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禮記·中庸》有言:“至誠之道,可以前知。國家將興,必有禎祥。國家將亡,必有妖孽。”
用這句話來評價春秋晚期,恰如其分。
晉國賢才輩出,能遵守“弭兵會盟”的約定和“團(tuán)結(jié)諸侯”的政治路線,不與楚國兵戎相見,還天下太平,故而始終得到各諸侯國的擁護(hù),可謂是“國家將興必有禎祥。”
楚國和晉國相反,驕橫跋扈的楚靈王弒君自立,不甘心屈居晉國之下,便極力挑起戰(zhàn)爭,謀求恢復(fù)楚國霸業(yè),但因為能力不足,導(dǎo)致楚國的內(nèi)政外交一團(tuán)亂麻,耗盡楚國的最后一絲元氣,正是“國家將亡必有妖孽。”
楚靈王是楚共王之子、楚康王之弟,早年間稱為公子圍。
因為兩代國君的寵愛,公子圍養(yǎng)成驕橫跋扈的性格,根本體會不到各諸侯國想要什么、文臣武將的訴求是什么,總感覺自己就是天下的中心、世界的主角,誰都要給自己讓路。
公元前547年,即“弭兵會盟”的前一年,楚國和秦國共同伐鄭,做了天下霸主確定以前的最后一次反撲。
公子圍,參加了這次戰(zhàn)爭。
秦國有沒有正式出兵,尚不清楚,但楚國的行軍路線是明確的,他們一路打到鄭國的城麇(qun),楚國的穿封戌還俘虜了鄭國的皇頡(jie)。
皇頡是鄭國的貴族重臣,穿封戌能俘虜皇頡,自然是一件大功。
公子圍見此,非常眼紅,便和穿封戌爭奪皇頡,想把這份功勞記到自己身上,提高自己在楚國的地位。
皇頡是穿封戌俘虜?shù)模訃鸂幑Γ鋵嵱行┬奶摗榱诉_(dá)到目的,公子圍找來隨軍出征的太宰伯州犁,名義上是請他做評委,實際上是希望伯州犁作弊,幫公子圍爭奪皇頡。
伯州犁是晉國大夫伯宗之子,三十年前,伯宗受到郤氏的迫害而死,伯州犁便逃到楚國,受到楚共王的重用,逐漸升為楚國太宰。
盡管伯州犁的地位較高,但晉國亡臣的身份,意味著伯州犁在楚國沒有根基,誰都得罪不起,唯有以孤臣的身份侍奉國君、在同僚之間左右逢源,才有可能保住地位。
公子圍請伯州犁做評委,就是看中了他的這層身份。
公子圍的意思,伯州犁自然是清楚的,于是他走到皇頡的囚車前,高高舉起手臂指向公子圍,介紹道:“他是楚康王的弟弟,身份高貴”,然后降低手臂指向穿封戌:“他是方城以外的縣尹”,最后問皇頡:“到底是誰俘虜你的?”
伯州犁的手臂高度,以及介紹公子圍和穿封戌的用詞,明顯是暗示皇頡——
“他們兩人的地位天差地別,尊重事實,只能讓穿封戌立功受賞,對你沒有好處,歪曲事實迎合公子圍,卻有可能保住性命。”
伯州犁的暗示,皇頡也體會到了,直接回答到:“頡遇王子,弱焉”——我遇到公子圍,打不過,被俘了。
聽到皇頡的話,穿封戌大怒,舉起長戈就要殺公子圍,好在被人攔住了。
后來,公子圍帶著皇頡回到楚國,耀武揚(yáng)威一番,又把皇頡和印堇父(鄭大夫、俘虜)送給秦國,鄭國費了好大勁才贖回來。
從這件事就能看出來,公子圍是個好大喜功、不甘人下的角色。
這種人往往不遵守既定秩序,總想搞點新花樣。如果能力超群,有可能和漢武帝劉徹一樣毀譽(yù)參半,如果能力不足,就會和隋煬帝楊廣、明英宗朱祁鎮(zhèn)一樣給國家造成巨大的傷害。
公元前545,楚康王薨逝,次年4月,楚康王之子熊麇繼位,公子圍晉升令尹,實際掌握楚國的最高權(quán)力。
那時熊麇的年紀(jì)幼小,沒有正常的行事能力,所以公子圍出任令尹,極有可能是楚康王的遺命,希望借公子圍的強(qiáng)勢性格,彈壓山頭林立的楚國大臣,保護(hù)幼小的熊麇。
楚康王的計劃不無道理,但這客觀上造成“主弱臣強(qiáng)”的格局。以公子圍的性格,俘虜都要爭一爭,現(xiàn)在擁有這么大的權(quán)力地位,又豈能甘愿服從年幼的熊麇?
這一點,楚康王可能想到了,但他沒有其他辦法,只能賭公子圍的忠心、賭幼子熊麇的命運。
事實證明,楚康王賭輸了。
楚康王下葬以后,參與送葬的鄭國子羽就說:“松柏之下,其草不殖”——公子圍是松柏,熊麇是小草,有公子圍主持軍政事務(wù),誰會在意熊麇呢?
隨后,公子圍開始擴(kuò)張自己的權(quán)勢,謀求楚國霸業(yè)。
公元前543年,公子圍誅殺掌握楚國軍權(quán)的大司馬蒍(wei)掩,并把蒍掩的資產(chǎn)據(jù)為己有,一舉清除了獨攬大權(quán)的最大障礙。
公元前541年,公子圍以外交出訪為名,親自帶著副使伍舉和大批甲兵到了鄭國的新鄭,準(zhǔn)備進(jìn)城以后發(fā)動突然襲擊,以最小的代價奪取新鄭,扭轉(zhuǎn)楚國不能進(jìn)取中原的不利局面。
結(jié)果,鄭國的子產(chǎn)命子羽嚴(yán)詞拒絕,逼得楚軍丟掉兵器、倒轉(zhuǎn)兵器袋,以示沒有惡意,才得以進(jìn)入新鄭。
公子圍的陰謀破產(chǎn)。
一計不成,公子圍又生一計。
各諸侯國舉行“弭兵會盟”時規(guī)定——“晉、楚從交相見”,即楚國的盟友向晉國朝貢,晉國的盟友向楚國朝貢。于是,公子圍利用這個規(guī)則漏洞,要求楚國召集各諸侯國舉行會盟,重申“弭兵會盟”的約定,并在歃血的時候,楚國排在第一位,晉國退居第二位。
排名進(jìn)退代表地位升降,如果楚國排在第一位,楚國雖然不能真正恢復(fù)霸業(yè),但也能在名義上力壓晉國一個身位。
面對公子圍的要求,晉國大夫祁午不同意,說“楚重得志于晉,晉之恥也”,但趙武選擇退讓,繼續(xù)以仁愛、信義等價值觀征服各諸侯國的心,不和楚國爭一時之短長——
“武將信以為本,循而行之。譬如農(nóng)夫,如鑣如蓘。雖有饑饉,必有豐年。”
3月,按照公子圍的要求,正式舉行會盟。
會盟結(jié)束,公子圍宴請趙武,專門背誦了《詩經(jīng)·大雅·大明》的第一段:“明明在下,赫赫在上。天難忱斯,不易其王。天位殷適,使不挾四方。”
看看這幾句詩,可謂是氣勢磅礴,吞吐天地。
公子圍背誦這幾句詩,無外乎是抒發(fā)自己的志向,頌揚(yáng)楚國的地位,并借這幾句詩的力量,在宴席上壓趙武的氣勢。
趙武明白公子圍的用意,依然沒有爭,背誦了《詩經(jīng)·小雅·小宛》的第二段:“人之齊圣,飲酒溫克。彼昏不知,壹醉日富。各敬爾儀,天命不又。”
趙武背誦的這幾句詩,重點是“各敬爾儀,天命不又”,意為天命不會永遠(yuǎn)庇護(hù)某一個人,一旦天命遠(yuǎn)離,便很難追回。我們執(zhí)掌一國的軍政事務(wù),要慎之又慎啊。
見趙武如此退縮,公子圍更加意氣風(fēng)發(fā),根本沒把趙武的勸諫放在心里。
而這種心理狀態(tài),促使公子圍下定決心,弒君自立。
同年11月,楚國國君熊麇病重,公子圍進(jìn)宮慰問的時候,直接縊死熊麇,并誅殺熊麇的兩個幼子——公子幕和公子平夏,隨后又派人到河南郟縣,誅殺正在那里修筑郟城的伯州犁。
伯州犁受到牽連,大概率是他在國君廢立這種大是大非的問題上,沒有站在公子圍一邊。
處理完政敵,公子圍便命伍舉為使者,到鄭國通報熊麇薨逝的消息,同時讓伍舉告訴鄭國,公子圍將要即位。
隨后,公子圍改名為熊虔,正式即位,史稱楚靈王。
2、
楚靈王通過兩個小動作逼趙武退讓,實事求是的說,都屬于形式主義的范疇。
晉國用仁德和武功換來的天下霸主地位,不是形式主義可以抵消的,楚靈王也不可能用形式主義,換來各諸侯國的真心擁護(hù)。
但楚靈王可能沒有認(rèn)識到這一點,便準(zhǔn)備利用趙武退讓的有利時機(jī),進(jìn)一步開拓楚國的霸業(yè)。
他的目標(biāo),指向鄭國。
自從即位以后,楚靈王便一次又一次的派出使者,請鄭簡公到楚國朝貢,希望借此機(jī)會,逼鄭國背晉歸楚,重新成為楚國的盟友,幫助楚國打開進(jìn)取中原的通道。
楚國的一貫風(fēng)格和楚靈王的為人,鄭簡公非常清楚,他害怕一旦到楚國朝貢,就被楚靈王逼著簽訂城下之盟。到時候晉、楚重起戰(zhàn)端,鄭國不僅重新淪為大國爭霸的炮灰,還因為破壞世界和平的環(huán)境,被各諸侯國封鎖孤立。故而鄭簡公一次又一次拒絕楚靈王,不愿到楚國朝貢。
換位思考一下,如果我們處在鄭簡公的位置上,其實也是很焦慮的。
就這樣拉扯了2年,公元前539年7月,鄭國的“當(dāng)國”子皮(鄭國親晉派領(lǐng)袖子展之子)出使晉國,訴苦說,楚靈王不斷邀請鄭簡公,去吧,擔(dān)心晉國誤會,不去吧,違反了“弭兵會盟”的約定,到底怎么辦,您給拿個主意——
“楚人日征敝邑以不朝立王之故。敝邑之往,則畏執(zhí)事其謂寡君而固有外心。其不往,則宋之盟云。進(jìn)退,罪也。”
那時趙武已經(jīng)去世,韓起成為統(tǒng)領(lǐng)晉國軍政事務(wù)的中軍將,他聽到子皮的訴苦,立即明白子皮的意思,便命羊舌肸告訴子皮:如果鄭國擁護(hù)晉國,朝貢楚國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如果鄭國不擁護(hù)晉國,常年留在晉國也沒有意義,你們遵守“弭兵會盟”的約定,去吧——
“君若辱有寡君,在楚何害?修宋盟也。君若不有寡君,雖朝夕辱于敝邑,寡君猜焉。君實有心,何辱命焉。君其往也。茍有寡君,在楚猶在晉也。”
一句話,大國政治,論心不論跡。
韓起和羊舌肸的三言兩語,解除了鄭國的焦慮,可以想見,子皮聽到這番話肯定感覺很溫暖,鄭簡公聽到這番話肯定很感激。
而得到晉國的肯定,10月,子產(chǎn)便輔佐鄭簡公到楚國朝貢。
在這個“晉楚爭鄭”的關(guān)鍵時刻,晉國得到鄭國的擁護(hù)、鄭國得到晉國的支持,楚靈王爭取鄭國的計劃,徹底破產(chǎn)了。
經(jīng)過這件事,楚靈王認(rèn)識到了,要想恢復(fù)楚國的天下霸業(yè),晉國是繞不開的一環(huán),與其在鄭國浪費時間精力,策劃進(jìn)取中原什么的,不如單刀直入,在晉國身上做文章。
取代晉國成為天下霸主,無非是兩條路——要么在戰(zhàn)場上擊敗晉國,要么晉國心甘情愿的讓出霸主寶座。
第一條路顯然不現(xiàn)實,于是楚靈王選了第二條。
公元前538年春,楚靈王命伍舉出使晉國,提議以后由楚國替代晉國會盟諸侯,并形成慣例——“君若茍無四方之虞,則愿假寵以請于諸侯。”
楚靈王敢提出這樣的要求,根本原因就是在他即位以前,主持過一次諸侯會盟,而趙武退讓了,所以他判斷,這次提出要求,晉國依然會退讓。這樣一來,楚國連續(xù)幾次主持諸侯會盟,天下霸主的地位就坐實了。
但這次聽取匯報的是晉平公,他不準(zhǔn)備退讓,并提出自己的理由——“晉有三不殆,其何敵之有?國險而多馬,齊、楚多難。有是三者,何鄉(xiāng)而不濟(jì)?”
國險,即山西被太行山、呂梁山、黃河包圍,地勢險要居高臨下,有完整的軍事防御體系,不懼別國入侵。
多馬,指晉國靠近草原,有充足的馬匹供應(yīng),可以組建強(qiáng)大的野戰(zhàn)兵團(tuán),主動出擊攻城滅國。
齊楚多難,說的是齊國和楚國內(nèi)亂不休,很難整合內(nèi)部力量,威脅晉國的霸業(yè)。
晉平公的理由是有道理的,但這個時候,晉平公的親信司馬侯站出來,提了三個非常尖銳的問題——
四岳、三涂、陽城、太室、荊山、終南都是險要山脈,但這些地方有永世不滅的國家嗎?冀州北部是馬匹生長的地方,但那里有強(qiáng)國嗎?雖然齊楚屢次爆發(fā)內(nèi)亂,但晉國就沒有內(nèi)亂嗎?否則的話,晉文公流亡列國、趙氏孤兒事件又如何解釋?
這三個問題,把晉平公批駁的啞口無言,隨后,司馬侯提出自己的意見——“君其許之。紂作淫虐,文王惠和,殷是以隕,周是以興,夫豈爭諸侯?”
簡而言之,楚靈王驕橫跋扈,和商紂王是一類人,晉國與其針鋒相對,不如繼續(xù)退讓,等楚靈王暴露的錯誤越來越多,得罪的諸侯越來越多,他自然就完蛋了,天下霸主終究是晉國的。
兩百年前,鄭伯克段于鄢開啟了春秋爭霸的序幕,現(xiàn)在,晉國要用同樣的手段擊敗楚國,鞏固天下霸主的地位。
在這樣的背景下,同年6月,楚靈王以齊桓公的“召陵會盟”為模板,以天下霸主的姿態(tài),在申城(河南南陽)會盟諸侯。
7月,楚靈王命楚軍東征伐吳,攻克朱方城(江蘇鎮(zhèn)江)而回。
8月,楚靈王親自統(tǒng)兵消滅賴國(湖北隨州)。
短短三個月的時間,楚靈王會盟、滅國、開邊,可謂是聲勢煊赫。
但楚靈王取得的實際效果,是非常差勁的。
和各諸侯國會盟的時候,宋國的向戌進(jìn)獻(xiàn)了盟主操辦會盟的六種禮節(jié),鄭國的子產(chǎn)進(jìn)獻(xiàn)了諸侯朝拜盟主的六種禮節(jié),結(jié)果等會盟結(jié)束,楚靈王只用了三種禮節(jié),各諸侯國也只回應(yīng)了三種禮節(jié)。
禮是凝聚人心的最大公約數(shù)、天下霸主和各諸侯國的重要聯(lián)系紐帶。
楚靈王會盟諸侯的禮節(jié)不全,導(dǎo)致各諸侯國打心底里認(rèn)為,楚國是個不通禮教的蠻夷之國,楚靈王是沐猴而冠的粗魯莽夫,不足以共圖大事。
于是,子產(chǎn)和向戌說了一句:“吾不患楚矣。汏而愎諫,不過十年”,向戌則回應(yīng)道:“不十年侈,其惡不遠(yuǎn)。遠(yuǎn)惡而后棄。善亦如之,德遠(yuǎn)而后興。”
意思是,楚靈王的政治生命,不會超過十年,十年以后,他就要被各諸侯國拋棄了。
而會盟之后就出兵滅國,更是給各諸侯國留下一種不好的印象,即楚靈王以武力稱雄,一旦奉楚靈王為天下霸主,天下便再無寧日。
楚國的芋尹(官名)申無宇就評論道:“楚禍之首將在此矣。召諸侯而來,伐國而克,城競莫校,王心不違,民其居乎?民之不處,其誰堪之?不堪王命,乃禍亂也。”
他的意思也很明確,楚靈王剛主持了諸侯會盟,便滅國、開邊,幾乎沒有人能制約他。而楚靈王沒有制約,必然會更加肆無忌憚的消耗國力、民力,點燃各諸侯國和楚國人民的不滿情緒。等到他們?nèi)虩o可忍的時候,楚靈王就死定了。
可以說,就在楚靈王功業(yè)最輝煌的時候,所有的有識之士都看出了他的弱點,都在等著他敗亡、死去。
爭霸這件事,楚靈王徹底搞砸了。
3、
楚靈王的天下霸業(yè)惹人非議,那他的外交和內(nèi)政如何呢,身為楚國國君,總不能一樣都拿不出手吧?
然而,事實就是,楚靈王的外交和內(nèi)政也不行。
早在伍舉出使晉國的時候,楚靈王就交給伍舉另一項任務(wù),那就是請求晉平公嫁一個女兒給他,促成晉楚聯(lián)姻。
晉平公同意了楚靈王的聯(lián)姻請求,于公元前537年,命韓起、羊舌肸為使者,把女兒送到楚國的郢都。
見晉國一次次的退讓,楚靈王越來越膨脹,所以韓起、羊舌肸和晉國公主抵達(dá)楚國的時候,楚靈王突發(fā)奇想,準(zhǔn)備借此機(jī)會,羞辱晉國一番——
“晉,吾仇敵也。茍得志焉,無恤其他。今其來者,上卿、上大夫也。若吾以韓起為閽,以羊舌肸為司宮,足以辱晉,吾亦得志矣。可乎?”
閽,即守門人。司宮是楚王宮里的內(nèi)官,而正常男性要做宮里的內(nèi)官,需要進(jìn)行閹割。
楚靈王的意思是,既然已經(jīng)會盟諸侯成為天下霸主,那就不用在乎晉國的態(tài)度了。現(xiàn)在韓起和羊舌肸都到了楚國,何不讓韓起給楚國守門、閹割羊舌肸,狠狠的出一口惡氣。
用你時花言巧語,不用你時惡意滿滿,楚靈王就像個市井潑皮一樣,毫無風(fēng)度可言。
聽到楚靈王的胡言亂語,楚國大臣的反應(yīng)是“大夫莫對”,震驚的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幸虧,楚國太宰薳啟疆是明白人,劈頭蓋臉的問了楚靈王一段話,其中一句是——“茍有其備,何故不可?恥匹夫不可以無備,況恥國乎”,您羞辱晉國,晉國必將報復(fù),到時候大戰(zhàn)開啟,您準(zhǔn)備好了嗎?
楚靈王只是想以最小的代價,滿足最大的虛榮心,哪里敢和晉國爆發(fā)大戰(zhàn)。
薳啟疆的話,一語點醒夢中人,楚靈王暫時收起辱晉的想法,勉強(qiáng)招待了韓起和羊舌肸,完成晉楚聯(lián)姻的儀式。
但因為這件事,楚靈王進(jìn)一步得罪了晉國。
同年冬,楚靈王統(tǒng)兵伐吳,結(jié)果楚國先敗后平,勞而無功——“是行也,吳早設(shè)備,楚無功而還......楚子懼吳。”
這次伐吳的時候,越國做為楚國的盟友,自然參與其中——“越大夫常壽過帥師會楚子于瑣”,但《春秋左傳》在“昭公十三年”的篇目里寫了一句——“申之會,越大夫戮焉。”
越大夫,即常壽過。戮,即侮辱。
這段史料的意思是,楚靈王在申城會盟諸侯的時候,常壽過代表越國前往參加,但楚靈王以天朝上國的姿態(tài),把常壽過和越國侮辱了一番。
越國冒天下之大不韙追隨楚靈王,楚靈王卻侮辱越國,越國不計較楚靈王的態(tài)度,又不辭辛勞的追隨楚靈王征戰(zhàn),結(jié)果勞而無功,沒有取得任何利益。你想想,越國和常壽過能舒服嗎?
可以說,楚靈王的伐吳戰(zhàn)爭,同時得罪了吳國和越國。
公元前536年秋,徐國(江蘇省宿遷市泗洪縣)太子儀楚出訪楚國,但楚靈王無緣無故的扣留了他,太子儀楚費盡心機(jī)逃回徐國,楚靈王又出兵伐徐。吳國見徐國遇難,便出兵救徐,大敗楚軍。
這次戰(zhàn)爭,楚靈王不僅損兵折將,還得罪了徐國,失去了和徐國共同遏制吳國的機(jī)會。
公元前535年,章華宮落成,楚靈王命太宰薳啟疆出使魯國,邀請魯昭公到楚國參加落成典禮。
魯昭公糾結(jié)一番,懷著忐忑的心情去了,結(jié)果到了楚國以后,楚靈王連基本的歡迎儀式都不給——“及楚,不能答郊勞”。
等到章華宮舉行宴會的時候,楚靈王可能喝醉了,便贈送魯昭公一把名弓,稱為大屈。稍晚一些,楚靈王的酒醒了,非常后悔,薳啟疆便跑去恐嚇魯昭公,又把大屈弓要回來——
“楚子享公于新臺,使長鬣(lie)者相。好以大屈,既而悔之。薳啟疆聞之,見公......公懼,乃反之。”
這一來一回,魯昭公的心情非常差。
楚靈王又把魯國得罪了。
而在修建章華宮的時候,楚靈王為了增加章華宮的人氣,直接把楚國的罪犯都塞進(jìn)去——“為章華之宮,納亡人以實之。”
從這件事就能看出來,楚國的內(nèi)政有多么混亂。
楚靈王的外交和內(nèi)政如此差勁,但他不以為意,仍然要出兵滅國,開疆拓土。
公元前534年3月,陳哀公的弟弟公子招和公子過,誅殺陳哀公的太子偃師,擁立陳哀公寵妃生育的公子留,隨后,他們縊死陳哀公,奪取陳國的最高權(quán)力。陳哀公的幼子公子勝不服,跑到楚國申訴,并請求楚靈王支援。
這么好的機(jī)會,楚靈王豈能錯過?
9月,楚靈王命公子棄疾統(tǒng)兵伐陳,一舉滅國,把陳國變?yōu)槌目h。
而有了滅陳的功業(yè),楚靈王極為振奮,公元前531年3月,他親自到申城宴請蔡靈侯,在宴席上將其逮捕、誅殺,然后趁蔡國沒有國君的時機(jī),命公子棄疾統(tǒng)兵伐蔡。
11月,蔡國亡,楚靈王下令修筑陳、蔡、西不羹(河南襄城)、東不羹(河南舞陽)四座大城,形成鞏固楚國北疆防線的V字防御區(qū),并封公子棄疾為蔡公。
公子棄疾是楚共王的幼子、楚康王和楚靈王的幼弟,他親眼見證了楚靈王弒君自立的景象,現(xiàn)在有滅國大功傍身、有蔡國故地做封地,豈能沒有爭取楚國國君之位的想法?
楚靈王在外交內(nèi)政都失敗的時候出兵滅國,恰恰是給自己培養(yǎng)政敵。
4、
楚靈王要做的事,要么搞砸了,要么成了楚國的隱患,那些以楚國國運為己任的大臣們有些焦慮,他們都在找機(jī)會,勸諫楚靈王改邪歸正。
很快,機(jī)會來了。
公元前530年冬,楚靈王到州來(安徽淮南市鳳臺縣)狩獵,收獲滿滿,隨后命楚國大夫蕩侯、潘子、司馬督、囂尹午、陵尹喜統(tǒng)兵沿淮河?xùn)|進(jìn),討伐徐國,借此威脅吳國。
為了避免陷入勢單力孤的窘境,楚靈王北上移駐乾谿(安徽亳州),給依托陳、蔡等四座城池,建立伐徐大軍的后方陣地。
正是在乾谿,某個雨雪交加的傍晚,楚靈王和右尹子革,在營帳外發(fā)生了一段非常肉麻的對話。
楚靈王問:
“早年間,楚國的開國君主熊繹和呂伋、王孫牟、燮父、禽父共同侍奉周康王,但他們都得到周朝賞賜的珍寶,只有先王熊繹沒有,太羞恥了。如果我問周朝要寶鼎,會給我嗎?”
呂伋是姜太公之子、齊國第二代國君,齊丁公。王孫牟是衛(wèi)康叔之子、衛(wèi)國第二代國君,衛(wèi)康伯。燮父是唐叔虞之子、晉國第二代國君,晉侯燮。禽父是周公旦之子、魯國第二代國君,魯公伯禽。
這四個人是周朝至親,爵位高貴,熊繹是南方蠻夷,爵位僅為楚子,周康王賞賜齊、魯、晉、衛(wèi)而不賞賜楚,其實很正常。
但那是五百年前的事,現(xiàn)在楚國壯大,楚靈王完全可以找回失去的尊嚴(yán),故而子革答道:“現(xiàn)在周朝和齊、魯、晉、衛(wèi)都臣服于您,怎么會舍不得寶鼎呢?”
楚靈王:舊許(河南許昌)的土地原本屬于楚國遠(yuǎn)祖昆吾,現(xiàn)在被鄭國霸占,我能要回來嗎?
子革:周朝不敢留鼎,鄭國豈敢留田,一定給。
楚靈王:我修筑了陳、蔡、西不羹、東不羹四座大城,不僅賦稅豐厚,還能形成穩(wěn)固的V字防御區(qū),各諸侯國畏懼嗎?
子革:這四座大城的實力已足夠強(qiáng)了,再加上楚國,那就是天下無敵手啊,各諸侯國怎么敢不畏懼呢。
這段對話實在是太肉麻了,楚靈王說什么,子革就附和什么,簡直和諂媚弄臣一模一樣,就差跪在地上口稱“奴才”了,哪有一絲春秋風(fēng)度?楚靈王的仆人析父非常不順眼,便趁楚靈王進(jìn)帳處理事情的機(jī)會,向子革吐槽道:
“您是有名望的賢人,您都做了大王的應(yīng)聲蟲,楚國還有什么希望啊。”
子革沒有過多解釋,只說了一句:這只是勸諫的鋪墊,你等著吧。
不久,楚靈王從營帳出來,正好楚國左史(史官)倚相路過,楚靈王難得說了一句好話:“此人能讀《三墳》、《五典》、《八索》、《九丘》,是個稱職的史官。”
聽到這句話,子革知道,勸諫的機(jī)會到了,馬上回了一句:
“周穆王曾經(jīng)放縱欲望環(huán)游天下,祭公謀父寫了一首《祈(qi)招》,勸周穆王克制欲望遵守禮法。我問倚相,這首詩寫了什么,他做為史官竟然不知道。依我看,倚相不是稱職的史官,一般般吧。”
子革的這句話,其實是以《祈招》做誘餌,希望引起楚靈王的好奇心,讓他主動提問,然后用《祈招》的詩意進(jìn)行勸諫。
果然,楚靈王上鉤了,立即問子革:那你知道嗎?
子革說:“我自然知道。《祈招》是這樣說的——祈招之愔愔,式昭德音。思我王度,式如玉,式如金。形民之力,而無醉飽之心。”
“形民之力,而無醉飽之心”,意思很明確,國君要克制欲望,為人民服務(wù)。
《祈招》的詩意,楚靈王聽懂了,子革的勸諫,楚靈王也接受了。接下來的幾天時間,楚靈王寢食難安,一直在反思自己的過往。
但楚靈王的性格,決定了他不是安分守己的人,即便接受了正確的意見,知道自己該做什么,楚靈王也很難真正改變自己的行為舉止。
所以《春秋左傳》寫道——“數(shù)日,不能自克,以及于難。”
以上便是《古文觀止》第二卷的第十四篇文章——《子革對靈王》的解析。
不過,無論楚靈王是否接受正確意見,能否改變自己的行為舉止,他都沒有機(jī)會了。
一場顛覆楚靈王的政變,正在楚國醞釀。
5、
早在楚靈王即位初年,楚國內(nèi)外的各方勢力就在等著他敗亡、死去,再經(jīng)過這么多年的倒行逆施,他們受到的傷害進(jìn)一步加深,于是他們決定,不等了,主動送楚靈王去見列祖列宗。
現(xiàn)在楚靈王駐蹕乾谿,正是動手的最佳時機(jī)。
因為乾谿遠(yuǎn)在江淮地區(qū),距離楚國的郢都非常遙遠(yuǎn),這就意味著楚國國內(nèi)空虛,一旦發(fā)生什么事情,楚靈王根本來不及救援。而只要奪取郢都,楚靈王就失去權(quán)力基礎(chǔ),成為流亡國君。
公元前529年春,反對楚靈王的政治勢力,動了。
他們的政變行動,分為兩條主線。
第一條主線是越國大夫常壽過出兵,牽制楚靈王。
前文說過,楚靈王在申城會盟諸侯的時候,羞辱了越國大夫常壽過,后來伐吳也勞而無功,這讓常壽過非常惱怒。
除此之外,楚靈王那種簡單粗暴的行事風(fēng)格,也讓很多人不爽。
國內(nèi)方面,楚靈王做令尹的時候,誅殺了大司馬薳掩,即位以后又掠奪薳掩族人薳居的田地,引起整個薳氏家族的怨恨。他重用若敖氏的斗韋龜,但因為不愿意斗韋龜?shù)膶嵙ε蛎洠懵訆Z了他的封地中犨(chou),順便奪走其子斗成然的封地。
可能是出于補(bǔ)償心理,掠奪了斗氏父子的封地以后,楚靈王又任命斗成然為郊尹,成為管理郢都郊區(qū)的大夫。
國外方面,楚靈王滅陳之后,命公子棄疾把許國遷到陳國的夷城父,同時讓許國大夫許圍到郢都做人質(zhì)。楚靈王寵愛來自蔡國的蔡洧,但在消滅蔡國的時候沒有保護(hù)蔡洧的家族,導(dǎo)致蔡洧的父親戰(zhàn)敗身亡。
楚靈王這次東行,許圍和蔡洧都留在郢都。
這些深受楚靈王迫害的人都湊到一起了,楚靈王又遠(yuǎn)在江淮,此時不反更待何時?于是他們給越國大夫常壽過寫信,煽動常壽過起兵造反。
常壽過見楚國的一群實力派要顛覆楚靈王,深思熟慮之后,感覺事情的成功率較高,便答應(yīng)他們,然后起兵攻克固城、息舟。
固城和息舟是兩座城池的名字,具體在什么位置,史料沒有明確記載,但有兩種可能——
一種可能,固城是河南信陽的固始縣,息舟是河南信陽的息縣,這兩座城池在淮河兩岸,正好能切斷楚靈王回郢都的路。
另一種可能,現(xiàn)在的江蘇南京高淳區(qū),有座春秋時期的固城遺址,楚靈王曾到過這里,并修建行宮,做為楚國在長江以南的軍事?lián)c,后人稱為楚王城。
如果常壽過攻克的是長江南岸的固城,可以達(dá)到一石三鳥的效果——
攻占楚國領(lǐng)土,把楚國勢力趕到長江以北。威脅吳國,開拓越國的勢力范圍。兵臨長江,牽制江淮地區(qū)的楚靈王。
按照常理推斷,春秋晚期的生產(chǎn)力以及越國的國力,根本不足以支持常壽過在短時間內(nèi)奔襲到淮河,所以我判斷,常壽過攻克的固城和息舟,就在江蘇南京一帶。
不論我的判斷對不對,但結(jié)果是確定的,那就是駐蹕乾谿的楚靈王,被牽制住了。
第二條主線是,楚國的公子棄疾聯(lián)合陳、蔡遺民舉兵南下,攻占郢都。
二十年前,因為涉嫌貪污腐敗的問題,楚康王誅殺了楚國令尹子南,以及子南的寵臣觀起。事后,觀起之子觀從逃往蔡國,侍奉蔡國大夫聲子之子朝吳。
盡管觀從重新?lián)碛辛艘欢ǖ纳鐣匚唬@件事,導(dǎo)致觀從對楚國充滿憤恨。
而楚靈王消滅蔡國,剝奪了朝吳的既得利益,又讓朝吳對楚靈王不滿,非常希望復(fù)興蔡國,恢復(fù)家族的世襲大夫地位。
于是,就在常壽過攻克固城和息舟的同時,觀從向朝吳說了一句:“今不封蔡,蔡不封矣,我請試之”,現(xiàn)在不趁機(jī)恢復(fù)蔡國,以后就沒機(jī)會了,我們動手吧。
朝吳很清楚,復(fù)國的時機(jī)轉(zhuǎn)瞬即逝,便同意了觀從的意見。
隨后,觀從開始串聯(lián)。
楚共王有五個兒子,分別是楚康王、楚靈王、公子比、公子黑肱、公子棄疾。
后來楚康王薨逝、楚靈王弒君自立,因為害怕受到迫害,公子比便流亡晉國、公子黑肱流亡鄭國,公子棄疾則受到楚靈王的重用,統(tǒng)兵消滅陳、蔡,受封為蔡公。
于是,觀從以公子棄疾的名義,召回公子比和公子黑肱,等兩人到了蔡國故地,觀從才把起兵的真相告訴他們。
在這樣的背景下,公子比和公子黑肱就沒有退路了,只能和觀從、朝吳結(jié)盟,然后裹挾著統(tǒng)領(lǐng)蔡國故地的公子棄疾,正式起兵造反。
面對這樣的突然變故,蔡國遺民的心情很復(fù)雜。他們不愿意做亡國奴,但又害怕復(fù)國失敗遭到楚靈王的報復(fù),人心惶惶不可終日,甚至有人準(zhǔn)備逮捕觀從,獻(xiàn)給楚靈王。
這個時候,朝吳展現(xiàn)了他的真正實力。
他站出來向蔡國遺民說:“二三子若能死亡,則如違之,以待所濟(jì)。若求安定,則如與之,以濟(jì)所欲。且違上,何適而可”——如果你們要為楚靈王獻(xiàn)身,就不必追隨公子棄疾起兵,坐觀成敗即可。可如果你們想復(fù)興蔡國,重新營造安定的環(huán)境,不如參加這次偉大的行動。你們自己決定吧。
朝吳是蔡國的老牌貴族,盡管蔡國已經(jīng)亡國,但楚靈王沒有改造蔡國,所以朝吳仍然擁有極強(qiáng)的聲望和號召力。
蔡國遺民見朝吳都參加了反楚靈王的行動,心想“你都不怕,我們怕什么”,基本打消了心中的顧慮,大喊一聲“與之”,選擇了支持公子棄疾。
蔡國遺民的態(tài)度,極大的感染了陳國遺民,于是陳國遺民也參與進(jìn)來。
就這樣,陳、蔡遺民成為反楚靈王的最大支持群體,此次政變的最強(qiáng)后盾。
緊接著,公子比、公子黑肱、公子棄疾、斗成然、朝吳統(tǒng)帥陳、蔡、東不羹、西不羹、許城、葉城的楚軍,以及薳氏、許圍、蔡洧、斗成然的家族私兵,浩浩蕩蕩的向郢都前進(jìn)。
受益于楚靈王的不得人心,他們幾乎沒有遇到任何抵抗,便順利占領(lǐng)郢都,然后根據(jù)“立嫡立長”的繼承原則,擁立公子比為楚國國君、公子黑肱為令尹、公子棄疾為司馬。
這次行動的唯一流血事件,可能就是誅殺楚靈王的太子祿和公子罷敵。
那陳、蔡的反楚靈王勢力,為什么和郢都的反楚靈王勢力,共同攻取郢都呢?
唯一的解釋是,斗成然、許圍、蔡洧、薳氏沒有大義名分,他們的家族私兵又不能和楚軍抗衡,于是他們北上支持公子棄疾等人,獲取大義名分,兩軍會師擴(kuò)充實力,再南下攻入郢都。
考慮到公子比曾流亡晉國十余年,那么我們可以判斷,晉國在反楚靈王的行動中,也扮演了支持者的角色,否則不可能放公子比回國。
明白了這一點,晉國的謀劃就呼之欲出了——
當(dāng)初同意楚靈王會盟諸侯,而且一次次的退讓,目的就是利用楚靈王驕橫跋扈的性格,引導(dǎo)他一步步走向大多數(shù)人的對立面。現(xiàn)在楚靈王的末日到來,如果公子比能繼任楚國國君,自然會感激晉國、擁護(hù)晉國做天下霸主。如果公子比不能做楚國國君,晉國在這次行動中的支持態(tài)度,也能為晉國和新任楚國國君聯(lián)絡(luò)感情,奠定政治基礎(chǔ)。
等這一切塵埃落定,觀從統(tǒng)兵到乾谿通報政變成功的消息,并向隨楚靈王東行的楚軍下達(dá)最后通牒:“先歸復(fù)所,后者劓”——率先擁護(hù)楚國新班子的,歸還田產(chǎn)、房產(chǎn)、資產(chǎn),冥頑不靈者,處以劓刑(割鼻子)。
這句話,徹底動搖了楚靈王的軍心。
楚靈王回師到訾梁(河南信陽)的時候,隨他東行的軍隊一哄而散,楚靈王淪為孤家寡人。
大勢已去,不可挽回。
子革問楚靈王,要不要逃離楚國,以后再做打算?但楚靈王說:“大福不再,只取辱焉”——
一國之君流亡國外,就要在屈辱中度日了。更何況,晉楚爭霸數(shù)十年,天下非晉即楚,楚靈王做為政治斗爭的失敗者,楚國的盟友不可能收留他,晉國的盟友更不可能收留他。天下之大,已無楚靈王的容身之地。
走到生命的終點,楚靈王難得清醒了一次。
見楚靈王是這樣的態(tài)度,子革便不再猶豫,跑回郢都,向楚國新班子效忠。
而眾叛親離的楚靈王,漫無目的的游走在江漢平原,最終遇到芋尹申無宇之子申亥。5月,楚靈王在申亥家自縊而死,申亥給他收尸入殮,并用自己的兩個女兒給楚靈王陪葬。
“你楚靈王可以不仁,我申亥不能不忠。”
至此,楚國結(jié)束了十二年的楚靈王時代。
6、
經(jīng)過楚靈王的十二年折騰,楚國已是聲名狼藉。
于外,沒有哪個諸侯國愿意承認(rèn),楚國有資格做天下霸主。于內(nèi),一句“民患王之無厭”,足以說明楚國人民的日子有多么悲慘。
而在反楚靈王的政變中,楚國喪師失地——
越國攻占固城和息舟,楚國在長江以南失去軍事?lián)c。
吳國趁楚靈王撤軍的時機(jī),大敗楚軍并俘虜楚靈王派出的蕩侯、潘子、司馬督、囂尹午、陵尹喜,隨后又攻占州來,淮河至長江的大片土地,成為吳國的勢力范圍。
公子棄疾等人回師郢都,放棄陳、蔡、東不羹和西不羹,并帶走駐守四城的楚軍,V字防御區(qū)徹底敗壞。
這三場變故,導(dǎo)致楚國的勢力范圍大幅縮水,再無羽翼伸展、垂頭中國的戰(zhàn)略態(tài)勢。
楚國,元氣大傷。
在這樣的背景下,反楚靈王的勢力政變成功以后,首要任務(wù)是梳理人事、整頓內(nèi)政,恢復(fù)楚國的元氣。
有資格完成這個歷史任務(wù)的,唯有公子棄疾。
因為政治人物要梳理人事、整頓內(nèi)政,進(jìn)而推行自己的政策和路線,需要一支強(qiáng)大的政治勢力的支持,否則的話,他根本無法開展工作。
而自從逃離楚國,公子比、公子黑肱就和楚國的政治勢力斷了聯(lián)系,他們只是年紀(jì)較長,反楚靈王的勢力又迫切需要一個對等的招牌,才機(jī)緣巧合的出任楚國國君和令尹。
即便公子比和晉國的關(guān)系深厚,回楚國的時候,晉國也沒有派出一兵一卒隨他南下,對他的支持僅限于外交層面。
可以說,公子比和公子黑肱既沒有國內(nèi)的政治盟友,又沒有強(qiáng)大的外援,正常情況下,楚國國君是輪不到他們的。
但公子棄疾就不一樣了。
他沒有流亡國外,在楚國深耕了十二年,和楚國的各方勢力都比較熟悉。統(tǒng)兵消滅陳、蔡,給公子棄疾贏得巨大的軍功和威望。陳、蔡兩國遺民支持公子棄疾反楚靈王,又把公子棄疾和陳、蔡的政治勢力捆綁在一起。
而在反楚靈王勢力的內(nèi)部,核心人物斗成然,原本就是公子棄疾的舊部——“蔓成然故事蔡公。”
蔓,后來成了斗成然的封地,斗成然可稱為蔓成然。蔡公,即公子棄疾。
這就意味著,郢都的反楚靈王勢力渡江北上,和公子棄疾會師,極有可能出自斗成然的謀劃。政變成功以后,以斗成然和公子棄疾的關(guān)系,反楚靈王的各路勢力,大部分都會選擇站在公子棄疾一邊。
可以說,軍功卓著的公子棄疾是陳、蔡、楚國舊勢力、反楚靈王勢力的總代表,buff疊滿了。
可能正是明白這一點,觀從建議公子比誅殺公子棄疾的時候,公子比無奈的說:“余不忍也。”
觀從提出這項建議,無非是發(fā)現(xiàn)公子棄疾實力雄厚,他這個常年流亡蔡國的孤臣,在楚國的根基太薄弱,和公子棄疾的支持者競爭,沒有任何優(yōu)勢。只有支持同樣實力薄弱的公子比,他的利益才能最大化。
公子比的“不忍”,有可能是顧念手足之情,但從政治的角度來看,更有可能是“不敢”。
公子比不忍或不敢殺公子棄疾,公子棄疾可一點不客氣。
那時,楚靈王的死訊還沒有傳回郢都,眾人不知道他是否能找到支持者,回來平定反對勢力,所以非常驚恐,每天晚上都有人一驚一乍的喊“王入矣”,嚇的眾人心驚肉跳。
公子棄疾,決定利用這個機(jī)會除去政敵。
5月17日,公子棄疾派出大量親信,到郢都大街上高呼“王至矣”,營造楚靈王即將進(jìn)城的假象,郢都瞬間一片混亂。
等到郢都人馬相踏、雞飛狗跳的時候,公子棄疾感覺火候差不多了,便命斗成然通報公子比、公子黑肱:“公子棄疾已經(jīng)被國人殺了,你們也早做打算吧,如果及早自盡,可以免受楚靈王的羞辱。”
正在此時,旁邊有人跑過,邊跑邊喊“眾至矣”,仿佛是在證明斗成然的話屬實,催促公子比和公子黑肱自盡。
在這種激烈的氛圍中,兩人根本來不及思考,直接拔劍自盡。
次日,公子棄疾改名為熊居,即位為楚國國君,史稱楚平王。
從楚平王清除政敵的手段來看,他不僅是軍功卓著的大將,更是操縱輿論、掌控人心的高手,放到現(xiàn)在也是一個優(yōu)秀的宣傳部長。
就這樣,楚靈王時代順利過渡到楚平王時代。
而掌握楚國最高權(quán)力之后,楚平王立即發(fā)布了五道命令,開始梳理人事、整頓內(nèi)政——
任命斗成然為令尹,培植親信勢力。同意陳、蔡復(fù)國,兌現(xiàn)起兵前的承諾,消解陳、蔡的反楚勢力。賞賜貧苦罷免苛政,爭取人民群眾的擁護(hù)。賞賜功臣,團(tuán)結(jié)反楚靈王的各路勢力。赦免罪臣、舉賢任能,團(tuán)結(jié)楚國的舊勢力。
通過這五道命令,楚國內(nèi)外的人心迅速安定,以最短的時間擺脫了楚靈王造成的危機(jī)。
但楚靈王給楚國造成的危機(jī),證明晉國應(yīng)對楚靈王的退讓戰(zhàn)略,取得極大的成功,天下霸業(yè)自此離楚國遠(yuǎn)去了。
就在楚平王忙于國內(nèi)事務(wù)的時候,公元前529年7月,剛剛即位三年的晉昭公,便統(tǒng)帥四千乘戰(zhàn)車南下,到平丘(河南封丘)和齊、魯、衛(wèi)、宋、鄭、曹、劉、莒、邾、滕、薛、杞、小邾等諸侯國會盟,再次奠定了天下霸主的地位。
強(qiáng)大的楚國,到底是被楚靈王這個剛愎自用、志大才疏的妖孽給作的衰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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