而內心急躁的人;認為繁雜的人是瑣碎,但也有外表高潔而內心污濁的人。像這類情況類推,不可盡述。如果不是洞察明白,怎么能夠詳細究知呢?
時有不可不應豈也者,內靜而外動,易動而難靜。時有不可不求豈也者,內思而外待,待至而後樂。是故外靜而內動者,搖思而損性;奔走而逐利者,勞力而害名。人生於世或有豈不遂志,而宣言云不遇時者,是無異負丹頸之罪,俟時行戮,豈不殆哉?其博才通識未見稱用者,正可云時非不清,命未與耳,豈不韙歟?長於諫者,務依存前人之性而翦制其情之所由起,是以彼此開進,親敬殷篤。不長於諫者,務攻前人之性而暗於情之所來,是以彼此嫌貳猜釁日積。兒童之所簡者,迺耆耋之所非;耳目之所娛者,迺心慮之所疾。健責天下之愚者,己之未賢也;健責天下之迷者,己之未明也。以未賢責眾愚,未賢者以之亡,以、未明責眾迷,未明者以之傷。
【譯文】
“有時不可以不回應,但內心要靜而外表要動,容易動而難以靜。有時不可以不追求,但內心要思考而外表要等待,等待到來然后才快樂。所以,外表靜而內心動的人,會動搖思緒而損害本性;奔走追逐利益的人,會勞損氣力而損害名聲。人生在世,有時不能如愿,就宣稱是沒有遇到好時機,這無異于背負著赤頸之罪,等待時機來行刑,難道不危險嗎?那些博學多才、見識廣泛卻沒有被稱頌任用的人,正好可以說時代不是不清明,而是命運沒有眷顧他,難道不是這樣嗎?善于勸諫的人,務必順著前人的性情而剪除他產生某種情感的原因,因此彼此都能互相開導進步,親敬之情更加深厚。不善于勸諫的人,務必攻擊前人的性情而暗于情感產生的緣由,因此彼此嫌隙猜忌一天天積累。兒童所輕視的,正是老人所非議的;耳目所娛樂的,正是心思所痛恨的。責備天下愚笨的人,是因為自己還不賢能;責備天下迷亂的人,是因為自己還不明智。用自己還不賢能去責備眾多愚笨的人,不賢能的人會因此滅亡;用自己還不明智去責備眾多迷亂的人,不明智的人會因此受傷害。”
農道篇第八
人舍本而事末,則不一令,不一令則不可以守,不可以戰。人舍本而事末,則兀產約,兀產約則輕流徙,輕流徙則國家時有災患。皆生遠志,無復居心。人舍本而事音事末則好知,好知則多詐,多詐則巧法令,巧法令則以是為非,以非為是。古先圣王之所以理人者,先務農人。農人非徒為墜利也,貴行其志也。人農則樸,樸則易用,易用則邊境安,安則主位尊。人農則童,童則少私義,少私義則公法立。力博深農則兀音其產復,兀產復則重流散,重流散則死兀處無二慮,是天下氣一心矣。天下一心,軒皇幾連之理不足過也。
【譯文】
人們如果放棄農業這個根本而去從事工商業這些末節,就不能統一號令,號令不統一就不能防守,不能防守就不能作戰。人們如果放棄農業這個根本而去從事工商業這些末節,那么糧食生產就會減少,糧食生產減少就會導致人們輕易遷徙流動,輕易遷徙流動就會使國家時常有災患發生。這樣,人們都會產生遠走他鄉的想法,不再有安居的念頭。人們如果放棄農業這個根本而去從事工商業這些末節,就會喜好智巧,喜好智巧就會產生許多欺詐行為,欺詐行為多了就會巧立法令,巧立法令就會把錯的當成對的,把對的當成錯的。古代圣王治理人民的方法,首先是致力于農業。農業不只是為了謀求利益,更重要的是為了實行他們的志向。從事農業的人就樸實,樸實就容易使用,容易使用邊境就安定,邊境安定君主的地位就尊貴。從事農業的人就單純,單純就私心雜念少,私心雜念少國家的法制就能確立。努力從事農業生產,糧食就會充足,糧食充足人們就不會輕易遷徙流動,不輕易遷徙流動就會安心居住在本地而無二心,這樣天下就一心一意了。天下一心一意,即使是軒轅黃帝那樣廣連天下的治理也不難做到了。
古先圣王之所以茂耕織者,以為本教也。是故天子躬率諸侯耕籍田,大夫士第有功級勸人尊墜產也,后妃率嬪御蠶於郊,桑公田,勸人力,婦教也。男子不織而衣,婦人不耕而食,男女貿功,資相氣業,此圣王之制也。
故敬時愛日,埒實課功,非老不休,非疾不息,一人勤之,十人食之。當時之務,不興土功,不料師旅,男不出御,女不外嫁,以妨農也。
黃帝曰:四時之不可正,正五谷而已耳。夫稼,為之者人也,生之者天也,養之者墜也。是以稼之容足,耨之容擾,耘之容手,是謂耕道。農攻食,工攻器,賈攻貨。時豈不龔,敓之以土功,是謂大兇。
【譯文】
古代圣王之所以勉勵百姓努力耕織,是因為這是根本的教化。所以天子親自率領諸侯耕種籍田,大夫士人有功的就勸勉他們尊重農業生產,皇后率領嬪妃在郊外養蠶,勸勉百姓努力從事農業,這是婦女的教化。男子不織布卻有衣服穿,婦女不耕田卻有飯吃,男女交換勞動成果,互相資助生活,這是圣王的制度。
所以百姓都敬重時節愛惜時日,確定田產考核農功,不到老年不停歇,不是生病不休息,一個人勤奮勞動,十個人就有飯吃了。當時的政務,不興建土木工程,不計劃對外用兵,男子不外出打仗,女子不嫁到外地去,以免妨礙農業生產。
黃帝說:“四季的變化是不能人為地加以改變的,只能順應它去種好五谷罷了。”農作物,耕種它的是人,使它生長的是天,養育它的是地。所以耕種要使足容得下腳,除草要使足容得下苗,耘田要使手容得下鋤,這就是耕田的道理。農民致力于糧食生產,工匠致力于器具制作,商人致力于貨物經營。如果時機不適宜,卻勉強用土木工程去耗費百姓的財力,這就叫做大兇。
凡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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