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預言》的寫作背景

《預言》是何其芳的早期詩作，寫于1931年秋。這首詩一問世，便蜚聲詩壇，為他的成名作。

這—年他19歲，剛考入北大哲學系，已經小有詩名。在詩歌創(chuàng)作中，他追隨新月派詩人，以聞一多、徐志摩為榜樣，懷著唯美的心態(tài)看待生活，創(chuàng)作詩歌，有著明顯的唯美主義文學傾向。

學生時代的何其芳

其時，他和表姐楊應瑞初戀，卻因長輩嚴厲反對而夭折。他失戀了，感到非常痛苦，可是，心里的矛盾斗爭，又讓他朦朧地意識到，初戀夭折了，而愛卻沒有失落，“浮夸的感情變?yōu)橐环N新的柔和、新的美麗”了。于是，他便在詩歌的藝術世界里，尋求唯美的愛情美夢，或者說，少男少女之間純粹的唯美之夢。

《預言》就是詩人記錄的這個“新的美麗”夢境。

詩集《預言》

二、《預言》原文

這—個心跳的日子終于來臨！

你夜的嘆息似的漸近的足音，

我聽得清不是林葉和夜風私語，

麋鹿馳過苔徑的細碎的蹄聲！

告訴我，用你銅鈴的歌聲告訴我，

你是不是預言中的年輕的神？//

你一定來自那溫郁的南方，

告訴我那兒的月色，那兒的日光，

告訴我春風是怎樣吹開百花，

燕子是怎樣癡戀著綠楊。

我將合眼睡在你如夢的歌聲里，

那溫暖我似乎記得，又似乎遺忘。//

請停下，停下你疲勞的奔波，

進來，這兒有虎皮的褥你坐！

讓我燒起每一個秋天拾來的落葉，

聽我低低唱起我自己的歌。

那歌聲像火光一樣沉郁又高揚，

火光一樣將我的一生訴說。/

不要前行！前面是無邊的森林，

古老的樹現(xiàn)著野獸身上的斑紋，

半生半死的藤蟒一樣交纏著，

密葉里漏不下一顆星星。

你將怯怯地不敢放下第二步，

當你聽見了第一步空寥的回聲。/

一定要走嗎？請等我和你同行！

我的腳知道每一條平安的路徑，

我可以不停地唱著忘倦的歌，

再給你，再給你手的溫存！

當夜的濃黑遮斷了我們，

你可以不轉眼地望著我的眼睛。//

我激動的歌聲你竟不聽，

你的腳竟不為我的顫抖暫停！

像靜穆的微風飄過這黃昏里，

消失了，消失了你驕傲的足音!

啊，你終于如預言中所說的無語而來，

無語而去了嗎，年輕的神？//

她從百花和楊柳下款款而來

三、內容與結構賞析

《預言》是一首愛情抒情詩，為六行體式的新詩，計6節(jié)36行。

全詩以長輩的“預言”為前提，記錄了長輩預言不果，而果真不果的初戀全過程，朦朧美妙，如夢如幻，是一個溫馨美麗而又惆悵憂傷的愛情故事。

全詩將想像、回憶、紀實結合起來，安排各節(jié)的材料，可清楚地分四段。

段一、第1節(jié)，描寫初戀失戀后，再看到戀人來臨時的心理活動。初戀因長輩預言不果夭折了，而詩人心中的愛卻沒有失落，他苦苦地期待著戀人到來。因此，當她 “終于來臨”時，這對于他，無疑是—個“心跳的日子”。

于是，他懷著激動的心情，想像著她應該是這樣悄悄而來的：她就像一只可愛的麋鹿，帶著林葉和夜風的私語，踏著苔徑的細細足音，簡真像“神”一樣，夢幻般地來臨；她來時雖“無語“，卻用她“銅鈴的歌聲”來證實：她終于沖破長輩的“預言”阻攔，果真悄然來臨了。

這段心理描寫，為故事開端，虛實結合，生動形象，描繪出這對戀人剛相見時的微妙情態(tài)：滿腹相思話，卻你無言我無語，唯有以歌傳情，真切細膩，唯妙唯肖，極具唯美色彩。

段二、第2節(jié)、補敘初戀情景，側寫戀人之美。詩人再次見到她時，不禁又回憶起倆人的初戀：她是一位“溫郁”南方的姑娘，她唱著美妙的歌曲，在姣好的“月色和日光”下，款款而行；在搖曳的“百花和綠楊”中，輕盈而來，身姿曼妙，歌聲甜美，翩然似仙，美麗如神，我只要一合上眼，就陶醉在她美妙的歌聲里而不能自拔，這段溫馨的初戀回憶，如糖似蜜，如夢似幻，“似乎記得”，可卻因變故，“又似乎遺忘”了。

這節(jié)回憶為順敘中的補敘，其作用有兩點，一是交代初戀之情，為唯美之愛的基礎，如無此補敘，則無本詩了；二是將她置身百花飄香、燕戀綠楊的江南，目的在于襯托她的曼妙身姿、輕盈歌喉，側寫她的美麗，以表他倆才貌般配，也為戀情能相續(xù)的一個條件。

秋葉篝火

段三、第3、4、5三節(jié)，緊承首節(jié)“無語”相見，實寫她不顧“預言”所阻，再次果真“奔波”而來，他向她傾訴衷腸、袒露心曲的情景。這是全詩重點，三節(jié)詩歌，三個場面，三個層次。層1、傾訴場面：“我的神”終于來了，請“疲勞”的她坐上“虎皮的褥”、為她燃起秋葉的篝火、傾聽我低唱起我的歌，那歌聲似火光通明，將我的心曲訴說。篝火熊熊，歌聲悠悠，溫馨甜蜜，兩心融融；

層2、挽留場面：天下無不散的筵席，她終于要走了，可是，“前面是無邊的森林”，有獸紋般的老樹，有巨蟒交纏似的藤，樹葉密得漏不下一顆星星，多恐怖啊，你不能走！當你聽見了第一步空寥的回聲，還敢放下第二步嗎？還是不要離開我吧，殷殷關切，眷眷挽留，綿綿情意，溢于言表；

層3、送行場面：一定要走嗎？我送你，聯(lián)袂而行，我給你開路，還唱歌讓你忘倦，夜再黑也遮不斷我的眼睛，我拉著你手，給你溫存，你大可不必擔心。

再給你手的溫存

這三個場面，鋪陳渲染，殷勤接待，傾情低唱，苦心勸留，執(zhí)手相送，眉目傳情，溫馨美妙，生動傳神，雖是離別，卻真情袒露，情誼綿綿，把兩人純真的唯美之愛推向高潮。

段三、第6節(jié)，寫走后感嘆。就像靜穆的微風飄過黃昏一樣，她驕傲的足音消失了，終于如預言“無語而來，無語而去了嗎，年輕的神？”惆悵憂傷，情緒陡轉，預言證實，首尾圓合，初戀真的夭折了，故事自然收篇。

何其芳詩墻

四、藝術特色賞析

《預言》是一首唯美愛情抒情詩，當年曾產生過廣泛的社會影響，極具藝術魅力。

首先，寫法高超，構思新穎，思路非常清晰。全詩以戀人“我的神”為線索，把順敘與補敘、實寫與虛寫、正寫與側寫、回憶與想像、心理與言行，多種寫法結合起來，一節(jié)詩一場景，進行記事抒情，將這對戀人間的“再見面時的心理活動：想像來時情景、回憶初戀情深，再見面后的相處深情：傾訴、挽留、送行場面，以及別后的感嘆”6個情節(jié)，環(huán)環(huán)相串，層層推進，全面地描寫了這場初戀的曲折的全過程，展現(xiàn)出上世紀三十年代，青年男女之間的，一場具有唯美色彩的初戀愛情。

其次，意象鮮明，意境唯美。全詩描寫一對戀人，以主人公“我”的傾情獨白為主，而戀人“年輕的神”為聽訴對象，一訴一聽，兩心交織，溫馨美麗，而又惆悵哀傷，釀造出—種如夢如幻，朦朧空靈的唯美氛圍。

最后，首尾呼應，回環(huán)詠嘆。故事以戀人不因長輩“預言”阻攔，還是“無語而來”，而引起我的心動開篇，先虛寫想像、再補寫回憶，接著，重點實寫唯美的愛情情狀；最后，實寫戀人如“預言” 又“無語而去”，回環(huán)往復，一詠三嘆，首尾圓合，結構嚴謹。

同時，詩人以六行體式的新詩，遵循著聞一多倡導的新詩格律“三美論”，全詩6節(jié)，每節(jié)6行，大致整齊，詩行均衡，具形式上的建筑之美；雙行押韻，每節(jié)3韻，大致如此，韻律和諧，流利上口，語言精致，多用復沓，婉轉空靈，具音韻上的音樂之美；一對戀人，一訴一聽，己具特寫鏡頭感了，而詩人又將之置于或美麗、或恐怖的背景畫中，有時作渲染，如篝火前褥上聽訴；有時作反襯，如漆黑密林中牽手，從而描繪了—幅幅溫馨甜美的唯美畫圖，如夢朦朧，如幻空靈，詩中有畫，畫中有詩，極具意境上的繪畫之美。

《預言》是詩人早期作品，我們可以看出，寫的是個人之事，抒的是個人之情，而到延安后，他融入革命洪流，詩風大變，如《生活是多么寬闊》、《我為少男少女們歌唱》，已是反映社會生活，表達時代精神了。我們學習詩人的詩，更應該學習詩人的進取精神，緊跟時代潮流，自覺地站到歷史前沿，做推動社會前進的生力軍。陳存選2024、07、28

參資：百度百科《預言》。

何其芳墓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