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3日,17歲的姜萍闖入阿里全球數學競賽12強。“反思教育體制”的聲音再次喧囂,“制造天才”的教育觀卷土重來,這是一個危險的信號。
“愛因斯坦無法制造”
1916年,斯坦福大學的教授劉易斯·特曼發起了一場規模龐大、曠日持久的心理學實驗。他篩選出1528名智商在140以上的高智商兒童,持續追蹤他們的生活、成就與幸福度。這些天才兒童被稱為“特曼兒童”。50年代,“特曼兒童”的人生成績單出爐。結果令人感到失望。
這一超常智力優勢人群的確有一些個體紅利,他們的平均收入是正常人的兩倍,但也僅此而已。“特曼兒童”中沒有人取得舉世矚目的頂尖成就,四分之一從事的是海員、打字員、警察等普通工作,更多的是律師、會計等正常的白領職業。經濟紅利有限,幸福指數也泯然眾人。特曼兒童的離婚率、酗酒率與自殺率也與常人無異。
值得玩味的是,1956年和1968年兩位諾貝爾物理獎得主當年都在特曼兒童的測試中被淘汰了。特曼實驗得出的結論是,天才并沒有為個體帶來太多的人生紅利,也沒有給社會貢獻多大的人才紅利。特曼以及后來對智力超常人群的研究進一步得出結論——“愛因斯坦無法制造”。這一結論卻是在中國被驗證的。因為,只有中國才能以舉國之力搞“人造愛因斯坦”的試驗。
但是,這些科學結論并沒有阻止中國以舉國之力搞“人造愛因斯坦”的嘗試。
1978年,剛恢復高考的中國高校就盛行起了“天才少年班”。不同于特曼實驗的跟蹤但不干預,中國的“天才少年班”是把少年天才集中起來專門培訓的政府主導干預模式。不過,這場“天才熱”并沒有持續很久。
1988年,除了中科大和西安交大之外,其他十幾所大學的少年天才班都陸續停辦了。和中國很多試點、試驗一樣,沒有公開承認的失敗。但是,“天才少年班”從最高潮時的將近二十家迅速減少到兩家,整體而言肯定是失敗的。
碩果僅存的這兩家,當然是必須成功的。現在網上還可以查到中科大和西安交大成功畢業生的名單,以證其人才輩出。不過,這并沒有多大的說服力。以八九十年代文憑的含金量之高,以這兩所大學的江湖地位,那些天才少年就算正常入學,個人成就也不會差多少。
更重要的是,兩家天才班終究也沒有制造出中國的愛因斯坦。反而是那些命運曲折的少年天才,引起了長期的爭議。比如一度出家為僧的寧鉑、高開低走的謝彥波。前者從來都對科學興趣缺缺,后者的學術道路因心理健康問題干擾。
跨度長達四十年的中國高校“天才少年班”試驗,足以證明“愛因斯坦無法制造”。但是,這并不能消除中國社會對“制造愛因斯坦”的追求。
制造高級工具人的執念
這種通過教育制造天才的執念,并不是出于對科學的普遍熱愛。在“制造愛因斯坦”蔚然成風的八九十年代,和科學精神背道而馳的氣功熱也一樣盛行。各路大師群魔亂舞,和“人造愛因斯坦”相映成趣。現在“大師”倒是不多見了,只剩下一個夾老師碩果僅存換個大師馬甲。但是,還是不講講科學。“政治正確”壓倒科學的大型事故現場,記憶猶新。
對教育制造天才的執念,更不是對天才個人成長的關愛。我們的社會對個體的評價,從來只有“社會貢獻”的維度。被圈養的少年天才失去了正常的童年,他們背負的壓力、風險、痛苦,誰會在意?
中國社會對科學、天才的推崇和熱情,既不是崇尚實事求是的科學精神,也不是關愛個體的人文精神,而是純粹工具化的捷徑想象。天降奇才的“社會貢獻”,是眾人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無成本紅利,美滋滋。
這一“天上掉餡餅”的想象最大程度地滿足了中國社會強烈的不勞而獲偏好。要是姜萍真的被某名校破格錄取為學生,走上了學術研究的道路,那就成了為社會無私奉獻的“工具人”。她的人生從此就不再屬于自己,一旦偏離了創造科技紅利的軌道,萬般寵愛瞬間變成千夫所指。當年對宗教、哲學更感興趣的寧鉑被塞進天才少年班去搞物理,最終他選擇出家當和尚時那樣,“對不起國家的栽培”、“讓人民失望”的斥責聲此起彼伏。
中國大眾對天才廉價的贊美,期待的是收獲千倍萬倍的“人才紅利”回報。這才是中國社會對教育制造天才畸形迷戀的真正原因。
然而,這種畸形工具化的教育觀、人才觀,注定是失敗的。不僅“愛因斯坦無法制造”,而且愛因斯坦還會失效。如果愛因斯坦留在了德國,等待他的是集中營,而不是實驗室。如果愛因斯坦生在了索馬里,即便他在實驗室里有驚天的發明,也不會改變這個國家的命運。
這世上從來都不缺天才,也不需要拔苗助長地制造天才。愛因斯坦和絕大部分天才一樣,都沒有受過所謂的天才教育。這世上缺的是成就天才的環境。無法成就普通人的環境,也不可能成就天才。這才是我們反思教育的方向。
因為,今天中國的教育體系本質上是一套身份等級資格的分配體系,這不是真正的教育。我們的教育體系頂點是培養值錢的“高級工具人”,底部是廉價的低級工具人。“育人”從何談起?那些為姜萍中專生身份倍感惋惜的溫情背后,卻是對職業教育、“低端職業”的冷血歧視。現在這樣的反思教育,“教育制造天才”的觀念卷土重來,是對人的戕害,十分危險。
結語:拿人當人看,才是正確的教育觀
一個真正重視個人價值、尊重個人自由的社會,是不會這樣夸張地推崇天才的。比如《生活大爆炸》里的天才謝爾頓,沒有推崇備至的特殊照顧,是老師們又愛又恨的現眼包,是同學公認的現眼包。謝爾頓卻能輕松愉快地享受自己的生活,而不是被天賦異稟的沉重感壓垮。這才是正常社會應有的樣子。
我們的確要反思教育,應該反思的是教育的去功利化。拿人當人看,而不是培養成“做出社會貢獻”的工具,才是正確的教育觀。對天才、對普通人,都是如此。
關胖再出發,敬請新老朋友們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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