撫琴
生銹的刀,切斷歌喉
配合演完這場赴死押解。
一線日影中,我在隱退
在忙著,用詞語,打造
一口小小 棺材。不是
刑場上手揮五弦, 目前歸鴻。
不是病榻上 壯志未酬,三呼
渡河。 喝幾瓶勇闖天涯
拽過 拖把,輕撫, 聽任
心底樂曲,淙淙流過。
今日北京街景
寫在后面:
嵇康是三國曹魏時名士,“竹林七賢”之一,服藥、飲酒,寫文章、玩音樂。
和當時很多名士一樣,他崇尚老莊,向往出世生活,無心過問政治,但仍不小心得罪了司馬家。司馬家是當時權臣,和東漢末年曹操操縱漢獻帝一樣,司馬家這時正操縱的正是曹魏天下。
最終結果,司馬昭下令處死嵇康,太學生三千人集體請愿,希望嵇康任教,以留其命,不獲允。
當年讀至此,覺得嵇康還是太高調,如果多學學阮籍“發言玄遠,口不臧否人物”,便不至于此。后來仔細看嵇叔夜詩文,以及史料記載言行,可以說,他已經很注意、很小心,努力在含蓄表達意見的同時保持與政治高壓線的距離,但奈何還是未能避免成為迫害犧牲品。
不過,看得出嵇康對此早有逆料,亦有準備。
相傳,行刑前,嵇康看了一下日影,知仍有一線時間,向其兄嵇喜索琴,于刑場上演奏《廣陵散》,曲終對諸人說:“從前袁準要向我學習《廣陵散》,我對此有所吝惜,不曾傳授,于今《廣陵散》便要失傳了。”說罷,從容赴刑,時年四十歲。
《晉書·嵇康傳》:康顧視日影,索琴彈之,曰:“昔袁孝尼嘗從吾學《廣陵散》,吾每靳固之,《廣陵散》于今絕矣!”時年四十。海內之士,莫不痛之。
嵇康曾有《贈秀才入軍詩》,其兄嵇喜從軍,他連寫十八首四言詩以寓其意,第十四首特別有名,全詩如下:
息徒蘭圃,秣馬華山。
流磻平皋,垂綸長川。
目送歸鴻,手揮五弦。
俯仰自得,游心太玄。
嘉彼釣叟,得魚忘筌。
郢人逝矣,誰與盡言。
有一年,去臺北故宮博物院,趕上唐伯虎畫作展覽,一幅幅看過去,有山、有松、有小徑,山腳下有一小亭,亭中有人,要么獨坐,要么對談,心里想起的正是這四句:目送歸鴻,手揮五弦。俯仰自得,游心太玄。
只可惜,寫此詩之人,未能全身遠禍。
一百多年后,時間來到東晉,出了一個不肯為五斗米折腰的陶縣令,曾寫《五柳先生傳》介紹其生平。
其中提到,五柳先生喜好飲酒,家貧不得。親戚故舊知他這個愛好,常在家里擺酒,請他來飲。他也不客氣,到了就喝,不喝醉不停,不喝光不走。喝完酒回家一看,家徒四壁,風雨難遮,破衣爛衫,缸無余糧。不過,先生的松弛感可是拉滿了,天天寫文章自娛(這點和我很像呢)。他對自己的評價是:忘懷得失,以此自終。
《晉書》載,陶淵明不通音律,家里卻擺了張琴,琴上“弦徽不具”。弦是琴弦,一彈可以錚錚響的,徽是琴徽,用來標志琴弦音位的,這倆要是都沒有,先生家里擺的就是塊木頭。
每逢家中有客,酒飲半酣,陶先生便要把這塊木頭取出來撫弄一番。別人問他這是干什么,他說:“但識琴中趣,何勞弦上聲。”
《晉書·陶潛傳》:性不解音,而畜素琴一張, 弦徽不具,每朋酒之會,則撫而和之,曰:“但識琴中趣,何勞弦上聲!”
他作有《詠貧士》七首,其三如下:
榮叟老帶索,欣然方彈琴。
原生納決履,清歌暢商音。
重華去我久,貧士世相尋。
弊襟不掩肘,藜羹常乏斟。
豈忘襲輕裘,茍得非所欽。
賜也徒能辨,乃不見吾心。
詩的開頭提到一位古代隱士榮叟,叫榮啟期,《孔子家語》里記載,孔子在泰山遇見榮老頭,九十多歲了,穿著寒酸,拿根繩子當腰帶,鼓琴而歌。孔子為他為啥這樣歡樂,老人家梆梆梆說了三大理由。孔子轉頭對學生說:“看見了嗎,這就是能自我寬慰之人。”
詩作中,列舉了不少類似安貧人士,當然人家不是全然躺平,而是保留自己的志向、意趣。
公元420年,東晉大將劉裕篡權,建立劉宋,陶淵明依然在,一直活到劉宋第三個皇帝方去世,享年六十三歲。
一個是“目送歸鴻,手揮五弦”,一個是“弦徽不具,每朋酒之會,則撫而和之”,都留下了不俗的作品與聲名,也都成為后來士人們吟詠的對象。
但哪一首樂曲,更好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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