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豆水要不要喝？” 朋友對著手機菜單問。

彼時我正坐在36度的淄博周村居民小區的一家燒烤店外。暴走了一天，喉嚨熱得冒煙。想不到山東大地上，這種隱藏在社區深處略顯破舊的街坊燒烤，竟然也有解暑綠豆湯？我已經忍不住開始想象那種老板煮得起沙，放在冰柜里冰了一整天的綠豆湯滋味，甜絲絲的在唇齒間蕩漾。

“你們4個人，那給你們拿四瓶。”

店員沒等我們下完單就轉身去了里屋，10秒鐘之后，四小瓶印有“清爽綠豆水”的0糖0脂飲料站在了桌上。

“這是綠豆湯？”我叫住店員，得到的回復沒錯，正是這個。

有一小陣子沒出門，但現在新型無糖飲品已經普及到這程度了么？不可置信的我拿起手機又掃了下點單碼，菜單上的“煮綠豆水”，果然就是瓶裝飲料的 模樣，售價6塊錢。

更奇怪的是，只有我一個人對綠豆水的存在表現出了質疑。同桌三位來自不同城市的朋友，下意識都打開了自己的瓶子。一個朋友還邊開瓶邊說店老板選飲料有眼光，“這牌子比另一個牌子要更清爽一些”。她說她的辦公室里，囤了一整箱這個品牌的的紅棗薏米水，下午犯困時候喝一瓶，相當清甜舒服。

此時，第一輪肉串被端了上來。忍不住熱，我也猛灌了兩口眼前的瓶裝綠豆水。這是種不算熟悉的滋味，比自家煮的綠豆水淡了很多，清爽是清爽，但總覺得缺了點什么——當然，從健康角度來說，肯定是比可樂雪碧啤酒要好的，也比單純喝礦泉水有趣些，伴隨36度的淄博午后烈陽下，我也忍不住一口接一口快速消滅掉一瓶。

這倒不是我第一次見這個小胖瓶。最近一兩年，這種標注著各種煮粥材料的無糖水，在我身邊的超市、便利店逐漸涌現。不止有綠豆水，還有薏米水、紅豆薏米水、紅豆紅棗水，陳皮水… 它們已經潛伏存在我身邊多個場合，擠入了全新水飲料大軍。甚至在四川一個五六線小城的綜合超市里，我還見過瓶裝薏米五指毛桃水和人參水——仿佛過去爸媽有多少種保溫壺泡水的思路，現在商家就有多少種花樣賣水給我們。

不僅覆蓋面廣、味道奇葩，價格也很五彩斑斕：從打折特賣店里不到4塊錢一瓶的紅豆水，到超過20塊錢 的人參水，甚至還有一根真人參標本躺在瓶子的人參，給人視覺絕對的震撼。網上有人說味道像“豆子的洗澡水”，當然也有夸是健康時代的“偉大發明”。我則選擇走過路過直接錯過，“不都是市場營銷么！” 我忍不住內心的蔑視。小時候媽媽們和學校食堂，一煮煮一大鍋，追著我們喊破喉嚨都不怎么喝，怎么如今被包裝一下，就翻了十幾倍身價？

直到前一陣子加班熬夜，怕喝茶失眠睡不著，突發奇想要不自己煮點綠豆水試試第二天帶上班去喝，結果手忙腳亂弄了一晚上，鍋弄臟了幾個，煮出來的水一股糊味，顏色還發紅。雖然成本不高，但自己動手，喝起來完全沒有快樂可言。

跟我同去淄博的A朋友，就屬于深度瓶裝植物水的愛好者。她是大廠員工，每天幾乎10小時處于高度緊繃的狀態，工資雖高，精神壓力更高。家里冰箱里除了偶爾的水果，就是酒精性飲料。她知道喝酒不好，工作繁忙焦慮煩躁的時候還是不想喝礦泉水，于是瘋狂囤了幾箱花樣植物水飲。“礦泉水還要2塊錢呢， 這個無糖無脂肪不長體重，也沒有咖啡因傷腸胃，4、5塊隨手買個爽快，不值么？”

仔細看了看手里那瓶綠豆水的配料表，除了純凈水，綠豆，就沒有其他了；雖然知道這東西溢價高，肯定是花了冤枉錢，但至少入口健康。相比起一到下午就無節制地噸噸噸喝奶茶可樂，我媽此刻應該更欣慰看到我喝這種草本植物水飲料吧。

我身邊至今沒能全盤接受這些植物水飲的，反倒是從小喝涼茶長大的廣東朋友。

“完全沒味道啊！” 她喝了口我買的薏米五指毛桃水，皺起眉頭。“聞起來是有點五指毛桃的香氣，但通常聞到這種香氣，我下一口就要開始準備吃雞肉了。”

過去一直有聽說廣東人煲湯都愛放“五指毛桃”，但在喝到瓶裝的五指毛桃薏米水飲料前，我一直以為五指毛桃是個桃子。說起來，我至今也沒見過五指毛桃本尊的樣子！

買這瓶薏米五指毛桃水，也是因為瓶身“五指毛桃”四個字勾起了好奇心。必須承認，喝完的確有被五指毛桃驚艷到的：原來它跟桃子毫不相關，而是種想象不出，仿佛身處椰林中的淡淡甜香。但又不是物理意義上的甜，而是仿佛被神經末梢刺激出的，一種虛擬甜味感！

很顯然廣東朋友并不買賬，她把五指毛桃薏米水還給我，還不解的問，“想解暑下火干嘛不買涼茶？至少甜甜的，還比五指毛桃煮水更有效果。不喜歡那個味兒也有竹蔗甘筍海底椰、雪梨海底椰，和青檸咸柑橘飲，為什么要喝這個？”

她剛剛說的這些又是什么？我一臉困惑。

朋友這才恍然大悟，跟我解釋道：海底椰、甘筍、咸檸檬才是廣東人常見煮水食材，五指毛桃更多 是用來煮雞湯的。它們雖然沒有紅豆綠豆那么普及，但在廣東人看來，海底椰和茅根竹蔗水入口是更是清甜潤喉。

而且，她們喝這些打著養生旗號的草本植物飲料，已經喝了 20 年！“第一次喝是上世紀的事了，有個叫鴻福堂的牌子，那會兒只有在賣港貨的便利店才能見到，價格不便宜，但零花錢充足的時候都會忍不住買代替可樂和普通檸檬茶。現在它們慢慢進入內地，我家至今還隨時囤幾瓶。”

幾天后，在我家旁邊一家綜合超市飲料柜臺的不起眼處，我發現了她所說的“雪梨海底椰”，只是沒有綠豆水或紅豆薏米水的展示位顯眼。3.8元的打折價格，倒比其他那些網紅植物水便宜。買回家，冰箱里冰鎮了一下午后，什么是海底椰我倒沒喝明白，但淡淡的雪梨汁清甜，是與綠豆不一樣的滋潤。

很可惜，這個額外加了糖，被我默默的歸位了和王老吉一列的健康放縱飲料。作為職場牛馬，當想不為身體增加額外負擔地喝水，我大概率還是選茶和其他無糖飲料。

不過一番植物水研究下來，我似乎發現了這些水類飲料的一個沒被戳破的秘密。

在中國人的日常生活里，“喝水”其實并不是一個簡單的訴求。幾乎每一句“媽媽我要喝水”后，都會下意識的被跟上一句“什么水”？是要喝茶，要喝飲料，還是要喝白開水？白開水里面，還分熱的還是冷的？

因為在中國人看來，水不只是水：福建的四物湯，松陽的端午茶，海南的鷓鴣菜，甘肅杏皮水，老北京的酸梅湯，東北的白樺樹葉，還有小吊梨湯、金銀花露、荷葉茶、蒲公英茶…數數下來，要是有廠家愿意把中國大地所有草本飲料一一開發，我這種熱愛喝水的靈魂，大概能喝一整個夏天不重樣。

甚至我覺得，這分明是在“烹飪”水啊！把水作為介質，展現一方風土人情和烹調理念，把一瓶水交給不同地方的中國人，他們能還給你一個萬花筒般的世界。

然后，我還可以得意地跟我媽宣布，這個夏天，我終于戒斷可樂和碳酸飲料了。

本期作者｜梅姍姍、斯小樂

編輯｜斯小樂 視覺/創意｜BOEN

攝影｜斯小樂、小紅書@奶波泡泡、玲子嬸兒、一只泡芙、好望水飲品屋、有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