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一條讀者的留言，她說，她每時每刻都很愛男朋友，但對方總是對她說，希望她不要時刻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要怎么解決呢？

本來我看完第一反應是“討伐”這個男朋友，畢竟“你愛我太多了”確實是渣男亙古不變的變心借口。有一種人很習慣在自己退熱后當關系的逃兵，用冷淡倒逼出對方的自亂陣腳，“是你太熱情了”、“我承受不住你的期待”，然后給這段關系判下死刑。

但在我回復前我又想了想，現實倒也可能有另一種版本。

我記得某一次，我跟自己的朋友本想打車去市中心，但她的媽媽堅持要開車送。本來想這樣也很好，熟人的空間會放松一些——沒想到完全相反。在半個多小時的車程里，她媽媽一直高度關注著她的一言一行：

她在等紅燈間隙補口紅，她媽媽皺眉、搖頭，說年紀輕輕嘴巴涂這么紅；我跟她聊到學校的八卦，每說到一個人的名字她媽媽都要插嘴問“這是誰？男的女的？你們關系好嗎？”；她從包里掏出飲料，她媽媽看到過后立刻不滿地咂嘴，“哎呀，又喝這種不健康的。你是不是從來不喝白水？”

就好像她媽媽身上長滿了眼睛，每一只都在仔細觀察坐在副駕的她身上每一個角落。以至于下車過后，我們倆同時松了一口氣：終于結束了。

人其實，正常來說，就是承受不住來自另一個人過多的關注，包括來自愛人。

我年輕的時候也曾像這個焦慮的母親一樣，緊密地關注喜歡的人的一言一行。在我們約會的一路，我總是要費心觀察，他現在開心嗎？累嗎？情緒怎么樣？說話語氣稍有變化，我就要猜測，是不是對我不耐煩？約會結束后各自回家，我又會緊張兮兮地反復看手機，他在離開后多久發來消息？他有沒有貼心到注意我回家花了多長時間？

甚至有的時候，對方給我發睡前消息只是“晚安”兩個字，而不是“晚安【親親】【親親】”，我都要想一下，我這兩天做了什么事讓他不滿嗎？

現在想來真的有點……變態，但當時真的在緊張。

時時刻刻關注的背后是你無孔不入的緊張感，是你對失去這段戀情的焦慮，你松弛不下來，無法偶爾甜蜜偶爾冷淡地經歷一段戀情正常的起伏，你整個人的核心，都被拴在這段關系里面。然后你也沒有意識到對方已經感到有些窒息，直到他告訴你，可以不要注意力一直放在我身上嗎？你才開始慌張，可是我那么多的愛無處安放呀。

我其實已經不太想寫【男女有別】的話題，但我想說，不妨，我們也試試以男人的方式去愛一個人——他們是不會時時刻刻把注意的眼睛投射在戀人身上的，這甚至無關他愛或不愛眼前這個人。

我去年就寫過：

而寫完后，我慢慢想清楚，男性之所以在一段關系穩步進行后就可以大大咧咧放這段關系去摔打（所以在女性眼里，就是“變冷淡”、“不上心”），是因為他們主體性實在太強，以至于熱戀期結束、荷爾蒙退下一些后，他們的情緒體驗和價值感，許多就不需要從戀情本身去獲取了。

他們把目光放在身邊、周圍、直至大千世界，因為他想要得到一些關系以外的快樂、關系以外的悲傷、關系以外的感懷，他們也更加不會從這段關系的“穩步進行”里找尋價值感，一門心思投入業務，哪怕只是活躍一點接觸一些新方向的機會，對他們來說才是真正激動人心的事情。

如果你將你的情緒體驗和價值感，都很大程度跟這段關系綁定在一起，你當然得緊張，得過度關注，得時時刻刻把目光放在對方身上，直到你們彼此誰也受不了誰。你讓愛幾乎主導和占據了你的生活，剩下的縫隙就太小太小，讓你覺得不足以探尋了。

反正我想了想，我現在的親密關系中，我很滿意的地方在于，即使我非常愛對方、在許多時候也能明確感知到對方的愛，我也遠遠稱不上多么沉醉。我依然能很大程度地保留我活蹦亂跳的自我，我依然很大程度地保有我小小驕傲的豐富的ego。

我總有很多的問題在思考，我的自媒體怎么做，我下一步寫什么樣的東西，我要不要開店，我還有一些形而上學的疑問，如果我有了孩子，我怎么告訴他人生的意義；如果我有一天遇到舊愛，我怎么跟對方交代這些年的心路歷程。

我還有許許多多跟這段關系無關的情緒，開心的時候春風得意馬蹄疾，車開在南浦大橋感覺自己在拍《小時代》，失意的時候我回憶過去，從自己的青春期一點一點復盤到現在，估算我踏出去的每一步腳印的深淺……在這些時候我甚至是孤獨的，但我非常享受。

因為我漸漸懂得，不管我跟誰在一起，我依然是我，是看這個世界的主體，是主人公。而我跟我的愛人，只需要互相合適、自然地陪伴彼此，可以一起做很多有趣的事，可以互相抱頭痛哭，可以當非常平和的你做飯我洗碗的生活搭子，但我不需要對這段關系的存續…太過于操心。

我們只需要保持自我、享受關系、輕快自然。

跟任何人在一起都不代表他全部占據我的生活，即使我非常愛——但我的心臟，永遠有一部分，純粹地、簡單地，為我自己跳動。

- end -

圖 | 《布魯克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