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靈魂們終于搬遷了

西柚一直霸占著一層我書房里的書架，擺之前養過的貓貓狗狗四個小骨灰盒，玩具、定制毛公仔馬克杯，還有貓貓狗狗們仙去后，它們常去的vet和 kennel送的悼念卡片，我的書房離動物小靈堂就一個花圈挽聯的距離，一進去就瘆得慌，一直催他清退，你和動物的深情厚誼人鬼情未了我respect，但擺你自己面前去，憑什么嚇唬我啊。

西柚的審美原本是北歐極簡派，看看現在他的書房花哨的，他說受了我的滿滿登登派審美的壞影響，一大男人也太容易受影響了。

事實老賴西柚就說好，會安排實施清退，等他在自己書房里加裝兩排置物架的。之前他的書房里只有一個wardrobe改成的壁櫥架里可以擺下這些東西，因為有個門，人說不能讓小靈魂們終日關在壁櫥里，不見天日，所以這些小靈位一直占著我的書架C位幾年之久。西柚先生作為一個重度拖延癥患者，答應做什么事，離做什么事，一般會間隔半個月到半年或者更長。半年后好歹在Mitre10買了兩塊置物架板，這一放又是半年。每次問起，都說他還沒找到幫他裝架子的人，因為要和受潮變形關不上了的后院木頭門一起修（這些年我家后門長期虛態防著君子）。紐村找人干點活的確難于上青天，拎著豬頭不知道廟門在哪兒，我一直想換個智能馬桶或者馬桶蓋也行，涉及墻體打洞和加裝插電板，至今不知道上哪兒找靠譜工人去。

智能馬桶可以不裝，小靈堂太影響我的宇宙觀，必須不停催他違建搬遷，并積極提出各種建設性意見。這天我再次建議西柚說，你到買置物架的Mitre10問問，他們雖沒有無償的，說不定有有償安裝的handyman推薦，人就去問了。Mitre10也沒現成的人供他雇傭（想想國內各種包安裝的便利，哭死），不過當場幫他在電腦上搜了下，搜出來一個我家附近的自雇工人，之前西柚自己不知道搜過多少次，都沒搜出來過，搜索能力太差。總算有人可約了。電話過去，對方說，下周已經約滿，下下周五來。

結果臨到周五，工人又發信息說來不了了，小孩生病，周一下午來四點半來。周一下午又沒來，還是孩子生病的理由。說周二下午四點半來。西柚說那么晚來，天都黑了，也不是急活，本來已經等了幾年，也不在乎多等幾天，你這周哪天白天有空再來吧。那人說，他不介意天黑干活。我當時就有點小人之心，因為西柚有時候在網上賣點閑置物，買家常常說好了時間取貨時間又爽約，通常理由都是看醫生。我總是腹誹說，紐村看醫生這么難，要不要找個方便點的理由提高可信度？

周二我出去和朋友喝咖啡，之后又到銀行辦點事。回到家已經將近五點，遠遠看到有輛皮卡停在門口，就想，謝天謝地修門和裝置物板的工人總算來了。把車停下來，看到西柚和工人站在門口聊天呢。工人如果四點半來的，就已經聊了半個小時，還沒開始開工。這是西柚的毛病，好不容易約來人干活，他總是先聊夠了再讓人家開工，工人有什么所謂的，反正都是按小時收費，你愛聊多少錢的聊多少錢的。

倆人直接把天聊黑了，工人才去修理后院門，果然是黑燈瞎火干活愛好者，昏暗光線一點不妨礙手腳麻利。這時候我發現西柚很不對勁，顯得情緒咣當咣當波動，低低聲著急嘛慌地跟我說，來的工人叫Zandile，南非移民，我剛聽了他的故事，有點受不了了，等下再給你講。

我家那點活兒，對handyman來說，一點也不復雜，一小時聊天，一小時干活，Zandile做完收拾東西離開，西柚開始跟我講他的故事：

Zandile周五和周一沒來，說孩子看醫生，不是借口，是真的，慚愧一下我的小人之心。Zandile和前妻18年前從南非移民新西蘭，兩年后生了個兒子，今年已經16歲。兒子2歲的時候，前妻出軌鄰居大叔，經過漫長離婚訴訟，前妻嫁給鄰居大叔，帶著兒子和鄰居大叔一起搬去澳大利亞。這一段已經足以讓西柚唏噓，因為他有類似被離婚被訴訟被分大把分錢的經歷。我可以腦補，聽到這里，西柚一定喧賓奪主聲情并茂地祭奠出他自己的陳芝麻爛谷子離婚大戰事跡，這事簡直不能挨邊兒，我平時都是繞著八丈遠，一見苗頭不對，就趕緊上天入地地胡扯干擾話頭，不然一提就是白發宮女講天寶往事，好幾本的連續劇，對一個荷蘭人來說，分走他那么多錢，那不是謀財，就是害命本身。難怪倆人得聊一小時。原來兩個男人是同情兄。

西柚比Zandile幸運的是，他的不幸也就到此為止，而Zandile的不幸，才剛剛開始。他后來再婚，三年前又生了一個女兒。悲慘的是，這是一個先天殘缺的小嬰兒，她的胃的位置過高，頂在肺上，是那句廣東話“頂你個肺”的現實悲慘版。生下來三年的小生命，經歷過五次大手術，第一次手術是在她出生的第一天。可想而知，這個一個多么脆弱的小嬰兒。出入醫院家常便飯，醫院甚至于長期為她保留著一個床位，她睡在那個床位的時間，比在家里還多。Zandile爽約的周五到周一就是小女兒眾多的出狀況的兩個天。

Zandile是新西蘭的救火志愿者。新西蘭多數救火隊員都由志愿者組成經過專業訓練，平時各做各的工作，有火警時候召之即來。然后他全天候在一間房屋保養公司工作，現在新西蘭經濟不好，Zandile他們公司的活明顯減少，多數人手里沒閑錢，房屋保養維修的大工，能不開就不開，湊合著過。Mitre10員工搜出來的自雇小維修公司，是他自己的，下午四點半公司下班后接活。

家里有個病娃娃，被前妻帶去澳大利亞的兒子每個學生假期都回來新西蘭父子相聚，機票錢都是他出。小女兒雖然有新西蘭公立免費醫療系統支持，不至于因病致貧，但頻繁請假照顧孩子出入醫院，工作時間受到影響，缺錢是肯定的，加上房屋保養維修公司開工不足，這是為什么他注冊了一個自己的公司，下班后再工作幾個小時貼補，所以他說他不介意黑燈瞎火干活，想必是干慣了的。

按照紐村修個樹墻都是2000刀+的物價，裝置物架和修后門的費用，西柚預估怎么都得三百多刀，后來Zandile發來賬單，才收120刀，覺得他太良心收費了。荷蘭人民還是按照他預估的價格轉了賬，算是一點小心意吧。這把西柚實在是被他人生活中的不幸給擊中了，再低頭看看自己的生活，只有感恩上帝眷顧，衣食無憂，孩子健康長大，生活在安全和確定之中，這些東西不是人手一份。

后面的私貨：

想起來那天我從外面回來見到正跟西柚聊天的Zandile，過去打個招呼，就是問個好，一般沒有人當真，不過是好來好去的一下。結果Zandile認真想了下，說今天到現在為止還不太壞，所以可以出來。我當時不明所以，只是覺得他說話有點怪怪的。原來知道了Zandile的故事，才明白他話中之意，對他來說，今天好不好，真是不確定的，孩子沒出狀況，不用緊急送醫，才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